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烈酒的船一路南下, 穿过七八个州府,来到苏州府。
本以为苏州府的文人多,他们的炭一定好卖。
谁知道,今年年初的时候皇帝改革了科举, 他们一进入苏州府, 整个苏州府都笼罩在一片谩骂声中。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一个身穿举子服的读书人拿着酒壶喝醉醺醺的当街大骂, “寒窗苦读十余载,一句话就断送了我等前程, 哈哈哈哈, 读书读书,读书究竟是为什么什么?!”
“天道不公!”
“苍天不公!”
“生不逢时!”
一群文人学子全跟发了疯似的在大街小巷叫嚣, 他们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了, 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愤。
就连平日里笑逐颜开地面对南开北方的客人的店家们, 也因为科举这一改革而变得唉声叹气起来。
苏州府的繁华正是因为苏州府的文人墨客多, 当官, 当大官的人多, 南来北往的客人才愿意到他们这儿来做生意。
现在帝王这么一改革科举,相当于把苏州府的文人全都给判了死刑, 铁了心不让他们再上进。
商人都是闻风而动的,知道苏州府的官员们惹了帝王生厌, 他们也不太想来苏州府这个地方行商了,
而且来了也没用, 读书人都无心科举了,当官的人家家里也整日诚恐惶恐,就怕自家当家人也会像那赵大人一样, 在金銮殿前就被帝王给拖去斩首示众了, 那还有什么心思逛街买东西?
现在的苏州府早就一改去年船来船往, 车水马龙,繁华得不能再繁华的景象了。
变得萧条而又萎靡。
整个城都像笼罩在巨大的阴霾之中,明明还在初冬,阳光正暖的时节,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寒冬腊月。
这可让跟着陈烈酒一块出来卖炭,顺带见识见识繁华大都市的陈五一行人傻了眼:“老大,这样我们的炭还卖得出去吗?”
看着这一城萎靡不振的人,陈烈酒也不悦地皱了皱眉:“真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人,怪不得皇帝会改革科举。”
在家,他听他家小相公说过一嘴,他说皇帝改革的这个科举特别好,可以让天下多些能臣,而不是一些之乎者也的读书人。
当时他还不明白,同样都是读书只是考题变了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看到这么一群因为考题变了而变成这样的人,他突然就顿悟了。
要是让这样一些连这点挫折都经受不起的读书人当官,那才真实天下人的悲哀。
连许怀谦他们那种窝在小山村里的人读书人都知道,适者生存,随变而变,而这些人就知道埋怨,就算文采再好,写出来的文章做出来的诗词歌赋,有多么的惊天地泣鬼神又有什么用?!
除了让家里壁画上多一副字画,什么也改变不了。
“先试着卖卖,不行我们再想办法。”来都来了,陈烈酒也不愿意转换地方。
第一,他们租的船只到苏州府,现在再重新租已经来不及了,第二,就算读书人不读书了,取暖总归还是要取的吧,第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州府再怎么说曾经富过,只是一年时间,也不至于穷到哪里去吧?
他哪里知道,苏州府富是富,但那只是针对上层当官的人家,中下层的普通家庭还是每日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
以前还能指望家里的读书人能考取功名,当官反哺家里,现在考取功名这条路都被人给撅了,家里一下子没了指望,苏州府又不再复往日的繁华,日子变得难挨,得比起从前来更精打细算才能过日子。
原本马上要入冬了,陈烈酒他们带了炭来卖,苏州府的人是很欢迎的,但是一听十两银子一车的炭,全都摆手不敢卖了。
太贵了。
大户人家倒是不嫌贵,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也不敢显摆,尤其是陈烈酒这炭还打着防银霜炭的名声。
要放在以前,买就买了,可现在朝廷风声鹤唳,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们这些惹了帝王厌的苏州府官宦家庭,得夹起尾巴做人,可不能如此张扬。
“老大,完全卖不出去。”陈五他们一连在苏州府跑了好些天,处处碰壁,不禁都有些心灰意冷,“要不我们回去了吧。”
在苏州府他们人生地不熟,吃喝拉撒什么都要花钱,尤其是放炭租的码头的仓库,放一天都是不少钱。
这些钱如流水般花出去,看得陈五他们眼皮子直跳,怕就算以十两银子一车的炭价卖出去,也是折本。
“涨价吧。”陈烈酒想了想,炭价不涨不行了,“涨到三十两一车!”
