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映瑶清冷声线依旧,他就是能听出隐藏其中的排斥。
“五堂。”
“礼拜五可以吗?”青葱玉指飞快敲击键盘,她眼也没抬。
“可以。”
“这个月只剩最后一星期,安排在职训练课程太过仓卒,课程我从下个月第一周开始排,麻烦元顾问将相关资料给我,我好做准备。”她俐落的说完,不多说一句废言。
“没问题,资料我都带来了,剩余部分过两天给你。”他配合度极佳地说。
“谢谢。”连谢谢两个字听起来都如此不情不愿。
元御忍不住蹙眉,难道是自己那日唐突言语冒犯到她,所以才会莫名其妙结下梁子?
当时他对她,真的纯粹关心而已,所以才会冒出那样的话。
或许她现在思虑清晰俐落简洁的模样,很难将她和那时神情恍惚的女人联想在一起。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哀戚欲绝让人揪心的裘映瑶,或是摆出晚娘脸拒人千里之外的裘映瑶,甚至泫然欲泣有轻生意念的裘映瑶,这截然不同的三种面目本来就很难想像成同一人。
“这里有份文件请元顾问填写清楚,最后一栏别忘记签章,方便后续作业……”打开身后放置各项申请书的铁柜,发现空无一物的裘映瑶抿紧粉唇。
看来又有人使用完后忘记补充。
“请等一等。”裘映瑶走进后面小房间寻找相关文件,所留下来的寒意足以将任何东西凝结成冰。
好冷。
“元顾问别介意,从前映瑶不是这样子……”身后突然冒出说话声,元御回头,发现一名脸圆圆的中年女子正友善地对他笑着。
“你是新来的元顾问对吧?”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疑惑,林姊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大家都叫我林姊,我在这间公司可称得上两朝元老。”
“你好。”林姊让他想起小时候的邻家胖大婶,很有亲切感。
“其实从前映瑶开朗乐观,是个很爱笑的女孩呢!”林姊笑着续道。
“是吗?”听见林姊用“开朗乐观”四个字形容裘映瑶,元御不禁怀疑起这句话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
“当然,要不是一年前遭逢变故,映瑶的性子也不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只要一想起这对有缘无份的恋人,林姊就感慨万千。
“遭逢变故?”她的话刺激元御的记忆,他想起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所遇见那位伤心欲绝的美丽女子。
“只能说她故意自我封闭,对谁都摆出冷冷淡淡的样子。”林姊偷偷觑了小房间一眼。“等元顾问和映瑶再熟悉一些,就会明白其实她不像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就算她不在乎所有人都讨厌她,甚至与全世界为敌都不在意,但身为长辈的林姊还是不忘帮她做人情。
再熟悉一些?林姊的话未免太充满信心,只怕他还来不及接近她三公尺以内,就已经被冰成急冻人。
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再度响起,裘映瑶拿着一叠申请书走出来,她看看表情似乎有些奇怪的两人,递出其中一张申请书给他,声线还是一如往常般清冷,甚至比平时更冷上三分──
“千万别忘了签名。”
※※※※
再睁开眼,已近黄昏。
裘映瑶撑起身子,感觉手脚有些冻,她原本只是抱着黑猫布偶窝在长沙发里,不料一昏睡竟是整个下午。
这是齐暐知道她最爱魔女宅急便中的黑猫奇奇,连续找了好几间店才买到的日本玩偶,黑色毛皮和手工特别细致柔软,如今俨然变成她的心灵寄托。她总是抱着奇奇蜷曲在沙发里,哀悼来不及得到幸福的爱情。
不能否认,她封闭自己,是她不愿走出这样的情绪。
冬季的白昼极短,转眼间夜幕降临,空荡荡的屋子没有点灯,温度骤降,连空气都是冷冰冰的,裘映瑶搂紧怀中的黑猫奇奇,直到确定它不能再为她带来温暖才松了手。
将及腰长发拢至右肩,裘映瑶白皙玉足刚踏上地板立刻感受到一股刺骨寒意,她蹙眉,不以为意,走进厨房打开橱柜。
一整天粒米未进,她感到有些饿了,想煮点东西来吃。
只是,橱柜是空的,冰箱里除了烂掉的半颗苹果,其他啥也没有。裘映瑶赫然想起自己将近月余不曾采买民生用品,会面临断粮的窘境是理所当然。
不再迟疑,裘映瑶随手拿件外套就出门。
冷风迎面拂来,刮得人颊面生疼,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已经觉得手脚僵冷。
“不到十度的冬夜,裘小姐穿这么少出门难道不怕感冒吗?”再熟悉不过的低沉男声白头顶响起,裘映瑶的心狠狠一揪,好半晌才恢复正常。
相似的嗓音、相彷的语气,她立即猜到来人是谁。
“元顾问。”她的语气绝对称不上友善。是她的错觉吗?她觉得他似乎总是在她身边打转。
“嗨!真巧。”抬手和她打招呼,元御绽开人畜无害的微笑。
今天的裘映瑶没穿严肃古板的女管家套装,也没戴那副让人不想亲近的恶女眼镜,墨黑如缎的长发披泄脑后,一如他第一次遇见她时清美脱俗。
这样的她讨人喜欢多了。
巧?!裘映瑶完全不这么想,直接把他归类于孽缘,恨不得他滚得越远越好。
明明不是齐暐,却有他的声音、他的怀抱,害她又勾起伤痛的回忆。
“这么冷的天,你似乎穿太少了。”寒风将她的小脸冻得苍白,元御皱眉看着她身上轻便的粉蓝运动套装。
“没感觉。”语气恢复一贯的冷淡疏离,裘映瑶不想与他多谈,掉头往反方向走。
没感觉才有鬼!
