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魂恨得牙痒,哪怕口中说懒得救世,但真遇到万年前的老仇人,她又如何再能维持心中平静,又如何能坐视由他继续作乱。
“你倒是不错的很,竟然又从肮脏的泥里钻了出来!”
她是个不愿墨迹的利落性子,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冲了过去,对准那隐约能看清人形的泥巴脸便是一拳。
可惜天魂只是一缕神魂,又被封印囚禁了万年,与重获力量的煞相比,实在相距甚远,全力一击,也不过只将对方的面颊豁出个大坑。
煞非但没有发怒,反倒像是被取悦到了一般,它发出一声极为得意的怪笑,挥手便将掌印扇到了一旁。
“原来不是一个,是三个,三个可怜虫。”
掌印是勇,但不蠢,在试探完这拳之后就恨恨看着对方,却也不敢再上前。
周云皱眉,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感,不由问另外两魂。
“有没有觉得,它与万年前不大相同?”
掌印握拳,感受方才触碰到煞之后残余的能量。
“神力,他获得了一缕神力,所以才能将飘散的煞气重新聚集为一体,但……”
她也皱起眉头。
“它为何能口出人言?”
万年前的煞,明明只是某种意识的集合体,与灵气、妖气、魔气等等一样,或许有喜好,却没有如此清晰而独立的意识,而如今的它,竟更像是拥有了完整的灵魂。
一直都没有动作的郝娴,此刻才细细的吐出一口气。
对着主动迎上来发起进攻的煞,她唤出三个悲伤的字眼。
“殷、语、风!”
她的声音并不大,也未用神识之力,甚至刻意降低了自己的音量。
高空之上,灵气旋风将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只有郝娴三魂,及煞能听清她口中的名字。
煞果然停了下来,面露痛苦之色,但没过多久,它便再次恢复了平静。
泥塑身形不停流淌着红浆,只能隐约看出是人形轮廓,但曾与殷语风相处多年,在阴暗的洞穴里为他定制了无数毛毡玩偶的郝娴,却只需几眼,便能看出轮廓后面被红泥包裹的人。
“为什么?”
郝娴都不知道自己是在问煞,还是在问殷语风。
煞可以吞噬人,吞噬万物,甚至吞噬人的灵魂心神,却无法掠夺人的意志,否则万年前,煞的傀儡大军早就能吞没整个人间。
所以殷语风,无论是被蛊惑,还是迫不得已,亦或是出于别的原因,做煞的容器,只能是出于毫无抵抗,百分之百的自愿行为。
短短不到刹那,郝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答案,连对方可能会避之不谈都做好了准备。
然煞却答出了一个她万万想不到的答案。
“是他主动来寻我的,他是连接阵法之人,也是唤吾重生最诚恳的信徒。”
郝娴咬了咬唇,明明一眼就可以认出的殷语风的脸,此时却与对面那张泥脸,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交叠在一起。
这不是她的殷师兄,不是即便被所有人厌恶敌视,都不愿辩解半句,只一心想着救母的至纯少年,殷语风也许早就死了,在他离开合欢之后。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将眼中的湿意压了回去,手掌却翻转,掏出一枚方寸小印。
小印被高高飘出,落在天魂身前,被后者一手接住,小印随即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身侧地魂周云也仰头望向红月,身后白光大盛,三角巨眼与月连成一道直线。
以往‘异界玩家’留在她神府中的‘道具遗产’,此时尽数漂浮于其周身,比如郝娴曾用过的金色魂网,及专攻神识的巴掌短匕。
三人齐齐向煞攻去,郝娴挥舞着雷心藤,与另外两人呈三角状,将煞围于其中。
而煞并未阻拦三人的动作,而是几乎在她们动作的同时,像头顶天空跃去。
“嗡——”
煞的力量穿破苍穹,裂痕深至圆月,似在红月下刻上了重重一笔。
天上地下,哪怕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修士心口都如挨了一记重锤,神魂更是动荡不已。
沧澜只有一个月亮,它挂在所有人的头顶,也许先前天河煞门碎裂的天地只能叫众生遥遥相望,此时被击破的红月却是挂在了所有人头顶。
同时出现在红月之下的,还有煞与三位女修的身影,然后者渺小的,还不如天边刮走的一片残云。
郝娴三魂一击未中,复又迎了上去,方才堪堪挡住煞的第二次攻击。
煞见三魂满眼都盯着自己,也没急着再动作,而是伸手指向了脚下。
“你们便是拦得住我破开天路,又如何拦得住它们?若沧澜再无一人,你们要这天又何用?没有人界,天界又如何稳定了,还不是照样要为我敞开大门?”
