其中有十五个人,都是南乡一路上的,今天问斩,许多人家里都来到法场,原本打算“活祭”的,这时候也都跟出城来了,当时就与家人商量好,或一起上山,或赶紧回家安顿安顿立即上山。还有几位西乡人,家在城西城北这一路上,就让他们跟随朱松林上了雪峰山。
时间紧迫,离城也太近,不能在此久留。立本问朱松林怎么返回雪峰山,朱松林说:既然已经出了东门,只好先到仙岩铺,由小道儿斜插黄碧街,再回雪峰山去。于是两路人马同时出发,到了五里牌再分路。经过一场战斗和一路行军,两处人马有不少人已经交上了朋友,不免依依不舍,洒泪而别。
雷家事的人马过了船埠头的登步桥①,走不多远,就看见“双龙抢珠”了。二虎摽着本良,正在跟他细说刘师叔在这里布下了伏兵,把梅守备杀得片甲不回的故事。立本在旁边听见,不觉心中一动:“这次劫法场,既然是林炳事先安排下的圈套,难道他就没有考虑到要断雷家寨人的归路么?这处险地,既然我们可以利用,难道林炳就不能利用么?梅守备一时大意,中了埋伏,咱们可不能大意呀!”想到这里,他匆勿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带了三十名刀牌手,亲自到“龙头”上面搜索去了。刘保义看见,要拦已经来不及,就命令队伍停止前进,等待搜索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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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登步桥──只有每隔一尺立一个小桥墩而没有桥面的简易桥。
立本之所以要亲自上山去搜索,是因为上次打官兵的时候,他曾经带人在这里埋伏过,对这里的地形地势,比较熟悉,知道哪里藏得住人,哪里能安滚木礌石。此外,这次城里厮杀,别的头目们都已经用尽了力气,很疲乏了,像搜山这样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不忍心再加到别人的头上,就自己提把单刀,带头爬上山去。
立本从侧面爬到了“龙头”上一看,只见山崖上果然码好了一垛礌石。好险哪!要是不多存一个心眼儿,大大咧咧地从崖下经过,这一垛大石头要是滚了下来,还了得呀?四面一看,奇怪,怎么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呢?唔,对了!准是在上次自己趴过的地方趴着呢?立本一挥手,身后三十名刀牌手立刻弓着腰成雁翅儿形向山崖边缘儿上包抄过去。
山崖上,果然有马三公子布下的伏兵,人数并不多,不过三十来个人。他们不是凭武艺而是凭礌石在此埋伏的,因此用不着太多的人。人多了,反而藏不住身子。他们在山崖上居高远眺,看见雷家寨人远远地过来,人数不下三百之多,不禁大吃一惊。因为按照林炳的估计和马三公子的布置,从崖下通过的将是一支残败人马,总数不会超出五十个人的。这么多人马过来,这一垛礌石砸得了头砸不了尾,到了儿还是得让人攻上山来,把这三十名伏兵全数收拾掉。由于情况不符,带班儿的小头目当机立断,决定按兵不动,把人马全数放过去,让他们到了大玉岭上让马三公子自己去收拾。但是雷家寨人走近山下,却不往前走了,接着就有几十个人爬上山来。前有敌兵,后是悬崖,进退两难之间,立本带领的人已经一步一步渐渐逼近,再不反抗,就只好束手就擒当俘虏了。由于情况的突变,带班儿的小头目又一次当机立断,下了命令:放箭!
“嗖”地一声,第一支利箭迎面飞来,立本连脚步都不停,举刀往上一拨,就把那支箭拨落到荒草中去了。紧接着,第二支利箭又迎面飞来,立本的刀还在空中,无法收回,只好就势向右一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支箭一下子射中了立本的左臂。接着,利箭像飞蝗似的飞来,旁边的两名刀牌手急忙举起盾牌来护着立本。下剩的二十八人在盾牌的遮掩下冒着矢雨向前猛冲,并且立即踉团勇们交上了手。
步军交战,只要短兵一相接,弓箭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山崖上,立即展开了一场白刃战。立本一咬牙,把箭簇拔出,扔在地上,顾不得包扎,抓起刀来,也扑上去加入战斗。山下的人看见山崖上果然有埋伏,而且已经动起手来了,一下子又“嗖嗖嗖”地爬上来几十个人,两个对付一个,三下五除二就把三十名团勇统统砍倒在地,有几个还倒栽葱跌落到山崖下面去了。
立本抓住了一个活的,简单审问了几句,知道这里拢共就这三十个人,马三公子则自己带人埋伏在大玉岭。立本把这个团丁捆在一棵树上,就带了人下山来。
山下的人听说立本中箭负伤,都围上来看问。立本说是只蹭破了点儿油皮,没什么关系,却告诉刘保义:马三公子埋伏在大玉岭,要他分拨一下人力,准备包抄。
