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我不是人吗?或者他们不是人?
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啊。
也许我是妖怪?这种变成妖怪的梦也不是没有做过,不过那时好歹对于自己的身份是清楚的,住在森林里面的树精,水底下的修道小鱼,贪恋美食的饕餮,在秋后的麦田里打洞的田鼠精……那么现在是什么呢?在山洞里醒来,岩石变的娃娃么?
“嗯……你吃饭么?我们要吃饭了。”小阿武蹭到我身边蹲下,扭着脖子看我。
这小孩一点也不怕我啊,不像他爹洪金,看到我被阿秀解开之后,那叫一个惊慌啊。虽然很快就平息,也接受了阿秀的建议收我住下来,不过日里行走做事总是小心翼翼避开我,视线尽量不触到我,却又忍不住老往我这里瞟。这感觉实在是不怎么样。
“吃。今天吃什么?”
“和昨天一样啊。”眨巴眨巴眼睛,阿武纯真的看着我。
偏了偏头,我有些不自在地出声嗯了一下,还好阿武小,听不出来我在敷衍他。
“你不走吗?”
“啊……走,这就走。”
我连忙爬起来,拍拍屁股作势要回去,转身避开阿武的视线。想了一下又不妥,招呼阿武过来,牵起他的手,“回去吧。”
“嗯!”小孩子一下子高兴起来,扑上来抱住我半条胳膊。我不由暗笑,真是好哄,比现世那些个骄横的宝贝们要可爱的多,看来我是对现下小孩子太头疼了,只有在梦里面舒解。
进到阿武家里,他爹望着我们俩的目光游移了一下,还是招呼我们过去坐。我装作没看到他那一下的迟疑,高高兴兴地拉着阿武一同入座,目光锁定在桌上的白面馒头上。因为饿的太久,我这几天一直都只能喝粥,搞得我现在对着馒头也能流口水。
一旁阿武见状,连忙拉我的袖子,“这个你不能吃的。”
知道啦,还要你提醒。不满地翻个白眼,我接过阿秀递来的碗,闷闷地吞我的稀饭。
“其实没关系的,达叔说你现在已经可以吃别的东西了。”阿秀在左边坐下来,掰了一小半馒头递给我,“不过要吃慢点。”
抬起头,目光顺势在这一家三口的脸上转了一圈,还是那样,埋头自顾吃饭的父亲,发挥母性的姐姐,和小跟屁虫弟弟。自从解除束缚之后,一度被当作妖怪,直到那个什么达叔被阿秀叫来给我看病,我才被达叔判定为人。虽然是正了身份,不过也只有两个孩子能坦然对我,其他人则和洪金一样,一副对我避之不及又好奇的样子,叫我真是不舒服到了极点。
没事做这种梦干什么,不是折腾自己吗?
“阿秀,去给我准备一下,明天进山。”洪金呼呲呼呲吞下最后几口,放下筷子,抹了抹嘴,仍然不看我,起身进了里间。
进山?我眨眨眼睛,从自己的思绪里钻出来,脑袋跟着阿秀的动作转,“你爹……啊不,大伯进山干什么啊?”
阿秀笑了笑,“采药,上次进山光带了你回来,这个月的税还没着落呢。”
采药,敢情我是被当作人参娃给带回来的啊。
吃完饭要动一动。虽然忘记了这是谁说的话,不过我总算还知道没错。基于村里人对待我的态度,我明智的选择小路溜达。溜着溜着,就绕到村子外边了,直面阴风阵阵的树林。钻出树林就算是进山,不过我只是遛食,不是探险,所以点到为止,爬爬树就好了。
卷起袖子,再把裤子提起来,“噌噌”几下就上了树,朝刚才找好的树窝子坐下去,蹭了蹭,还挺稳。唔,这里其实也不错嘛,要说这样的树,现世可找不到。
还有眼下这个落日熔金暮色四合的样子,天际是起伏的山峦,酱紫色的华丽,现实生活里可是绝对看不见的啊。那些个钢筋水泥高楼大厦聚集地,一点生命力也没有,哪像我现在看到的这么煽情,这么引人愁绪,这么……说起来我这个梦做的久了一点吧,什么时候才会醒啊,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会不会上课迟到呢。虽然也有梦里面过了好久醒过来才半夜的时候,不过,不过……
捻着手上刚才刮出来的口子,我近乎痴呆地感受着一阵阵的刺痛,嗯,皮肤太嫩了,说不准真是人参娃呢,也说不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如果是有钱人的话,为什么在山洞里呢,差点没饿死,难道是家族斗争……哧……
不经意间看见四周已经黑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有点凉,该回去了。我可不想看到那种昏暗的油灯在那里闪来闪去,怎么说呢,总觉得有点,you
就在我以为自己是在循环做梦的时候,不是,是我已经认为自己循环做梦很多天了的时候,村子里面终于发生了一件事——达叔捡了个孩子回来。
这件打破我沉闷生活的事件发生在我的睡梦之中。我是说,就在今天早上,具体哪个时辰我没搞清楚,反正我那时还在睡觉,就被阿武摇醒了。等到阿武把我拽到达叔那里的时候,看热闹的人早就散的差不多了。
我停在达叔的门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嘛,洞开的木门里面是一个典型的郎中庭院。“阿武,没什么好看的啦,我要回去睡觉。”