元御脱下围巾,直接绕上裘映瑶的颈子,后者倏然回头,瞪住他的美眸里火光跳跃。
她讨厌人对她亲近,更讨厌身上有齐暐以外的男性物品,他凭什么这么做?
“我说不会冷,你非得多管闲事才甘心吗?”气恼的话脱口而出,连裘映瑶都惊讶自己这么富有生气。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般强烈的情绪起伏了。
“而你非得筑起心墙,将所有人隔绝于外才开心吗?”相对于她激动的话,元御不愠不火地反问。
这个男人真的很讨人厌哪!
“不关你的事!”不懂自己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碰见他,这世界很大不是吗?就算台湾是小地方,也有两千三百万人口,要连续遇见同一个讨厌鬼的机率到底有多高?[热!书%吧&独#家※制^作]
答案:非常低。
裘映瑶想粗鲁地拿下围巾,却被他的大手阻挡动作。
“喜欢拒绝旁人关心是你的事,但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拧了眉心,元御淡淡地道。
她的手明明那么冰冷,别再净说些没感觉的傻话了。
元御皱眉说话的语气像极一个人,裘映瑶动作顿时僵住,紧缩的胸腔里挤不进一丝空气。
为什么明明不同的两个人,却有如此相同的语气和神情?刹那间,元御和齐暐的影像重叠了,尖锐的痛楚刺进裘映瑶心间,所有的愤怒情绪瞬间抽光,只剩下无力。
难道她真的因为过度思念精神已到崩溃边缘,所以她才会老把元御和齐暐联想在一起?她好累,真的好累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面对元御才正确?要如何听见他的声音而不感到心痛?
眼看她澄澈透亮的水眸蒙起薄雾,是那样楚楚可怜,令元御原本想要说的话又硬生生吞回肚里。
揪心。
他发现自己对裘映瑶的感觉很特别,不似一见钟情,倒像印痕。自从那次惊鸿一瞥,她的影像便牢牢刻印在他心版无法磨灭,而今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他根本无法坐视不管。
“裘小姐──”他低声轻唤,看见她盈满眼眶的泪水似要坠落。
“元顾问,请你以后别再多管闲事,尤其是我的,我的死活与你无关。”不带平仄起伏地吐出话,裘映瑶仰头望他,眸中闪耀着拒绝的光芒。
她不需要他的关心,她不需要!
元御没说话,因为裘映瑶的眸光震慑住他了。他犹豫半晌,松开手中围巾。
不再多看他一眼,裘映瑶掉头离开,只留下一抹暗香。
※※※※
暐啦啦!暐啦啦!
不看制造日期,不看厂牌口味,裘映瑶小手一扫,硬是将架上好几盒谷片全扫入购物车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买了些什么,不过那不重要,她一点都不在意,她只是一再重复相同动作,好发泄涨满胸口的复杂情绪。
她讨厌元御!裘映瑶咬住下唇,激动难平地想。而且超级讨厌!
她讨厌他老在她身边出现,讨厌他多管闲事,讨厌他用那双仿佛会看透人心的黑眸望住她,更讨厌他用齐暐的声音关心地跟她说话!
好多好多讨厌在心中氾滥,多到她不明白心如死水的自己为何单单对他会有这么大的情绪反应?
元御的存在对她恍若芒刺在背,在在提醒她身上发生的悲剧,以及自己从不肯示人的脆弱,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热泪盈眶、心墙崩塌……
握住购物车的小手用力得指节泛白,裘映瑶虚脱地蹲下身,螓首轻轻靠在车篮旁,眼眶发热发涨,就算招来他人异样的目光她也不管。
好久了,这种孤独感已经好久,这三百多个日子来,她不断地想念齐暐,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带有淡淡烟草味的吻,而她也甘愿一直这样沉溺下去;偏偏那个元御自以为是的插一脚,破坏她平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