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点, 安。”
“好了好了,我再整理一下,花这样摆看上去有点乱。”
“快快,一会儿她就要出来了!”
门外传来轻细的、像是一群小麻雀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声音。
窗外风和日丽, 你靠在躺椅上, 将手上的书页轻轻掠过一页,指尖莹润透白, 如同与日光交相辉映。
阿诺德竖起耳朵, 完全心不在焉地做着手上的事,他听着外面那些嘈乱的动静, 碧眸又频繁地看向你,机油流了一手都不知道。
最后还是你提醒他:“阿诺德。”
“…哈?”
“手。”
阿诺德挑了下眉, 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他就炸毛了,手上弄得黏糊糊的全是脏东西, 裤子上也是,他飞速撂下东西起身, 抛下一句我去洗澡就一溜烟地跑了。
一打开门, 门外一群凑在一起的Omega慌张地抖了抖,似乎没想到是阿诺德来开门。
“你们干嘛?”阿诺德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压低声音问他们, “上次送完东西就够了,不知道缓一缓?你们很烦人知不知道。”
“我们、我们只是想……!”
几个不大的少年少女被他说得脸色涨红, Omega之间通常是不会用这么恶劣的语气和同伴交流的,他们对情绪的察觉很敏感, 也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陷入低落。
“回去回去。”阿诺德挥手轰他们, 像脾气不好的猫咪守着独属于自己的小鱼干一样, 偶尔他可以把她带出去炫耀炫耀不错,但别的小猫也想上来舔舔,那就不行了。
“啊,不好意思……”
“呜呜对不起!”
被阿诺德一凶,Omega们顿时难过羞愧地跑远了。
阿诺德眯眼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目光里,顿了顿,才哼了一声,捡起地上那束花和卡片看了看,又拨弄了一下,硬是把沾着露水的新鲜花朵弄得掉了好几片花瓣。
这是这周的第三次了。
虽然不成气候,但这些弱小的东西一团一团凑上来也很烦人,他不清楚你有哪里吸引他们的地方,但守你守了这么长时间,Omega这样举动让阿诺德也有了一丝危机感。
明明他才是第一个接近你,陪了你这么长时间,又遭受你好几天冷落的人(指你总是睡觉让他吃闭门羹。)现在你好不容易能和他说上两句话,他好多事都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能被其他人抢走注意力!
阿诺德想着这些,漂亮的脸庞更显郁闷生气,他抱着花束走了两步,看上去是想去扔掉,但又分外嫌弃地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花。
花朵妍丽,香气馥郁,跟她身上的味道……很像。
最后,阿诺德还是臭着脸将这束沾了机油的花扔到了你房门前的地上。
少年离开时没有关门,卧室和客厅的门都敞开着,一丝风灌进来,让你感到有些凉意。
你慢慢将手里的书放下,起身走向门外,随后发现了躺在地上凌乱的花束。
……是谁的?
你怔了怔,向门外打量了一眼,见走廊十分安静,不像有人在的样子,你便将这看上去被谁揉弄过的花束捡起来,抱在怀中。
尾端的机油蹭到了你的衣服上,你恍若未觉,倒是让一群躲在墙角,小心翼翼露出脑袋的Omega们十分在意。
“花变脏了,不要抱到怀里!”
“都怪阿诺德。”
“下次挑他不在的时候再送吧。”
Omega窸窸窣窣地讨论着,即使本意是想让你收到这束花朵,但很爱干净又很善解人意的他们看到花被阿诺德糟蹋成这样,就算你不愿意收过去,他们、他们也可以理解的!
当然,抱起来他们会更开心!
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等阿诺德回来,见你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挑眉扫了一眼你手里的花束道。
“发什么呆啊?走,进去了。”
“刚刚在门口见到了这束花,”你缓慢地开口,没有理会他的催促,“你有见到送花的人吗?”
Omega们悄悄地屏住了气息。
“没有,”紧张兮兮的Omega转瞬便听到了阿诺德嫌弃的声音,“这么脏,话说这不是人送的吧?是谁扔到这里的可能性更大点。”
……Omega们听到这话又气又难过,明明是他扔的,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太过分了!