“三十两一车?!”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向有些精明的陈墙都傻了眼:“我们连十两银子一车的炭都卖不出去,三十两银子下个炭怎么卖?!”
“不卖苏州府了。”陈烈酒捶了捶拳,“我们换个地方卖!”
“可是我们能去哪儿呢?”陈墙满头疑惑,“出来带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再去租船也租不起了。”
今年一年都在攒炭,都没有挣钱,原本指望着把这些炭卖出去就有钱了,可现在不仅炭没卖出去,钱也快花光了,连他们回程的路费都成问题,拿什么租船换地方。
“不用租,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就行。”陈烈酒摇摇头,并不打算换地方。
苏州府虽说是落没了,可它毕竟曾经繁华过,修的码头都是一等一的好,运货送货都非常便捷。
现在没了南来北往的商人,空荡荡的码头更是便捷,他没有必要再去换个地方挤来挤去的。
“不换地方我们怎么卖给别地的人?”陈墙不解。
陈烈酒把许怀谦给他的宋云帆手书拿出来,笑了:“要不怎么说,还是你们二哥有先见之明呢。”
先前拿到宋云帆手书的时候,陈烈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想着要是在苏州府遇到什么阻碍的话,有个关系。
有没有都无所谓,现在看来,还得靠他家小相公啊。
众人不解,只是一封手书有什么作用?
陈烈酒也不解释,第二日就照着手书上的地址,拉了十车炭去拜访宋云帆宋大人在苏州府的府邸。
他是苏州府的人,虽说没什么人脉,自己一步步科举上去的,可这里皇帝厌恶苏州府的官人,却唯独升了他的官,他在苏州府的府邸也变得市若门庭了。
陈烈酒到的时候,不少达官显贵的人家都想与他家交往,好探听探听皇帝究竟是何意思。
他们想要结交宋云帆,可宋云帆却不敢跟他们结交,京中局势波云诡谲,他现在乍然被皇帝升了官,就像一只出头鸟一样,鬼知道是不是皇帝拉他出来试探人的。
因此他这官也升得痛并快乐着,一再嘱咐他在苏州府的家人要小心,他的家人把他的话当圣旨,不敢跟苏州府的人有什么来往。
所以,门若庭市的宋府官邸外扎了再多的人也没用,根本没人进得去。
陈烈酒拉着炭来的时候,他们所有人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
连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都敲不开宋家人的门,十车炭就能敲开了?
陈烈酒没搭理他们,直接给门房递上去宋大人的手书,门房拿着手书进了门,不一会儿就把陈烈酒给迎了进去。
“嚯!”
“还真让进门了?”
一群人傻眼了,十车炭还真敲开了宋大人家的房门?
不过,陈烈酒也没在宋大人府邸里待多久,他进门见了宋老太太,说明来意后,留下炭就走了。
前前后后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所有都不觉得他办成了事,就连陈五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就给宋大人送十车炭有用吗?”他们知道他们老大这是去送炭的,不是去卖炭的,甚至连卖这个字都没有说过。
只是打着宋大人给许怀谦送了书籍的名头,感谢宋大人这个老师愿意提拔许怀谦这个学生,给他送十车炭的年礼。
一府学政,许怀谦称呼他一声老师也没错。
“我也不知道。”陈烈酒摇摇头,心里一点也不慌,“总归试试嘛。”
只是十车炭,又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就算送了没有回信,也什么大不了的。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送了炭无所事事的陈五问道,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这样干等吧?
