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动物世界的埋伏与猎杀,人类之间的暗算伏击要隐秘难查得多,即便是黑蛇逆鳞这样对危险感知极高的生物,也没有发现跟在默言身后许久的寞惊风,以及更多身份来历各异的心怀不轨之徒。
自然的,默言就更是毫无所觉,没事儿人一般东逛西走的,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来,这可急坏了寞惊风。
龙祸一事中,寞惊风欠了默言的,虽然最终默言并没有吃亏,但这笔帐寞惊风心里有数,也知道默言总是要找上来的。
寞惊风没想过逃避,那不合他的性格,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没有做完,不能现在就把命换给默言,想再等等,可惜……
虽然很委屈,但良心不允许他看着默言横死,所以寞惊风只能很无奈的主动站出去,心里那个憋闷丝毫不比默言的郁愤来得轻巧。
所以,当两张委屈的面孔正正对上的时候,无言的酸楚熏得周围人人退避。
“你跟我来。”
默默无语的尴尬相对显然解决不了问题,两人又都不是方便被人参观的身份,所以寞惊风只能先出声表态。
“我……还能信你么?”
默言的话让寞惊风很受伤,却又无从辩解,只能回以一个苦笑,摇摇头自顾自的先走了去。
其实默言话刚出口就反应过来,这问题实在太傻,辛辛苦苦的翻找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寞惊风自己冒出来了,当然没可能就这么放他离开。可问题又来了,跟上去怕是陷阱,不跟又担心好不容易找到的目标又丢了踪迹。
略一犹豫,默言还是决定跟上,急切间判断不清得失对错,干脆就跟着感觉走好了。内心里,默言还是想再相信寞惊风一次的。
开了头,后面的也就顺风顺水了。寞惊风拿出一件大披风遮住了默言耀眼的铠甲,又不会影响到龙猫休息,所以没的拒绝。不想当街开打,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就只能跟着寞惊风,到他安排好的隐秘所在,也是没的拒绝。
默言越走越觉得别扭,从见到寞惊风,似乎这次的报仇就变了味道,被人牵着鼻子走,还就没的反对,弄得心里很是不爽。主人的郁闷也影响到了黑蛇逆鳞,少有的昂起蛇头,冲着寞惊风的后背嘶嘶鸣叫。
“好了,就这儿吧。”
郊外荒原上,齐肩高的野草提供了良好的掩护,让两人可以尽情随意。默言左右看了看,对这地方还算满意。
“我……”
按常理,这会儿就该他默言慷慨陈词,历数寞惊风的几大罪状,最后数罪并罚,挥剑斩去那罪恶的头颅,完成这一次千里南下的复仇任务。
可事情真的摆在了眼前,默言反倒迷茫了。目标就在眼前,随手一剑就可以夺去他的性命,结束自己的苦闷,给法协一个交代,再合理不过了。可偏偏就就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困扰着,让默言怎么也说不出话,下不去手。
同样的,寞惊风也是沉默无语,甚至都没转过身来,只以背对着默言,似乎不愿正面挨上那一剑。
良久……
“好吧,既然你不急,我们就先来谈谈。”
最后还是寞惊风打破了僵局,先开了口。
“我……”
刚刚是僵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会儿又因为太多的话,挤在了嘴里,理不出谁先谁后。
“为……什么?”
太多话想问,想说,最终却化成了简简单单的一问。
为什么要出卖?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法协?为什么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为什么……
“对不起。”
默言想问的寞惊风都知道,也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可最后却只是道了声歉,没再说别的。
“我一直觉得,我们应该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人和人要是投缘,并不需要多久的相处,默言对寞惊风的感觉一向不错,认为是值得深交的朋友,也给了足够信任,没成想却遭到了背叛和出卖。
“所图者大,有些也只能……”
“大?怎么大?比法协还大?”
“是。”
“我真是瞎了眼,输了不要紧,真的!”
默言斜着眼睛瞟了寞惊风一下,挑起嘴角一副嘲讽的语气。
“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大不了,输不起的、死不认的,那才叫丢人。”
两句话露出默言的性格,干脆利落,或胜或败或输或赢,不过就是个结果,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爽利点儿才叫风度。
“谁说我输了?你?还是深蓝?”
寞惊风也急了,声音挑得很高。
“拜托!几次了?啊?你还想输成什么样?”
两人都是中部出身,彼此都了解的很,或明或暗的,寞惊风先后折在法协手中四次,默言想不通他还在这儿狡辩个什么劲儿。
“这提亚就是一盘棋,他深蓝拿了先手占优,还不让我试探出手了怎么着?”