“这花沾的不是你刚刚手上的机油吗?刚刚是你拿起它的吧。”
“呃。”
“所以大概还是有人送的,”你笑起来,没有拆穿阿诺德,“就是不知道是谁了。”
Omega看见你发现真相,既高兴又有点失落。
有阿诺德在,他们是不敢出去的……
“反正我不知道,等我出来时没见人了。”阿诺德不耐烦了。
“这样啊。”
看见你不说话,又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阿诺德不太高兴地说:“又发呆。”
“没有发呆……只是想起了刚刚看的那个故事。”
看护院里除了各种技艺书籍,最多的就是童话书和故事书,你随手拿了一本,边发呆边打发时间看到了现在。
“什么?”
你的声音慢慢变小,似乎正在走进房间,Omega将脑袋探出一点,带着期盼听到你的声音。
“书里有一种小精灵,会趁着深夜无人发现的时候送很多东西来帮助穷苦的人家。”你回忆着故事情节,慢慢说道。
“……所以,我在想送我花的人会不会也是群小精灵。”
Omega们:……!
“她说我们是小精灵诶。”
走廊里响起合门声后,过了半天,才有Omega这样悄悄说道,漂亮的脸庞和耳垂都变得通红,似乎为那个形容感到分外害羞。
“其实她才像精灵呢,比阿诺德还像。”
有人确定无疑地这样说道,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你发现,你最近受到的关注好像多了起来。
就算阿诺德为了不让你总是睡觉,会带着你去上课,都是趁着课上了一半再推门进去,下了课才推门离开,前几天Omega找不到与你说话的时机,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你偶尔会被见缝插针地找到机会和他们接触。
现在已经是夏天,教室里虽然开了空调,但温度调得不算很低,然而这样的度数对你而言还是有些难受——自从分化后,你被重塑过一遍的身体就变得格外脆弱,容易疲累虚弱不说,还很怕冷。
于是你便抱着光秃秃的花瓶,站在敞开半截的窗口处,套着严严实实的长袖享受着外面吹进的暖风。
来上Omega的课程对你而言是种消遣,就算不听课不做作业也没关系,也许是那些Omega们看不惯你这么悠闲自在,有个Omega犹犹豫豫,带着手里还没插/进瓶子里的花朵来走向你,吞吞吐吐半天,才问:“那个……您是不是有些冷呀?”
我今天做了热奶茶,可以给您喝的,您需要吗?
Omega还没来得及将这句话说出来,你便疑惑地看她一眼,随后了然道:“哦,抱歉。”
Omega:……?
漂亮的金发女孩子困惑地看你把窗户干脆利落地关上,你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刚刚是我没考虑到大家的感受,空调温度调得其实正好,是我为了自己没有注意到你们。”
你以为是自己开的窗让他们感觉到热了,想想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以前作为Beta,从来都不会因为自己的事给别人添麻烦,没想到现在反而不注意了。
“不是,我……”
“那我去那边待着了,谢谢你的提醒,再见。”
“……”
这样的事并不是个例,如果说起初是你的举动给大家带来了麻烦,他们来找你沟通还解释得过去,但在那些自由度不是很高的课上,比如清河负责的文化课,这些看起来乖乖巧巧一个个都是好学生的Omega却不远万里地给你传纸条,这就有些不对了。
[您听得懂老师讲的这个事例吗?]
[晚上布置的作业,我没有什么思路,如果可以的话,下课我们能探讨一下吗?]
[您……]
你:……
你将这些纸条收起来,目光静静环视了一眼四周,Omega或躲或避,一个个都有些不敢看你。
你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你在课上总是发呆,从没听过课的事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了?所以变着法地提醒你好好上课?
他们的语气很温柔,就算是提醒你也是打着互相帮助的旗号,他们的好意你心领了,但你没有改变学习态度的打算。
烹饪,插花,各种技艺,家庭教育……就算是文化课也只有语文和心理教育,你学习这些毫无用处。倒是在出神时,你花费了许多精力复盘以前在工作上遇到的各种问题,竟让你发现了比之当时更好的解决方案。
什么是需要的?什么又是不需要的?
你突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你在外界生活了二十五年,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你的心态和身份认同都属于Beta,因此你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学得知识在外界毫无用处,说得更过分一些,这些技艺在你眼中就如同鸡肋,它们能让本就完美出众的人锦上添花,却并不能使这些过分柔弱的孩子在外界生存。
……可他们,并没有独自在外界生存的必要啊?