然而陈烈酒就是这个想法,肯定他的点了点头:“等吧。”
这一等就等了三个月的时间,等到所有人都不耐烦了。
尤其是陈烈酒,他的潮热期越来越临近,还迟迟没有消息的时候,他都想跳河游回去跟他家小相公双宿双飞了。
他们在焦愁的时候,许怀谦也同样很焦愁。
本以为从杏花村躲到桃源县就清静了,没想到在桃源县也不清静。
五县县令全都杀到桃源县来找他来了。
“几位大人有何赐教?”这么冷的天,没有老婆在怀的许怀谦蜷缩在客栈的床上取暖,结果就被他们三请四请地给请到了桃源酒楼吃饭,他也是无语得很。
“哪敢赐教你,是我们几位有事请教你。”吴县令摇摇头,态度放得有些谦卑。
他之前就说许怀谦是个可塑之才,靡山县困不住他的吧,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一条卧沟的龙,不抬头则已,一抬头便是风云,恐怕以后整个缙朝都困不住他。
“——啊?”许怀谦被他们这态度搞得有些懵,“几位大人有事但说无妨,学生一定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生姜。”许怀谦都给他们当一年学生了,索性他们都知道许怀谦的性格,盛县令懒得像吴县令一样那样墨迹,直言道出了来意。
他这么一说,许怀谦就懂了:“几位大人也想让治下百姓种生姜吗?”
他说着不等几人点头,又立马给否决了:“不太行,少量的生姜还行,大批量的生姜,销路怎么办?”
他是和戚掌柜签订了三万斤的生姜量,但这恐怕就是极限了。
而且随着他种生姜发了财,恐怕靡山县还有永安县两个县的县人都会掀起种生姜的风潮,这么多的生姜流向市面上,供大于需,要不了几年生姜就会降价。
除非,整个缙朝开始风靡生姜。
但这恐怕很难,起码不是现在他的能做到的。
“不种生姜那种其他东西呢?”盛县令想到段祐言的话,抓心捞肺地难受,放弃吧又割舍不下,不放弃又太大胆了,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去这么干。
“我家祐言说,可以鼓励治下百姓种植其他药材,不一定要局限于生姜。”
“这很好啊。”许怀谦没想到段祐言反应这么快,这么快就举一反三从生姜想到别的药材了。
盛县令苦笑:“可我这心总是浮的。”
“做什么事情都有两面性,盛县令,”许怀谦给他解了惑,“你想求稳就安于现状,你想搏一搏就得去闯,天底下没有又安稳又十全的事,种庄稼不也得靠天收么?”
可他敢动赋税,成功了还好说,不成功很有可能举家阖族掉脑袋,他死了没事,段祐言和盛云锦咋办,他两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前程。
其他几位县令也是如此,要是没有顾忌他们早就放手去大干一场了。
“实在不行,不如少量多试?”许怀谦看他们都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同样都是当过官的人,知道这上面没有人兜底,自己干害怕,给他们出主意道,“也不要求一次性全县,找个较为靠谱的村子,找做个示范村,等这个村子做起来了,再慢慢向周边村子扩张。”
几位县令同时向他看过去。
许怀谦不惧他们的眼神慢悠悠地喝着茶:“也不要把村民们的土地都征用完了,最好一家就拿个几分地出来尝试,这样成功固然好,失败了也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安宁县县令皱眉:“几分地?”
“嗯,几分地,”许怀谦颔首,“种植产量高,单价高的作物,这样每家每户都有盈收,就不会出现像我这样突然暴富,被全村人给盯上的事。”
“就好比,我的生姜,”许怀谦给他们打比方,“我的生姜是五亩地才种出这么多巨款,若是把这五亩地分摊到全村人头上,每家每户就种植个一两分地,这样大家都有盈利,虽然不多,但也比全村人一块种生姜,最后生姜卖不完全烂在地里的好。”
几位县令点头,是个法子。
“不过,你们也不要盲目的种植,”许怀谦怕他们看到高产和价格高的就去种,“还是得看当地土质适宜什么,我当初就是看路边的野生姜长得好,段祐言又说医馆收生姜的价格高,才想去种的。”
许怀谦说着还不忘把老婆拉出来夸了又夸:“我要读书,没时间管理田地,都是我家夫郎在管理,为了把这生姜种好,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请教了不少人,才种好的,不然我那五亩地的生姜早病死在地里了。”
“所谓专业的还是得找个专业的来,”许怀谦怕他们不懂装懂,又细细说了说,“我们都不是种地的人,也没种过什么药材,若是要推行种药材的话,还是得找个会的人来看守着才行。”
许怀谦这一番话可谓是把方方面面都给考虑到了,听得几位县令连连点头,然后看着许怀谦那种浓稠昳丽却掩饰不住病气的脸,心里像是突然是被敲了醒钟一样。
早慧易伤。
许怀谦的病弱不会是因为他太过于聪慧而导致的吧?