“行啊,当然行!可你拿自己的本钱上啊!祸害别人算怎么回事儿。”
前前后后的几次交锋,寞惊风都是借用别人的势力,自己只动用脑子和嘴巴,很有点儿煽风点火的嫌疑。
“我不跟你吵,你现在是法协的一员,当然向着他说话。”
反正是要死人了,寞惊风也没什么可顾忌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管合不合适,难不难听。
“好笑。”
“笑?哈!你以为法协就是对的么?对这提亚就是好的?”
“当然。”
默言回答得相当的理直气壮。
“有意思,看在你我朋友一场上,我给你洗洗眼睛,让你看看清楚。”
本来寞惊风不大会这样轻易动气,是心里的委屈作祟,让他也顾不得气度了,想在临走之前,把心里边的话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听众没的选,只能是默言。
“表面上看,那法协就是民众的代表,草根起家,一路横扫旧派势力,兵锋指处,所向披靡,标准的正派角色,可实际上呢?”
如果把眼角放平,把嘴角拉直,那这一番话却是赞扬,可惜表情一不对,就变成了算气冲天的讽刺,让人期待起那个实际上,会有什么内容。
“魔法工会的历史要远远超过骑士学园,法师横行的年代,根本就没有骑士这个称号。”
默言算是个不错的听众,不出声不打岔,只在那儿撇着嘴听寞惊风胡扯。
“可为什么现在是骑士统治这大陆?”
“骑士人多,法师人少。”
默言想都没想就回上这众所周知的答案。
“动动脑子!”
寞惊风伸手比了比自己的头。
“法师是什么?是纯粹的破坏力量,擅长的只有杀戮!毁灭。”
“骑士呢?守!护!”
奇怪的论调,独特的见解,让默言不得不收起轻视的态度。
“对于普通人来说,魔法是恐怖的,法师是应该敬惧的,离的越远越好,骑士就不同了,他们从来都是扮演救世主的角色,是被信赖的英雄,是主角!”
“法协强,强到没边儿,把提亚排得上号的全拎出来,捏在一块儿也不是对手。”
说着说着,寞惊风突然跳转话题,大声称赞起法协的强大来,让默言很有些不适应。
“你完全不需要怀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十年,法协就能一统提亚,谁挡着谁完蛋。”
很意外,寞惊风对法协非常有信心,甚至超过半数的法协成员。
“但是!”
“果然。”
默言心道。
“法协统一提亚的那一天,就是它走向灭亡的开始!”
“切!老套。”
白等了好半天,最后弄出这么个老生常谈来,默言当然不干。
“法协统一提亚,大概要十年,而法协灭亡,只需要三年。”
无视默言的讽刺,寞惊风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
“那一天我看不到了,但这话你记着,帮我做个见证,最多三年,法协就会被推倒,深蓝也会刷新提亚暴君的记录。”
这话就很有些嚣张了,有点儿预言的味道,但听起来更像诅咒。
“深蓝……是旅者诶!暴君?开玩笑吧你。”
默言快晕了,他理解不了寞惊风的想法儿,一个旅者,再怎么疯狂也不可能变成暴君的,这个说法太好笑。
“一百个人眼里,就有一百种真相,而历史,是要由后人叙写的。”
这话有点儿意思,默言也听明白了些。
“人类不需要一个以破坏力著称于世的统治者,所以一定会推翻法协的,他深蓝可以战胜现在提亚的所有势力,但他绝对不是整个提亚大陆的对手,当所有人都反对他的时候,你觉得他还能赢么?”
转了好大一圈,终于绕了回来,绕的默言呆愣愣的,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点头。
“法协一定能统一,也一定会被推翻,深蓝!就会刷新历史记载上的暴君记录!”
默言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这一番推断着实震人,偏偏还不得不承认它的可能性。默言也认为法协一定能统一提亚,然后按照历史的规律,在若干年后被新兴势力推翻,这很正常。
可如果真像寞惊风所说的,短短三年就被推翻的话,那深蓝暴君的罪名是绝对逃不了的,而且这样剧烈的变乱,对必然会对提亚造成极重的伤害。
到时候,就算后人如实记载这段历史,深蓝也没可能翻身。因为抛开人情立场,单从公理考虑,一手打造起无比强大的法协的深蓝,就是造成这波及整个提亚超大规模战乱的直接责任人。
“可是……可是……”
默言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个推论,可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
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寞惊风畅快了很多。说的完了,接下来就是默言的“做”了。
斜阳穿过草丛的阻碍,精准的射在寞惊风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索性就闭上了,静等着默言那一剑的到来。
面上坦然,心里却还是难免忐忑。
“真的……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