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情报部作战科的把总,西门守诚很清楚辽东军的作战计划,按照计划,在撤入山谷以后,他要带着两百的战兵堵住这个谷口,然后会有接应的军队替换上来,同时山坡上也会尽起伏兵。
但因为一逃一追拉长了建奴的金州军的队列,李彦不得不等待更多的金州军进入伏击圈,谷口处的压力骤然增大起来。
谷口的道路大概只有十一二尺,并且向内收紧,加上旁边的缓坡,西门守诚领着战兵往里面一退,排出两个伍十人人一排的长列,前后总共五排,将正面堵得严严实实,而拿着短刀的战兵则尽量往山坡上延伸,以保护侧翼。
“杀!”西门守诚站在长枪阵列第一排的最左侧,手中的短刀向前一挥,大声喝道。
金州军因为追击,前后拉得很长,队形散乱,冲在前面的大多是刘爱塔从辽阳带来的汉军,他们对于追击溃散的明军已经很习惯,反正前面的人一跑,怎么也停不下来,只管追上去砍杀便是。
辽东军和金州军一逃一追,中间有三四里路,体力消耗都很大,相对来说,辽东军的战兵平常天天练这个,负重行军二三十里也是正常,今天却是轻装,来回不超过十里,体力还保持得不错。
至于辅兵,本来大部分就放在战兵身后,奔逃的距离要少上里许,勉强还能坚持到山
金州军中的汉军平常被满族八旗欺压着,纪律和作战能力都还不错,因为经常干活什么的,体力也不错,这才能追上辽东军,可饶是如此,也被拉成了几十丈长的散兵队形。
至于那些卫所的降兵,早就跑得气喘吁吁,要不是身后还有上百的建奴汉军压阵。恐怕早就掉队了。
“这些个明军,跑得倒是挺快!”刘爱塔骑着战马,走在丘陵间的小道上,倒也轻松,他也并不着急,这样一路追一路杀。总会有对方崩溃的时候,虽然这个时间似乎有些长了。
刘爱塔和建奴的兵将都不知道在李彦胡乱指导下练成的辽东军平时最重视地就是行军训练,其中也包括这种突然回头的狙击。
辽东军地战兵几乎是在向前奔跑地过程中。就已经逐步形成阵列。然后猛跑两步。突然回身。阵列几乎瞬间即成。
“嗤嗤嗤!”长枪向前。几个追得最近地汉军立刻被扎成了人串。
“撤枪!前刺!”
第一排地士兵也差不多都是第一次杀人。不过刚才被建奴追着跑。后面地建奴又在继续上来。精神高度紧张。倒也没有空去想杀人了这件事。平素杀猪杀羊也不少。不会因为那些血而变得失常。只是按照将官地喝令。麻木地撤枪。然后再递出去。
第二排、第三排地战兵也排成了阵列。双手握住长枪地末端。从前面地队列地空隙中伸出去。使劲向前一推。
“嗤嗤嗤!”
三三两两追在前面的建奴散兵,骤然遇到齐整的长枪阵。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已经挂在锋利地长枪之上。
第四排、第五排阵列也已经形成,顿时长枪如林,森严似垒。
激越的鼓点开始敲响,五排整齐的长枪阵列随着鼓点迅速调整到位,不管前方追上来地是一个建奴兵,还是三五个建奴兵,都是一排一排地齐齐伸枪前刺,像是机器一样。这是训练中反复考量后得出的,对付散兵最有效率的战法。
很快,长枪阵列前已经倒下了十几个建奴汉军的尸体,那些受伤不死的,也会被轮休的前排枪兵麻利地伸枪捅死。
后面的建奴终于发现情况不对,起先倒下几个人还不觉得什么,毕竟明军再弱,他们也不能做到没有任何伤亡,总要死个把人。
等到辽东军的长枪阵甫一形成。后面就已经有人看到了。冲得快的撞了上去,被刺**串。后面地却放慢脚步,心中不禁感到奇怪:这伙明军怎么不跑了?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有停下来,不仅是身体的惯性,辽沈之战后明军望风而逃,心理上的惯性也让他们以为,只要冲上去,这些明军就会掉头逃跑!
有人招呼周围的金州军,逐渐聚拢了一小队八九个人,距离辽东军的长枪阵不过二十几步,突然一齐大声呼喝,冲了上去。
“两排齐刺,准备!”