虽然许怀谦的聪慧并不在诗词歌赋上,但他这般年纪就对时政有如此见解,也算是很早慧了。
想到时政。
几人心中一凛,现在陛下重时政,这许怀谦又有这般天分……
许怀谦被他们几人的眼神看他的眼神弄得莫名其妙:“几位大人何故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盛县令收回目光,对许怀谦语重心长地道,“乡试好好考。”
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反正在以时政为主的这场科举里,许怀谦不管怎么考,一个优异是跑不掉的,与其等他日后扶摇直上再巴结,还不如直接送他一场造化。
“我肯定会好好考的。”自从科举改革了之后,许怀谦整个人都轻松了,要是考他的专业他还吊车尾的话,简直不能忍!
可是乡试离他还很久远,他现在对乡试还不那么紧张,叫都被他们给叫出来,他现在有点好奇:“几位大人,你们回去之后想种什么?”
桃源县县令直接开口了:“半夏。”他观察过,他治下百姓田地里种爱长半夏,由于长得又不好,挖出来去医馆卖也卖不上价,但若能专业种植的话,没准效果不错。
盛县令也回答了:“黄芪。”因为段祐言说过,黄芪种好了产量不比生姜低,而且价格还要贵。
安宁县县令不太好意思道:“你们都种药材,我就不掺和这个了,我想种甘蔗。”甘蔗制糖,糖多贵啊,而且他想自己开家糖作坊,自产自销,多好。
云梦县县令:“我也不种药材,我们县盛产丝绸,种桑的多,每年的桑葚多到吃都吃不完,我想试试酿桑葚酒。”这是他一开始就想好了的,只是因为没有销路不敢去做,但他现在看到许怀谦没有销路都敢去种生姜,他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最后只有靡山县吴县令没有开口,他委实想不出来,他们县还可以种什么,被几人盯着,只得硬着头皮讪讪道:“我还没想好。”
“种生姜吧。”许怀谦朝吴县令道,“把杏花村作为模范村如何?”
吴县令一震:“嗯?”
“我的生姜不能重茬种植,明年我的地就不能种生姜了,”许怀谦也不瞒着,“我与盛北的医馆签订了契约,每年要给他们供三万斤的姜,我想把这三万斤分摊到杏花村每家每户头上,也不多,每家两分地就好,不过生姜的收购价格只有八十文了。”
陈烈酒今年种生姜可是辛苦了,他虽然没有给许怀谦诉苦,可是他的辛苦许怀谦都看在眼里。
明年可不能让老婆这么辛苦了。
而且他今年在村里种生姜已经惹了很多人眼红,不把利益分出去,他怕被人给生吃活剥了。
不过,也不能让他白忙活,销路是他打开的,总得让他赚一点吧。
吴县令内想到还有这好事,当即想也不想的同意了:“好啊,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许怀谦种生姜都已经种成功了,连销路都都找好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他只管等着明年收税就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其他几个县令的立刻朝吴县令露出羡慕嫉妒的表情,突然觉得姓吴的这厮命可真好啊?
治下出了一个许怀谦聪慧的,不仅什么都不用他操心,以后许怀谦飞黄腾达了,还能与他有一份师生情谊。
……嗯,这么一想,他们都想劝许怀谦转县算了,转到他们县里来,他也是想干嘛就干嘛。
“多谢大人,”几位大人挥舞着锄头蠢蠢欲动地想挖许怀谦,许怀谦笑眯眯地朝吴县令道了一声谢,“不过大人,杏花村明年种了姜,后年别的村也不能厚此薄彼,所以还请大人这一年费点心,多多在本县,最好是整个昌南宣传一下吃姜的益处。”
营销搞起来喂!
既然要全县种姜,怎么说也得把生姜的名气打出去吧,不能光指着盛北收购,本县百姓也得利用起来。
最好是让整个昌南的百姓都开始吃姜,然后知道靡山县的姜最好,靡山县——姜县!