三魂忙向身下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煞妖似穿行与世的小虫,无数细密的红点自天河煞门方向越行越远,所到之处,鲜有能逃过其屠戮。 且随着其越行越远,吞噬的人越来越多,红色光点也越来越盛,几欲吞没大半个中原。
郝娴三魂只觉浑身战栗,正如煞所说,一旦煞有意识的操控这些分身,仅凭她们,根本无法挡住全部煞妖。
而就在此时,自河西村方向,忽的生出一阵耀光,日月同辉挂与两端,星辰密布围拢成长河,原本肆意蔓布的红就像是被挖出了一个大洞,尽数失去了艳色。
“裴霁?!”
“和光真君?!”
三魂对视一眼,眼中总算生出了一丝希望与喜意。
然随即,忧色又浮上双眸。
光凭裴霁一个,又如何……
“等等!”
周云忽的心念一动,望向地面。
三魂定神,刚才只顾看着裴霁,竟未察觉,短短几个垂眸,煞妖前进的速度似乎慢了很多。
先是从合欢开始,煞妖先是聚成了团,随即颜色却逐渐暗淡下来,原是数量减少了不少。
随后中原各处,煞气的红色光点也不再渐亮,反是一簇一簇有规律的熄灭,而与煞妖缠斗在一起的修士中,不仅有人界修者,还有些连容貌都看不清的鬼魂。
煞气的声音中带着怒气与不满。
“地界,鬼王!……原本不愿与你们多事,这群在地里也不老实的家伙……”
地面上,万乐天用力扯住邱从云。
“你还看不出?郝娴早已不是当初的郝娴,现在你若上去,只会给她添麻烦,你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邱从云正欲说话,却觉一道柔和的力量按在了自己肩膀。
“你要做的,是护住合欢的弟子,护住同我们一起奋战的旁宗修士。”
生的比万乐天都好看,样子比成乐都年轻的合欢大长老温柔的看着邱从云。
“上面的事情,应该交给我们。”
大长老莞尔一笑,笑容似还在眼前,人便已跃至高空。
与此同时,多宗修士都不约而同举目向天,各宗渡劫期的大长老,包括不出世的隐世宗门长老,都聚在了郝娴三魂身侧。
一时间,如同数十道耀星,将红色妖物团团围住,同时出招,在其身上留下了数个穿透的深坑。
煞愤怒的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一边用挥手向众人攻击,一边将身上的碎泥洒向地面。
随着它的动作,地面上被飞速清缴的煞妖,又似再次焕发了活力,不管鬼修,拼死也要拉一两位人界修者入腹。
大长老们虽是第一次见面,却默契异常,同时撑开了结界欲拦下这些泥点。
但红泥却毫不费力的穿透了结界,便是煞,也有心向众人包围之外逃窜。
天魂掌印幻化出数十米的巨身,却仍然无法截住煞的动作,只能听对方嚣张大喊。
“掌印,你当这还是万年前?没有上仙之力,没有可以困住我的魔笼结界,你拿什么拦我?”
忽而,一柄红伞,落在了煞的面前。
惊蛰从红伞下露出魔族特有的一对竖瞳,却是对掌印道。
“姐姐,我搬来万年前的战场,好不好?”
郝娴三魂呼吸一滞,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天地再次斗转星移。
当迷幻中的沙尘落定,万年前,与煞大战的地方,沁满了无数鲜血的地方,竟完完整整,与此界时空重叠。
包括和光真君,曾经用来困煞的大阵。
黄沙漫天, 崩塌的山石残骸与河水交融成泥浆,在眼前流出蜿蜒残破的模样。
人身蛇尾的巨大妖修躺在满地的血色花上,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 一枚四方小印从她手掌滑落,翻滚着跌进了泥潭里。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臭味, 还有修士们压抑的哭声和哀嚎。
而渐渐的, 它们又远远退散了去, 一幕幕上界战神与煞妖缠斗的画面, 划过长空, 飞快向时间的前方流逝。
战死沙场的修士们不见了, 煞不见了, 人身蛇尾的战神不见了,留在原地的, 只有一张似能遮住天空的巨大祭坛。
一阵风吹散了祭坛上最后的尘埃,就像终于被擦干净的玻璃, 露出了煞、郝娴三魂,与二十多位各宗大长老。
撑着红伞的魔尊不见踪影, 只有红红的伞盖孤零零的落在地上。
“三生石!他竟然用三生石……”
当时间退回到万年前与煞大战之前, 惊蛰的红伞才停止了旋转。
但盯着红伞的天魂掌印, 却觉得自己的视线在天旋地转,如此程度的时间回溯, 莫说是区区一降世的魔尊魂魄, 便是曾经力量鼎盛时期的自己,都得耗损几千年修为再大病一场。
而且这哪里又是简简单单的时间回溯?为了再次将煞困住,惊蛰用三生石交叠了时空, 才让当初裴霁结成的大阵重新出现在脚下。
可三生石, 界门的力量, 天道的力量,又哪里是那么好得的?
郝娴喉咙发紧, 口中也觉苦涩。
以前总说他是小孩子,谁曾想,万年后他竟以这样执拗到近乎疯狂的方式,证明自己也能站在她的身边。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