西门守诚是骆养性身边的老兵,虽然被调往情报部,但他的指挥有板有眼,看到对方的人数,立刻调整战术。
鼓点顿时一变,前两排士兵将长枪微微往后一收,然后猛地刺了出去,再往后收,第三排和第四排的长枪也接着刺了出去,第五排却挺枪从人缝中向前,其他四排则碎步向后,将第五排换到了第一排。
冲上来地这队建奴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全部倒在地上,西门守诚甚至能够从容地进行这种繁复的队列调整。
第五排的枪兵来到第一排,伸枪刺死那些还在地上挣扎的伤兵,这队建奴的遭遇和惨叫吓住了后面的建奴兵,有的本来呐喊着要冲上来,这时候掉头就跑。
不过长期以来形成的心理优势,让他们并没有跑远,而是很快在不远处站定,回身打量起谷口的长枪阵。
这一看都是倒抽一口凉气,明军居然排成了阵列,连同缓坡一起,不到三十尺地截面上,几十杆长枪斜指青天,反射着森寒地冷光。
建奴的士兵忍不住又往后退了几步,他们毕竟不是悍不畏死地女真骑兵。
“怎么了,怎么不追了?”后面的建奴还不了解情况,大声嚷道,有人开始推搡前面的人。
“推推推,都他马的别推了,整队,整队,让后面的整队,准备冲阵!”队伍前面一个建奴汉军的把总暴躁地用刀柄砸在后面的人身上。山谷中那二十几具尸体让他知道,眼前这个枪阵,恐怕不是随便冲冲就能冲垮地。
“真是奇怪了,难道说前面的山谷中藏着什么,值得这些明军拼命?”这个把总以前也是明朝的军户,不过他和刘爱塔一样。八九年前就投奔了建奴,经历了开铁之战、萨尔浒之战、辽沈之战,如果说辽沈之战以前,大队的明军还有敢拼命的,辽沈之战以后,整个辽东几十个卫所几乎都是闻声而溃,望风而降,还真没有上百人就敢拼命的。
建奴地把总虽然感到奇怪,却也并不担心。甚至还很期待,想着冲开这些明军以后,倒要看看他们的身后藏着什么。
在这个把总的整顿下。后面上来的建奴兵渐渐聚拢在一起,谷口的空间不大,把总让下面的兵丁排成六七个一排,还将队伍中的一些弓箭手调到前面,准备先射上几箭。
与此同时,西门守诚也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神机四营左掖一个旗百多人的火铳兵终于增援上来,在长枪兵的身后排成队列,他们地任务便是堵住这个谷口。不让建奴从这里跑掉。
山谷前的平地上终于聚集起上百人的建奴队列,而他们地身后,更多的建奴正在涌过来,在奔跑追击的过程中,除了前面跑得快的,后面基本上还是一群一群的人,相互之间跟得比较紧。
“差不多有五六百人了,”包有才吞了口吐沫,有些紧张地说道。
虽然早有准备。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面前,包括参谋军官在内,大家都是有些紧张。
“建奴大概有千人左右吧?”李彦看了一眼远处,竟然看到一小队骑兵,刚才的一点点犹豫马上烟消云散。
“再等等,等那队骑兵过来!”
山谷口,西门守诚看到前面建奴队列中走出来的弓箭手,立刻按照操练规则,让长枪兵后撤。对面的建奴见状发出一声欢呼。不过还没等他们地欢呼落地,一个整齐的火铳兵队列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因为建奴托大。双方现在相隔的距离不过一百步左右,汉军的弓箭比不上真正的建奴,勉强能够射到,但却在明军的火铳射程之内。往常,明军的火铳总是会在射程以外响起,如今双方*得这么近,都在彼此的射程范围以内,看对方平端枪口地样子,似乎已经装好火药与弹丸,这要对射起来,肯定要吃亏。
“射,快射,后面的都给我冲了,冲啊!”建奴把总急着喊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没有太过担心,最多损失一些人手,明军那些火铳手,只要一冲就垮的。
建奴阵列的前方多是老的汉军,还有些新近的降兵,不过他们都知道建奴军纪森严,在战场上要是临阵退缩,那就只有被砍头的下场,虽然看着对面黑洞洞的铳口有些发怵,还是呐喊一声,发疯似地冲了上去。
弓箭手的脚力通常都不怎么好,建奴把总好不容易凑了十几个,他们地射术也远不及建奴,这么远地距离,十几支箭射出去,只有几枝命中目标,还被火铳手身上的皮甲给挡了下来,并未能造成任何有效伤害。
建奴把总这时候才发现,对面地火铳手与刚才那些逃兵似乎有些不同,起码身上的衣甲极为整齐,还未等到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前面的火铳已经响了起来。
西门守诚领着长枪兵退到火铳兵身后,火铳兵也是排成了五排,每排十个人,两翼还是那些拿着短刀的刀盾兵在策应。
刀盾兵的队列中也有些人手上拿着点燃的火绳,系在腰间的布袋里鼓鼓囊囊地装着几枚点发的手雷,手上也抓着一枚,随时可以用火绳点燃了丢出去,不过现在的距离显然有些远。
火铳兵的旗总站在队列第一排的最左侧,看到突然冲上来的建奴,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射击命令:“五排轮番疾速射一次,第一排预备……射击!”