这样以后别的地方买姜都不用他们出去拉客户了,自动就会有客户上门收购,多好!
本来还想躺着收税的吴县令:“……”
“好吧。”许怀谦已经帮他解决了很多问题,只是宣传吃姜的益处,应该不算太难吧?
他不知道他这一举动,在后世多了一个可可爱爱的称呼,爱姜如命——吴大人。
没办法,吴大人为了宣传生姜不仅让靡山县的酒楼上了许许多多的生姜菜,还逢人就拉着人说吃姜的益处,甚至去面见上司时,不忘让上司也品尝生姜的美味。
他文采不错,有能说会道,靡山县在此后的几年里还真发展成了缙朝的姜县。
许许多多用生姜做出来的美食,都是从靡山县出去的,他们种植的生姜还被缙朝人打上了靡姜的称呼,担在别的府城去卖,都是要被人抢着买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几年以后的事了,现在几位县令坐在桃源县对江的酒楼上,在一张很普通的八仙桌上,听到许怀谦给吴县令讲营销的好处。
几人皆是心神一颤,这个好!这个好!从来都只知道人需要名声,却忘了物一样需要名声!
桃源半夏,平溪黄芪,安宁蔗糖,云梦桑酒,靡山老姜!
想想几位县令都好激动,要是在整个缙朝打出他们县的名声,他们这些做县令的名声也一样可以打出去!
而且还没有那么显眼得让人嫉妒!
宣传!宣传!回去就宣传!
五位县令看到了扬名立万的好处,全都蠢蠢欲动的想要回去大干一场,而办完事的许怀谦却在想,他老婆怎么还没有回来?
就在他正想着的时候,他们正对的着的江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船。
紧接着是两艘、三艘、五艘、十艘,越来越多的船出现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地把整条运河给铺面,想让人不注意到都不行。
“快看,快看,江!”酒楼的包厢里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客人,此刻他们都注意到了非同寻常的江面,视线全都向江面上看过去。
就算有没有看过去的,也被人提醒着看了过去。
“天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的船!”不知所以的人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发出声音来表示自己的震惊。
在包厢里的五位县令和许怀谦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形,不过他们没有像那些客人一样大喊大叫,而是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河匪袭击?江匪作乱?
可看他们行船有条有序,而且这么多船过来,也并没有袭击江岸两边看热闹的行人,根本不像是山匪作乱。
倒像是商船!
可是永安府有什么值得这么多商船前来的?!
还不等五位县令想通,眼睛恢复了,视力极好的许怀谦眼尖地看到了最前面一艘船的甲板上,站了团火红的身影,他当即想也不想地出了包厢飞奔出酒楼,向码头而去。
几位县令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走,想到他心心恋恋的他家夫郎,都在心中疑惑,这该不会是他家夫郎整出来的吧?
果不其然。
等船只抵达桃源县的码头,陈烈酒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从甲板上挑下来,拥抱了一下他日思夜想的许怀谦,就忙不迭地对桃源县的县令说:“闵县令,麻烦你安排一下后面的船只停泊!”
“……什、什么?!”闵县令看着后面密密麻麻数条船的船只,瞠目结舌,这他可怎么安排?
“这些可都是来买炭的,”陈烈酒牵着许怀谦的手,精神奕奕地朝闵县令说道,“在你的县令交易的,这税收……”
“我马上安排!”闵县令一听就非常懂事了,即使他们桃源县码头放不下这么多船只,可停泊么,只要有个木头桩子或者一颗树能拴住就行了。
条件简陋,大家都忍耐一下嘛。
“陈五你回杏花村让族老把所有的炭都拉倒桃源县码头这儿来,陈墙你带着客人去客栈安置一下。”陈烈酒交代完闵县令,又把自家人给安排妥当了。
这才在一众县令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把许怀谦拉回客栈,搂着他亲了又亲:“想死我了。”
“我也想你。”许怀谦被他亲的身上都不冷了。
虽然披着大氅,可在江面上吹了那么久的风,他全身都冷透了。
可是被陈烈酒这么一亲,他感觉他全身的血液都躁动了起来。
“在客栈里等我就好,怎么跑到江上去接我了。”陈烈酒摸了摸他冻得冰凉的脸蛋,拿客栈的棉被把他家小相公给包裹起来,抱着他。
“想你。”许怀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陈烈酒被他这么看着心跳好快,“你这么看我我又想亲你。”
“亲,随便亲!”合法夫夫!想怎么亲怎么亲!
