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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换豆腐──当时当地,豆腐通常是用豆子换的,一斤豆子换三斤豆腐。豆腐房利润微薄,一般只赚些豆腐渣喂猪。
② 散福──分吃祭品。
陈焕文却执意不肯,口称:“确实壶镇有人坐等,天不早了,耽搁不得,等银钱上的事情了结,改日再来叨领吧!”说着,站起身来,夹上雨伞就要走。
一家人再三挽留,却又怎么留也留不住,只得一齐送出大门外面来。立志和本忠又送了一程,一直过了林村新桥,陈焕文坚请留步,这才依依不舍,分手而回。
本忠领着陈焕文回家的那会儿,太阳已经快要下山,聊了半天天儿,又让银子又提亲事的,等到把客人送走的时候,太阳下山已经好一会儿了。深秋天气,太阳一掉下去,转眼间天就黑了下来。立志和本忠回到家里,早已经掌上了灯。刚才立本听到了消息,踅过来打听细节,正坐在房里跟本良聊着本忠的这门亲事,着实为本忠高兴,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喜事。看见本忠父子送客回来,问了问本忠当时捡到扎包的经过,又问了问陈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写下了庚帖没有。立本这一问,倒把立志也问乐了,拍着自己的脑门儿哈哈笑着说:
“我也真忙糊涂了,连他家姑娘的名字都忘记问。你不知道刚才那个乱劲儿:只听见他一个人说话了,一口温州腔,说得又快,哪有我插嘴的份儿?说完了银子又提亲事;说定了亲事扭头就要走,只说他闺女比本忠小一岁,别的什么也没提起,哪儿还顾得到要庚帖?”
立本皱了皱眉头,小声儿地说:
“这事儿办得实在太匆忙了,会不会有什么蹊跷?依我看,不如先把这银子封存起来,等他下次来了,问清原委,要来年庚,合过婚以后再作区处。这件事情,外头还没人知道,最好是先别张扬开去,免得万一婚事不妥,耽误本忠说亲。”
立志觉得立本的话有道理,当时就打开榻柜把银子藏好了,又关照全家人别在外头提起此事。月娥来叫吃饭,立本起身回到自己家去,临走了忽然想起本忠放的那头午来,猛古丁回头问:
“你把牛喂上了么?本忠?”
本忠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刚才只顾跟陈焕文说话,让陈焕文一把拉回家来,竟连牛都忘了牵了。经立本一提醒,本忠也着了急:
“糟糕,黄牯还在蛤蟆岭脚大樟树旁边的小树上拴着呢!刚才只顾说扎包的事儿,连推带搡地就把我拽回家来,我也就忘了牵牛了。”
立志赶紧从墙上摘下灯笼,点着了,递给本忠说:
“你快去看看,还在那儿不在。要是丢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本忠接过灯笼来,倒不着急,拍拍自己的后脑勺说:
“今天我的脑袋瓜儿怎么也不好使起来了?往常我还没忘过什么事情哩!别着急,牛是丢不了的。你想想:蛤蟆岭只有一条路,往南通林村,往北通银田村,这两个村子里的人,谁不认识咱们家的大黄牯?要是给生人牵走了,他就休想从这两个村子里走过去。”说着,顾不得吃晚饭,扭头就出了门。本良不放心,喊了一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走一遭儿!”后脚也跟上,一盏灯笼照着两个人,大踏步往蛤螟岭走去。
兄弟俩大步奔到蛤蟆岭脚,大樟树落叶婆娑,小松树迎风瑟缩,提起灯笼来四处照了照,哪里有大黄牯的影子?哥儿俩在大樟树附近的沟沟坎坎里找了一圈儿,还是不见踪迹。月亮还没有上山,星光闪烁之下,五步之外看人就有点儿影影绰绰,蛤蟆岭上满山都是卧牛似的大石头,怎么个找法?本忠也有点儿急了:一年到头,大黄牯到处驮运石料;农忙季节,两家的耕田、耙地、播种、车水这许许多多重活儿,全指着大黄牯去干,真要是丢了,怎么得了哇!哥儿俩一商量,决定兵分两路:本忠往北去银田村,本良往南去林村,挨家挨户见人就问,看有人瞧见过大黄牯没有。
本忠提着灯笼先回家,哭丧着脸说:“银田村我挨家挨户都问遍了,没一个人瞧见过大黄估。”
一家人的脸上罩上了一层迷雾。立志想了一想,对立本说:
“绳套要是松了,大黄牯认道儿,自己会回来。看起来,八成儿是让人给牵走了。要真是让人给牵走了,这山南山北两个村子里的人总会有人瞅见的。顺山脚往西走是咱们村,在东走是岭下朱。这岭下朱的人,十家中也有七八家认识咱们家的牛。先等一等,看本良回来怎么说。要是林村也没有人看见,那就得走一趟岭下朱了。”
立本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本忠着急,二话不说,提起灯笼来就要奔岭下朱,让立志拦住了,接过灯笼来吹灭了蜡烛,顺手挂在墙上,示意叫本忠坐下,等本良回来再说。
一家人默默无言地在灯下坐着,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月娥说:饭菜都在锅里座着,叫本忠先去吃饭。本忠摇了摇头,没说话也没动身。这个时候,心里火燎燎的,肚子里好像塞了一块砖头,哪儿还吃得下东西去呀!半个时辰过去了,左等右等,总不见本良回来。俗话说:“等人心焦”,真是一点儿也不错,今天的时间,好像也比往常慢多了似的。
又等了有两三袋烟的工夫,本良这才怒气冲冲地迈进门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儿。本忠着急了,赶着问:
“林村有人见着咱家的牛没有?你倒是说话呀!”