所谓疾速轮射,是前一排射击的口令,等若后一排预备的口令,前一排射击完成以后。后一排可以立刻射击。
火铳兵的轮射在战场上由鼓点调节,对于火铳兵来说,早已经养成了几乎条件反射似的动作。
射击!射击!继续射击!
第一排地射击,十粒弹丸呼啸而出,建奴中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顿时发出几声惨叫,扑倒在地。
其他人却是士气一振。都知道明军的火铳乱放一气,打响一次以后,总要过好长时间才能再次射击。
但是他们刚有这个想法,耳边却又响起近乎整齐的响声,队伍前面又是倒下几个人。
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明军那边火铳射击的爆响几乎不曾中断,而是连绵不绝,队伍中不断有人在这炒豆子似地脆响中扑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
第一轮次的急速射。五排火铳几乎瞬间射击完毕,上百发铅弹形成的弹雨,让建奴前面阵列前面几乎被清扫一空。十几个建奴倒在冲击的道路上。
密集的爆响略微顿了一下,第一排的火铳兵蹲在地上,从斜挂在身上的布带掏出药包,在枪口的锐刃上划破,顺势倒入铳管,再丢入弹丸,用通条压实,在第五排完成射击后不久,第一排的火铳手又已经端平了手中地火铳。
火铳射击的声音再度响起。
“怎么回事?”突然响起的火铳射击地声音让刘爱塔与后面的建奴官兵都吃了一惊。不过前面把总派回来的兵丁很快带来了消息:明军在前面的山谷突然停了下来,前军正在组织冲击。
这些明军想要干什么?刘爱塔在马上看了看四周的地形,道路两侧是相对平缓的矮坡,并不适合伏击。
“传令,给我冲垮明军的火铳兵,后面的给我整队,冲垮了前面的明军,全都有赏!”刘爱塔大声道,让他地亲兵开始整列队伍。前方的火铳似乎响得太久了些,他正这么想的时候,火铳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冲上去了吗?刘爱塔突然笑了笑,打马走上旁边的缓坡,准备带着亲兵到前面看看。
刘爱塔并不知道,火铳停下来的原因,只是建奴发起冲锋的一个百人队,几乎被密集的弹雨杀伤殆尽,后面的建奴被吓住了。就连那个建奴汉军的把总也愣在那里。
在辽沈之战地浑河边上。曾经有一支军队也以火铳给了建奴骑兵以极大的杀伤力,那就是陈策的浙兵。他们在川兵的掩护下,充分发挥了火铳的优势,以数千对数万,一直坚持到弹药耗尽,方在建奴的围攻之下全军覆没,这也几乎成为辽沈之战中,明军的最后绝唱。
这些汉军显然不能和建奴骑兵相比,而对面的这些火铳手,战术的应用与射击地频次又似乎要高出浙兵很多,在极短时间里便消耗掉将近一个百人队,建奴地把总也是怕了。
“打!总攻开始!”看到那队骑兵上了缓坡,李彦终于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他身边地号手立刻深吸一口气,吹起了进攻的号角。
事实上,李彦也没想到谷口之战能够打得这么好,一百长枪兵、一百火铳兵,还有一百刀盾兵,就成功的堵住了建奴,并且让他们在缓坡前的平地上集结成密集的队形。
现在,正是最佳的进攻时机。
当进攻的号角吹响,藏身在灌木后面的辽东军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在将官的呼喝下,他们飞快地将火铳伸出了灌木。
中军哨六百五十人,也是在缓坡上排成了五排长队,每排一百二十五人,覆盖面前二百多尺的截面。同样是一轮次的急速射,数百颗弹丸形成的弹雨,立刻让尚未反应过来的建奴兵死伤一片,特别是那队骑兵被重点照顾,几乎有一半的骑兵掉落马背。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建奴乱成了一团,在这一轮急速射里,几乎没有人知道趴下来或者借助地形躲避铅弹,死伤惨重。
“大概杀伤一百多人,”包有才和情报部的几个人迅速估算着战场的形势,他们现在不用再隐藏,可以更好地观察。
“第四分队已经开始迂回,半刻钟之内。可以截住建奴的后路,”茅元仪快速汇报各部的情况,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如果说有哪里比较意外的,那就是二支队与三支队的堵截任务完成得太漂亮了。