“要亲出血了!”陈烈酒的拇指在许怀谦殷红的唇瓣上点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家小相公的皮为什么这么薄,一亲就破。
“是吗?”许怀谦抿了一下唇,没什么感觉,“那亲脸?”
“亲了脸就不能出门了!”陈烈酒笑了笑,三个月没见到人了,这又是亲嘴又去亲脸,他还出得去房门吗?
“怎么去了这么久?”许怀谦不解,“不是说卖完就回了吗?”一百二十车炭需要卖这么久么?
“还有外面那些船只都是怎么回事?”
“我别急,我一个个跟你讲。”许怀谦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陈烈酒也没有不耐烦,搂着他细细给他说起来,“有点一言难尽,又有点意料之外。”
事情是这样的。
陈烈酒给宋大人送炭,本意是想,借宋大人的名气在苏州府打出销路。
毕竟,他给宋老太太送炭,宋老太太都收了,那天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而他们又在苏州府叫卖了好些日子。
总有些趋炎附势不甘心的会上门来问问吧。
再者,他给宋大人送了炭去,宋老夫人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就算他有宋大人的手书,她也会给远在京城的宋大人写封信去告知一下吧。
没准她还会把他们给宋大人送的炭往京城送点去,只要宋夫人敢把炭送往京城,他就可以在苏州府里大肆宣扬,他们的炭京官用了都说好。
宋大人用了都说好!
现在苏州府的一众学子和官员们看不到希望,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种炭,能让他们巴结上京城的官,你说他们会不会买?
就算不买去巴结,买回去自己用一下也行的吧。
他们家的仿银炭这么好,用过的都不会再用黑炭了,陈烈酒有信心只要卖出去就能大卖!
一开始,所有的计划都是朝着他预想的那般进行的,宋老夫人的确在他走后给宋大人写了封信,把炭给运送往了京城。
因为儿子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她在这苏州府那是一点头都不敢冒的。
可陈烈酒拿着儿子的手书上本,她也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万一是儿子看中的人呢?
所以这种事还是得让她自己来才是。
仿银霜如陈烈酒的预期进了京,到达了宋大人府上。
宋大人忙啊,皇帝要他们这些编撰、检讨没日没夜的修书,他哪有时间看家书。
而且下人也只是送了信和炭来,他还以为是家里母亲关心他冬日里没炭用,特意给他送来的。
他也没有在意。
一直忙碌到十月,马上要过年了,陛下见他们这段时间修书修得不错,终于没再盯那么紧了,他这才放下一身的警惕之心,放松了。
这一放松就不得了,他发现家里无论何时都暖烘烘的,一点都没有冬日里的寒冷之气。
这跟以前是完全不同的。
他朝炭盆看了眼,看到炭盆上的那层白霜,当即就吓黑了脸,朝妻子问道:“银霜炭,哪儿来的?”
他现在虽然升了一点点官,可也远没有达到能用银霜炭的地步啊!
“母亲送来的,不是银霜炭。”他妻子解释了一句,“只是一种类似银霜炭的炭,叫仿银炭。”
“仿银炭?”宋云帆沉思,“仿制银霜炭烧的炭?”
“可能是这个意思。”他妻子也不太懂。
“母亲哪儿弄到的?”宋云帆感受了一下这个仿银炭的温度,跟银霜炭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了,是上好的炭。
“说是你在永安府的学生送的年礼。”他妻子解释了一句,“学生给老师送年礼的事不是很正常吗,于是我就拿来给用了,没想到这一用还挺好。”
“信拿来我看看。”宋大人想不通他在永安的那个学生会这么热情的给他送炭。
看了母亲给他的信,知道是许怀谦给他送的炭后,皱了皱眉。
就算他请许怀谦隽了字,给许怀谦送过书籍,许怀谦也没道理给他送这么好的炭的年礼吧?
而且这个什么仿银炭这么好,在市面上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转瞬间,宋云帆就想到了关窍,这不会是托他卖炭吧?