本良把上衣的扣子解开,鼻子里“哼”了一声,霍地站了起来,气虎虎地说:
“真是欺人到家了。我一进林村,打西头问到东头,林国松家的银锁,二寡妇家的小香,都说天擦黑儿的时候,看见林国栋一手撩着长袍打蛤蟆岭那边牵回一头牛来,过了新石桥没进村,绕村东那条小路奔了他家后门了。我一听牛有了着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找林国栋。到了他家,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来把门开开。我见到了林国栋,这老小子倒透着挺客气,直让我坐,我哪有那份儿闲心跟他瞎磨牙?就开门见山地问他:‘我家的牛在蛤蟆岭下拴着,有人看见是你给牵回家来了。要是牛在你家,请你还给我,改日再来登门道谢。’他倒好,一推六二五,又说:‘你们家的大黄牯,谁不认识?我们家一共三头大水牛,这你是知道的;今天我倒是牵了一头牛回来,不过那是我新买的一条花牛,谁见我们家有黄牯来着?不信我带你去看。’一边说一边亲自端着灯带我到后院牛栏里去看。栏里确实只有三头水牛和一头黄白花牛。捉贼要赃,没有真凭实据,我能说什么?我无可奈何,只好说别处再找找去。这老小子还皮笑肉不笑地送我出了大门。我一边走一边寻思:只要牛果真在他家里,早一天晚一天他总得转手倒出去,我花上几个人白天黑夜悄悄儿去看住他家前后门,大黄牯还能飞上天去?我正打算回来给家里报个信儿,走过了林村新桥,刚一出村,猛丁从树影儿里钻出一个人来,吓了我一跳。一把抓住他仔细一看,原来是林国栋的放牛娃来喜儿。他悄悄儿地把我拽到路边告诉我说:林国栋牵回去的牛,确实就是咱家的大黄牯。我在前面一敲门,林国栋慌了手脚,想把牛从后门牵出去,又怕后门也有人堵着。正没主意呢,林炳来了,赶巧后院儿正在磨豆腐,就叫人拿生豆浆把大黄牯抹成了花牛。灯光下,谁看得出来?他还说:照林国栋的意思,想大后天一早天不亮就把牛牵到壶镇集上去卖。林炳说:‘卖了不妥当,这条牛只要是一牵进林家的门,不管它有人看见没人看见,就不能再牵出去。一来赶集的日子,路上耳目众多,保不齐哪位错眼看见了,风声传到吴家去,事情非砸不可;就算一路上没人看见,人不知鬼不觉地卖出去了,吴家的大黄牯到处送石料,在这方圆一二十里之内,有几个人不认识的?早晚让人认出来了,追起根儿来,还是非现不可。我们林家又不是为了卖钱才牵他吴家的牛,只不过为了制一口气,找他点儿麻烦,煞煞他的威风罢了。倒不如趁这秋天膘肥肉壮的时候,宰了吃口鲜牛肉,修修五脏庙。万一以后有人走漏了风声,早就吃在肚子里了,查无实据,他找谁说理去?’来喜儿说,我这一去,打草惊了蛇,只怕今儿晚上他们就要动手宰呢!爹,你看这事儿咋办吧!”
立志还没有答话,本忠火爆三丈,“刷”地一声站起身来,两手抓住本良的胳膊又摇又晃,大声地嚷着说:
“你知道他们欺人到家了,你就这样干噎这口气儿吗?师傅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么?师傅临终的话,你都忘了?师傅传你的本事,你都就饭吃了?你噎得下这口气儿,我可噎不下!就是搭上这条命,今天也要看看他林家父子的心有多黑!”说着,伸手就要摘挂在墙上的那把单刀。立志喝了他一声,本良伸手把他给摁住了。
立志一摆手,示意叫本良、本忠都坐下,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兄弟俩,又看了看立本和月娥娘儿俩,这才长叹一口气儿,对本忠说:
“刘教师怎么死的,谁也没有忘。要是你搭上一条命,能换来林炳、林国栋两条命,今天我拦你都算我胆儿小。就你那两下子,拿什么跟林炳比?谁都知道你哥哥的武艺比林炳要高明得多,他还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不敢冒冒失失地一个人就打进林家去呢,你凭什么就敢说这大话?再说,也还不到动武的时候。这样吧,他们不是打算今儿晚上宰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