“西门守诚请求出击!”一直在观察各处旗语的申湛然报告道。
“让他稳住阵型。等候命令!”李彦拒绝了西门守诚地请求,虽然眼下的战斗发展得都很顺利,但他还是选择谨慎、再谨慎。
乱成一团的建奴兵终于有了更多的反应,有的趴在地上,有的则躲到路边地岩石后面,或者到处寻找避弹的地方,不过也有过半数的建奴开始崩溃,逃向两侧以及对面的山坡上,甚至还有趴在地上。举起手喊着要投降,这些人大多是不久前投降的明军,在密集的弹雨面前。建奴的汉军也顾不上约束他们,战场顿时乱成了一团。
突然之间,建奴中间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那是早就布置好的拉发地雷,或者用导火索点燃引爆地火药。
刚刚隐蔽好的建奴立刻又被这些爆炸炸得狼奔豕突,到处乱窜。
刘爱塔本来就只带了三百汉军、五百降兵,在大孤山又补充了一百降兵,由于汉军跑得最快,前面在谷口被打死一百多人。多数是汉军,再遭到突然袭击,又阵亡不少,剩下的根本无法压住阵脚。
何况汉军也不是建奴精锐,在突如其来地打击之下,也已经崩溃,就连刘爱塔和他的骑兵队,在第一轮射击中损失过半,活着的也早躲了起来。根本无法起到指挥的作用。
如今这个局面,辽东军可谓胜局已定,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取得怎样的战果,并在控制伤亡的同时,尽量让士兵感受到战场的气氛。
第一轮急速射以后,五排火铳手继续装弹射击,他们距离建奴兵七八十步的距离,在这样地情况下。根本不必担心建奴有任何反击。
装弹、射击。战事的顺利让火铳手如同操练一般,行云流水般完成了三个轮次的常速射击。缓坡前面已经几乎见不到站着面向这边的人,要么是趴着、躲着,更多的则向两侧和对面溃逃。
“起身,向前十步走!”崔石头按照参谋部制订的计划,在四轮射击以后,发出前进的命令。
这个时候,后两排的火铳手已经丢掉火铳,一手拿着火绳,一手拿着短刀,跟在前三排的身后。
“立定,三排轮射一次!”
“起身,向前十步走!”
火铳手以长长地队列压向坡底,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反抗,倒是有很多人趴在地上举起手臂要投降。
“立定,第五排放下火绳,收拢俘虏!”
这些火绳本来是用作点燃身上的手雷,扔出去炸敌人的,如今看来,却根本用不着,但崔石头还是谨慎地保留着一排以应急。
手持短刀的火铳手两两配合,将投降的建奴兵赶到一起,收缴他们的兵器,在伏击阵地的两侧,负责堵截的三个支队,差不多也在做同样的事情,那些跑得最快地溃兵,根本没有丝毫战斗意志。
至于那些跑向对面缓坡地溃兵,也根本不用着急,因为那边是临海的悬崖,等收拢了这边地降兵,缓缓压上去,那些逃兵也都是争先恐后的投降。
“将军,小的是金州卫的,是建奴抓了小的……”
“将军,小人也是明人……”
在抓获的俘虏中,有很多人在说着同样的话,但他们得到只有鄙夷。
“我们胜利了!”茅元仪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战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李彦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过作为战场上的指挥官,他还不敢放松。
“包有才,马上打探金州的情况,看看那边是不是顺利;让西门守诚领人收拢降兵,崔石头立刻从中军哨抽出两个旗,与四支队的三个旗赶往大孤山,务必歼灭那里的一百多建奴兵,并且扣住那些船只;宋大牛领中军哨剩下的三个旗,向东追击,务必不要让一个溃兵逃出去……”
李彦接连下了几道命令,然后转身看向西北金州卫城的方向,若能拿下金州,这一仗便是完胜了,而紧接着的,一定会是规模更大,敌人更强,更加激烈和艰巨的战事。
PS:将这次战斗都放出来,也不知道大家喜欢不,这是六千字,今天就这一章了,多谢大家的支持。
七月七日,牢记历史,记住那些抵御外辱的英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