到了双龙村,郑宗保回家去背他的老娘,立本还在他家里坐了会儿,跟他娘说了会子话。出了双龙村,立本觉得左臂箭伤处火烧火燎的痛,悄悄儿卷起袖子来一看,伤口四周已经红肿,咬咬牙,没有吭声。又走了二里地,立本渐渐觉得头重脚轻、呼吸急促起来,每迈出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坚持了一会儿,终于眼前一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本厚急忙来扶,见爹爹已经昏迷过去,卷起他负伤的左臂袖子来一看,整条胳臂都红肿不堪,伤口里还往外直冒黑水,心知中了毒箭,急忙撕下一条布条来,搓了搓,使劲儿扎住了伤口上方。本厚想把爹背起来,但是人已昏迷,背不起来。小虎过来,用两只手轻轻一托,就托起来了。刘保义见立本伤势不轻,心如火烧,下令前军快走,火速抢占大玉岭,以便及早赶回雷家寨,好叫雷一鸣抢救。
一行人紧赶慢赶,赶到了大玉岭下,只见岭上刀光剑影,杀声震天,有两路人马,正杀得难分难解,不得开交。原来是舒洪镇上的坐探侦得了马三公子兵发大玉岭的消息,急忙报上山来。雷一鸣生怕立本等人误中埋伏,就带领月娥、小红、来喜儿等人点起一百名刀牌手,到大玉岭来寻找马三公子。马三公子没有防备后路,让雷一鸣给包围在岭上的凉亭里杀了个措手不及。两旁山坡上的伏兵见岭上有了动静,急忙钻了出来,奔上山去驰救三公子。正激战中,刘保义的人马赶到,马三公子腹背受敌,又兼众寡悬殊,无力抵抗,只好杀开一条血路,扔下死伤的团丁,逃回舒洪镇上去了。
刘保义见马三公子跑了,也无心追赶,一把拽住了雷一鸣,就奔下岭来去看立本的伤。
这时候,立本在岭下路旁一棵树下的草地上躺着,双目紧闭,呼吸急促,依旧昏迷不醒。他受伤的左臂,红肿已过肩头,伤口里流出来的黑水,见肉就烂,可见毒性极猛,伤势十分沉重。雷一鸣看了,紧皱着眉头,痛苦地说:
“看伤口的样子,中的毒箭不像是我们猎户常用的那种箭毒。我们山上,有一种草,名叫箭毒草,拿它煎出汁儿来,涂在箭头上,用来射野兽。中箭的,也是红肿昏迷,不过流出来的黑水,不伤皮肉。要是中了箭毒,我那里有现成的解药,只要抢救及时,可保无事。如今从伤口里流出来的黑水,沾上皮肉就烂,可见用的不是箭毒。照我看,一定是马三儿去年中了咱们一支毒箭,差点儿丢了性命,就千方百计掏换毒药,打造毒箭,要报去年那一箭之仇。他这种毒箭,涂的是什么药,我不知道,估计有可能用的是毒蛇的毒,解箭毒的解药能不能解它,就很难说了。如今只好赶紧把人抬回山寨去,先拿我的解药试试,灵验不灵验,我可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本厚听雷一鸣说没有把握,几乎哭出声儿来,跺着脚自言自语地说:
“要是马有义在这里,就好了。只要马大夫一来,准定有办法。他专治伤科,总会有对症的解药。可惜,太远了。”
刘保义听见,急忙追问马有义是谁。本良接过话去说:
“就是用柳枝替二虎接上了骨头的那位神医,祖传的伤科,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要是他在这里,我叔就有救了。”
刘保义听说,眼睛一亮:
“他在哪里住,离这里有多远?”
“他在马店住,离这里大概有七八十里路。”
“要是去请他,他肯来么?”
本良点点头说:
“他是我们穷人心坎儿上的药王菩萨,只要是穷哥儿们去请,没个不来的。刘师傅两次病危,都请的是他。”再一想,又说:“不过请他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又是个扯旗造反的山头,就很难说肯来不肯来了。”
本厚听了,却固执地说:
“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他跟我们吴石宕人交情最深了。只要听说我爹有危险,请他来救命,他一准儿来!”
刘保义又问雷一鸣:
“你看这个伤势,能拖到明天这时候么?”
雷一鸣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
“这很难说。我还没见过这种毒药,不知药性,不敢妄断。要是用了我的解药,红肿能消去一些,马大夫明天这时候赶到,也许还会有救。”
刘保义略作思考,作出了决断:
“不管有救没救,本厚立即去请马大夫。最晚明天这时候一定要赶回来。明天这时候我着人在山下路口接应你。万一马大夫有别的原因来不了,跟他说清楚你爹的伤势,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药带回来。”
本厚答应一声,转身就要走,雷一鸣把他拦住了说:
“快换身衣裳!你穿的还是绿营兵的号褂儿呢!”
刘保义抓抓脑袋说:
“就让他穿着这号衣走吧!有这一身老虎皮,过关过卡也许还会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