很有这个可能啊!
他现在的官都是孟方荀和许怀谦两人帮忙得来的,只是帮他们卖卖炭而已,好像也不是多大的忙。
而且这炭挺好的。
正好,过年了都要给京里的官互送年礼,他就让妻子选了些炭,一家送了一箩筐。
寒冬腊月的时节,官员之间相互送炭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宋大人的这个炭太不同了,长得很像银霜炭,但又不是银霜炭,可烧起来除了没有银霜炭的那层香味以外,其他的都一模一样。
于是,不少人就向宋大人打听,上哪儿弄来的这个炭,多少银子,要是不贵的话他们也买点。
毕竟,京城冷啊。
普通的炭太呛人,夜里还不能关窗睡,冷风嗖嗖的,银霜炭好是好,可是七八品官员用不起啊。
就算用得起也不敢用,今儿他们敢点一盆银霜炭,明儿言官御吏就敢参他们一本贪污受贿,享奢靡之风。
宋大人帮人卖炭,送佛送到西,于是又去信一封问了问价格,得知这炭才三十两一车。
各家都闻风而动了,纷纷派人到宋大人这里买炭。
宋大人是官,不是生意人,这他可不敢接手,让他们自己到苏州府取炭。
他母亲说了,许怀谦夫郎日日在府城里卖炭,可是辛苦了。
想不通好好的秀才郎,为何让自家夫郎抛头露面,不过,也正是因为缺钱才这般卖力吧?
不然,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用上了他给他的人情?
这手书也不是无限次数使用的,他去他家投了拜帖,这份手书就被他母亲给收回了,以后再想利用他,绝无可能了。
想到许怀谦那一手字,宋云帆终究是不忍心,于是让妻子邀请闺中好友上门的时候也宣传宣传这炭。
这下可不得了。
一传十十传百,女人家传话的本事太厉害了,他们家有一种类似银霜炭的仿银炭,除了没香味跟银霜炭一模一样,这样的话日日都在京城各家高门里出现。
现在皇帝厌恶文官,这些文官也夹着尾巴做人,不敢铺张高调,到了这冬日,也不敢出门去买银霜炭,就用最普通的灰花炭。
可对用惯了银霜炭的人来说,用这灰花炭简直生不如死,尤其是家里有老太君的,老人家用这样炭,用的命都快没有了。
一听还有便宜类似于银霜炭的仿银炭卖,全都派人出去采购了,买!大肆的买!
这么多人下到苏州府把陈烈酒一行人给包围住,纷纷要买炭!
一百一十车仿银炭,很快就被瓜分完了。原本陈烈酒要先行回来运炭的,可这些人嫌弃陈烈酒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就各自开着自家拉货的船跟着他一块回来了。
“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听完陈烈酒的话后,许怀谦感叹了一句。
“可不是!”陈烈酒高兴地翘了唇,“还是我最聪明,我就知道宋大人用了我们的炭,肯定会帮我们宣传的。”
所以他一开始就把价格涨到了三十两!不然十两银子一车,刨去他们在苏州府待这么长时间的吃喝用度,没准还要折本。
“就是宋大人的人情我用掉了。”陈烈酒有些抱歉地看着许怀谦。
“我家阿酒最聪明了!”许怀谦夸了老婆一句,“人情用掉了就用掉了吧,本来就是要给你总的。”
“你呢,在家怎么样?”说完自己的事,陈烈酒想到许怀谦来,“生姜卖得咋样了。”
“不太好。”许怀谦抿了一下唇,拿出他挣的银票给陈烈酒看,“没有你挣的多。”
原本以为他挣这么多了,可以超过老婆了,没想到到最后还是陈烈酒挣的最多。
“很厉害啊!”陈烈酒数着许怀谦给他的银票,眼睛都在发光,“只是种地就能挣这么多,已经特别厉害了!”
放眼缙朝都没有他家小相公这么厉害的吧。
“不过只有今年了,明年就没有这么多了。”说些许怀谦把生姜分摊给村里人种的事给他说了说。
“没事,”陈烈酒安慰他家小相公,“你还有我呢,我挣的都是你的。”
就是他藏了一点点一点点的私房钱,应该没什么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