不只他们,连你也是。
也许你现在,才是学了许多毫无用处的知识的那个人。
这个认知就如同一盆冷水,令人瑟瑟发抖地浇灭了你被看护院温馨的氛围逐渐捂热的心脏,于是接下来有许多天,你没有再去上课。
阿诺德对你这样的怠惰很不满,他好不容易才培养了你偶尔出去转转的习惯,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而且你不去上课对他而言也很麻烦,一大堆人来明里暗里问你的情况怎么样,搞得他就算把他们骂哭,下一次还是会战战兢兢地来烦他。
别人来纠缠他,阿诺德就来纠缠你,你毫无心力和他计较,睡了两天,你便被阿诺德强硬地再次带到教室,这次是清河的心理教育课。
然而今天,清河没到。
阿诺德在课堂上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便随后捞了个Omega问是怎么回事,Omega看看他,又怯怯地看了你一眼。
“听说……清河老师是因为妻子受伤,才突然决定回去的。”
“哈?那死鬼A不是都打算和清河离婚了,”阿诺德听了这件事,脸瞬间黑得能滴出墨,啧了一声嗤道,“脏A,既然更喜欢a和她结婚,照顾她去,清河也是个傻子。”
“你还知不知道别的事?快说。”
阿诺德一连串的粗鄙之语,还有那种恐怖的命令语气让Omega快晕了,慌忙道歉:“呜,对不起,我也不清楚!”
“……”
你没将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谈话上。
直到一节课过去了十分钟,Omega本来安静的教室开始有小小声的窃窃私语出现,按理说老师不来的情况下,这应该变成了节自习课,这群过分乖巧的孩子看起来是不用老师看管也能遵守纪律的类型。
然而他们确实开始低声交流,谈话,甚至有几个人凑到一团,纠结地商量着什么。那细微的嗡嗡声并不令人烦躁,反而小心翼翼得令人疼惜。
直到有几位Omega红着脸来到身前,顶阿诺德死鱼眼的注视,他们手握手,鼓足勇气请求你道:“小鹊……姐姐。”
你微微恍神,将注意力从窗外收了回来,用疑问的神情示意他们有什么话要说。
“这节课可以您来上吗?清河老师不在,您又是从外面来的,一定比我们懂得多很多。”
“所以……”
那孩子似乎觉得这样的要求有些麻烦人,他咬着唇,像是说不下去了。
你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被拜托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我不太懂你们学的课程,对不起,没办法帮助你们了。”
“不是,不是的,”有人替他回答道,声音焦急又带着期盼,“小鹊姐姐讲什么都好,我们想听小鹊姐姐讲课,也想听你讲外面的事。”
你微怔了一下。
说实话,前几天你并不是没有发现这群孩子对你过度的关注,但那时你总觉得是他们好奇心作祟,就像是幼儿园来了个新的小朋友一样,他们会感到好奇,也会有结交的想法,但只要你摆出冷淡的态度,他们便渐渐地不会再找上来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放弃,为什么?
听到那句“想听你讲外面的事”时,你心中隐约有了个答案。
等你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你已经起身,来到了讲台上,在他们热切柔软的目光下陷入沉思。
……要讲些什么?
是说你那些辛苦得根本不像是人能做下来的工作,还是严峻残忍的社会环境,亦或者是Alpha的高傲残忍,他们享受优越社会地位下被迫要付出的代价?
他们一定不会喜欢这种事,看护院得知你与他们讲这些“糟粕”,想必也会来谴责你。
如果有机会,你愿意让他们见见蓝天,但不是现在。
……
于是思忖良久,你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一元二次方程。
接下来的事在你的记忆里很模糊,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但等到这节课结束,你缓过神环视了一眼四周,看到台下如出一辙的眩晕而又茫然的眼神时,你就知道你搞砸了。
这是这些Omega第一次接触数学,就算你要教,也应该从最基础的加减乘除开始教,而不是从一元二次方程讲到拉格朗日。
你应该循序渐进才对,但如果时间倒流,你估计还是会重复一遍刚刚的历程——你根本没有教授课程的经历,对你而言,只要看书,知识便会自主地进到脑子里,你不用多想就能理解很多东西,因此在上学时,你时常会为他人在一道题上纠结不已而感到困惑。
……为什么不明白,这是很难的东西吗?
你无法理解这种在你来看简单过头的事,但看到这些孩子们茫然的神情后,你也不免感到有些茫然,直到你脚步轻飘飘地走下讲台都没从这种状态里脱身。
“你讲的什么啊?”