“你去看一下吧,去看一下,那个人跟你一样……”
啊?我有些茫然,跟我一样?哪里一样?也是人参娃么?“哦——那就去看看。”
“哈——阿武啊,我还没睡醒呢,你不要跑嘛,就是跑也不要拽着我呀……等我打个呵欠……”
我擦掉眼泪,勉强清醒地对正出来的洪三婶子招了一下手。三婶子不自然地挤出来一个笑容,迅速越过我离开庭院。
呃,没搞错吧,我愣愣地站在门外,想了想,又扭头去看她的背影。应该是我看错了,嗯。回过头来,我跟着阿武进到屋子里,看见达叔的床上睡着一个小孩。达叔则在一边弄他的药材。
“爷爷……”这一声是阿武叫的。我现在虽然顶着个孩子的模样,不过还是做不来孩子的样子,要我称呼达叔的话,我是断然叫不出爷爷这个词的,平日里只跟着阿秀叫达叔。
“是阿武啊,还有这个……这个……”不同于其他人,达叔是判定我为人的大夫,自然不会避我如蛇蝎,只不过是像那些个高人隐士一样,有一些小毛病罢了,现下他的毛病就是记不住别人的名字。我因为来这里没多久,所以他常常对着我重复“这个……这个……”,无形中大大缓解了他那个沟壑纵横的严肃老脸带给我的压迫感。
其实我也有点觉得,他管我叫这个还不错,至少,至少,至少比阿秀想的那个什么阿香要好得多了……阿香……真是不知道阿秀怎么想的……
“阿香。达叔。”我有气无力地截断了那个老家伙的重复。
“哦,阿香。你们俩来这儿干什么啊?也是要看那个孩子么?”
“嗯!爷爷,你说阿香是不是跟他一样啊,是不是啊?”阿武把我拽到达叔面前,满怀期望地望着他。这小孩,怎么这么激动呢。像又怎么了,不像又怎么了。
达叔略停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望我一眼,再转头去看床上那孩子一眼,“哪儿像啊?阿武。”
阿武立刻憋红了一张脸,攥着小拳头说,“就是,就是都好漂亮,好白……”
……
摸着自己的脸,我不禁想,现在的小孩都怎么了,就知道漂亮,真是的。撇撇嘴,我看那达叔也是有点呆滞的表情,大概也是没想到阿武会说出那样的话。
阿武见我们俩都没什么反应,又转头对我道,“不信你去看呐,是真的。”说着还把我往床边推过去。
我一个不察,被他推得踉跄一下,不禁有些恼火。转念一想,还是不要跟孩子生气的好,遂乖乖地做到床边上,去看那个和我一样又白又漂亮的孩子。
啧啧,确实是很白,但是要说漂亮的话,我还是不赞同的。小孩子看上去也不过十岁多,哪里就看得出漂亮了啊,不过是养的好好的,皮肤比这个山沟里的人要嫩点。至于五官嘛,以我的眼力就觉得是端正,将来长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不过那个睫毛真的是又长又浓,像两把小扇子,也许长两年就掉了呢,这事儿,说不准。
见我摇了两下头,阿武凑到床边上来,颇为担心,“怎么样,是很像吧?”
我斜眼瞟了他一下,不由笑道,“嗯,就那样吧。”
我这么明显的敷衍,阿武当然是看出来了,所以他不高兴地嘟起嘴,转身坐到达叔那里去了。
“呵呵,阿武啊,不用不高兴,去帮我晒药怎么样?”达叔摸了摸阿武的小脑袋,笑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怎么这样,看小孩子生气很好玩么?
阿武倒是没什么异议,应了一声就抱着达叔指的一篓药材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我和达叔两个,当然,我旁边这小孩不算。这时候我才觉得,怎么达叔好像是要跟我说什么。于是稍微有些不安起来,毕竟在这里,还没有谁这么正经地想要跟我说话呢。
“阿……香……”达叔慢吞吞的念我的名字,然后才恢复了语速,“你学过医么?”
啊……我该怎么说,学是在学啦,不过目前我还徘徊在化学和生物上,要说么,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没,怎么啦,达叔?”
“哦,我看你好像知道如何照顾你自己,故而询问一下。”老家伙捻了一下胡须,慢慢道。
他说的是我醒来要粥喝的事啊,“那个啊……是……是我娘教的。”唉,能说我在书里看到的么?临时撒谎真别扭。
“是么,那么你娘大概通晓医理的吧。”
“啊,我也不知道。”
……
谈话就这样被我结束了。我果然是没有任何对话技巧的,当然达叔也是。于是我们两个就在屋子里面沉默着,具体来说其实是我在沉默,达叔在轧药材。不过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我抓抓下巴,反复想着干点什么才好。半晌,仿佛是不堪室内的安静一样,我身边想起模糊不清的低喃。我精神一振,俯身过去看那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