阿诺德挠挠头发,皱眉低声过来问你,虽然他平时喜欢搞点稀奇古怪的发明,但数学还真是第一次接触。
“你也不明白吗?”
你顿了一下,真诚而疑惑地发问,阿诺德看你的眼神像是看鬼一样。
你好像被讨厌了。
明明那群孩子之前那么亲近你,虽然你说不上他们只是单纯的想来和你交朋友,还是从你身上隐隐窥到了外界那个缤纷多彩的宽大天地,总之在你讲过那节数学课后,之前追在你身后跑的Omega们都消失了。
你有些挫败,但也没那么感到意外。
你知道Omega温和而胆小的性格,之前你没和他们表现出太多的不同,他们会对你抱有新奇感;但想必你讲过那次课之后,你的“异常”便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以数学作为导火线,他们明白过来你身上尽是他们困惑又无法理解的东西,于是他们不再来接近你,退回到小小安全的蜗居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阿诺德最近也在忙些什么,没来烦你,于是心情低落的你好几天没出门,更别提去上课了。
成为Omega之后,你的情绪似乎也很容易被些小事影响了……
一周之后,你已经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接受了你与Omega无法相互理解的现实,但就是那天,阿诺德突然别别扭扭地来到你房间,给你看他手上乱七八糟叠到一块的草稿纸。
“姑且是把一元二次解出来了。”他闷闷地说,“你看看对不对。”
你:“……”
你抬眸看了他一眼。
“干、干什么?!”被你这样一看,阿诺德简直脸红得快要跳起来,“你自己课讲得那么糟糕就别怪别人要花时间来理解了好不好?!加减乘除都没讲,琢磨那些再来解方程麻烦死了,我已经是最快的了!”
“……最快?”
他愣了一下,抿紧唇,好像说漏了什么秘密一样,脸色有些复杂。
半晌之后,他才“嗯”了一声,碧眸瞥瞥你的神色。
“啊,是这样啊。”
你笑起来,这样叹道。
看护院没有理科方面的书籍,也没有教授这方面的课程的老师,但Omega可以连上区域网络,尽管和外面联系受限制,但查阅一些不敏感的资料是没问题的。
数学教程被归属到那些“不敏感的资料”里,Omega有权限查阅,只是以前没什么必要,又没有人来要求他们学习这样的知识,他们便没有人去使用权限来学习数学。
但那不多的权限这次有了用武之地。
接下来的几天,有陆陆续续的Omega红着脸交给你关于一元二次公式的作业,但毕竟知识都需要积累,而他们才训练了不到两周,水平参差不齐;有些水平差的人直接交了加减乘除的作业,还不好意思地向你道歉,说他们目前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之后会继续努力。
你印象里水平最好的人有三个,你初次来到看护院时接你的瑞恩,阿诺德,以及一名叫“露娜”的女孩子。
那几天你的心情都很不错,连带着也愿意陪阿诺德胡闹,再替他顺顺毛了。
不知何时,你和这个性格暴躁恶劣,却帮助你很多的孩子关系逐渐好了起来,他每天在你房间的时间比在自己房间的时间还久,喜欢在你这里搞一些发明,偶尔会施恩般地让你试用他的新作品。
但有一次,你用过一次他给的洗发膏,头发变成了五彩斑斓的炫光颜色之后,你对他的发明就敬而远之了。
这次你愿意再试试他的发明也是在心情好的情况下才同意的,据说是能放大微生物1000倍的显微镜,在他允许下,你犹豫着从那堆破烂里挑出一个镜面样的发明:“……是这个吗?”
阿诺德看你一眼,闷声否认:“错了,我给你找。”
“那这是什么?”
“能看见心动对象的透视镜。”阿诺德说。
那是他上一周的发明,虽然他的介绍是“这是能看见心动对象的透视镜”,但其实这是他为了捉弄那群Omega做的,放在眼前只能看到个滑稽的鬼脸而已。
可他的话语晚了一步,你已经将透视镜放在了眼前,随后,你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看到鬼脸有那么开心吗?阿诺德挑眉不解。
“不是……我。”
你的话还没说完,便又笑了起来。
窗外绿叶与光影交织,一缕阳光透进,在地毯上收束成温柔的一束,静谧的室内,阿诺德怔怔看着你逆光的笑颜,突然听到了仿若在耳边响起的、剧烈而鼓动的心跳。
“我只看到了你啊。”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