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的撒手锏,除非被缠上了时刻近身,没法子用,既让我有了机会施展,那就不是这么容易躲的!
裴元庆冷静地看着那锏旋进,以不变应万变,锤平平举在胸前,等那锏旋近,他双锤并举,一锤前一锤后,自以为无论那锏是挺进还是回旋,那路线都被他封死了。不料我的左手锏,将要临近他时,突然旋得疾了起来,带着风,锏身猛地一跳,越过了他的锤,“当啷”一声,打掉了他头上的紫金冠。金冠掉在地上,连那红缨儿都断了,冠身也瘪了好几处,压在冠上的锏还在兀自旋着。
这一回,裴元庆算是呆了,丢了魂儿似地,只管愣愣地冲那掉在地上的锏看。我倒有些担心起来,唯恐刚才那一下离他的脑袋近了,把这孩子吓傻了。赶紧骑着马溜达过去,拿手指戳戳他:“喂,裴三儿,你没事儿吧?”
裴元庆动作僵硬地把脑袋冲我扭过来,目光呆滞地瞪着我……瞪着我……直瞪得我头皮发麻,忍不住嚷嚷:“三儿!有话你就快说!你说你老瞪我是啥意思的!”
“呜……哇!!——”
一声巨响,我脑袋炸了……这小孩儿,大锤一扔,鼻子一抽,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嘴里“呜呜哇哇”地叫着,眼泪流了个稀里哗啦。
“三儿!三儿!”我手足无措,依稀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我欺负邻居家的男孩子抢人家糖葫芦,小男孩子被抢了糖葫芦就会这样哇哇地哭起来,而娘,一准就会拿戒尺打我的手心……想到这里,我的掌心又在条件反射似地隐隐作痛了……
“你们……你们!……”裴元庆一边哭,一边还要伸出手指来指指点点,一下指我,一下指我的马,一下又点到对面山上去了,把我看得晕头转向,天晓得他这“你们”指的是谁。“你们!你们欺负人!……”
我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欺负欺负……三儿,咱先不哭了成不……”我干咧着嘴,无可奈何地看裴元庆。这这……确实是我们高估这孩子了么……他才十二岁……比当年的小罗成还小着两岁……也就是长得敦实了些,个儿比一般的孩子大了些,力气猛了些,武艺好了些……可孩子还是孩子,那一番心性还是小朋友……或许因着潜心习武,与外界接触不多,那心理年龄比一般的同龄孩子还得小着点儿……这会儿大哭的时候,耷拉着嘴角,两只手揉啊揉啊直把那一双眼睛都揉肿了,本来紫金冠就掉了,这会儿更是头发也乱了发髻也散了,连衣服都湿的湿皱的皱,全不像个样子了……
我摇头叹气,走过去给他拉了拉衣服,好歹弄挺了些,紧着哄他:“三儿,打输了就哭可怎么行呢……”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裴元庆猛地挺起身子,梗着脖子冲我瞪眼睛,嚷道:“我从来也没有输过!”
没有?我不觉挑眉,看他哭得那么伤心,又不敢戳破他,只好点头:“是是,没有没有,只不过就是紫金冠掉下来了而已……”
“哇!!!”
我开始冒汗……这孩子,原来不光双锤力大,这哭起来,力气也大着呢……
就听裴元庆边哭边呜咽着道:“谁知道那锏会撒手……还会打旋!!……”
“三儿,”我开始语重心长,小孩子是需要引导的!“三儿,你看,你今年十二岁,见过多少人,去过多少地方呢?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你总听过吧?”
我问得肯定,可是没料到,这孩子竟然冲我一脸茫然地摇头。我心里开始怨着裴仁基,你瞧瞧你瞧瞧,连这话也没跟儿子讲过,都说“养不教,父之过”,儿子狂成这样,老爹肯定得有些过失。
我拉着裴元庆下了马,拽着他进了我刚才藏身的那小岩洞,指着头顶叫他看:“三儿,你看天上。”
他抽抽搭搭地往上头看,盯着瞧了半天,转头告诉我:“什么也没有……”
我也不理他,继续拖着他出了岩洞,然后,再叫他往头上看。
这回,他只瞧了一眼,就转头告诉我:“什么也没有!”
“有的!”我冲着头顶上比划,“你仔细看,这天是不是比你刚才瞧见的大?”
裴元庆又抬头瞅了瞅,面上有几分疑惑:“嗯……”
“你知道这天有多大吗?”我问他。
裴元庆摇了摇头,拿肿成核桃似的眼睛斜了我一回,道:“这能有谁知道啊!”
我赶忙冲他肯定地点头:“就是的!三儿,你不知道天的大小,因为你在岩洞里看,天就跟补丁似的一块,等你走出一步,天又变成脸盆大的一块了,你若再往外头走走,那天就跟草原似的连绵不绝了,所以你永远不知道天的大小。这武学一道也是如此啊,比如,你在家的时候,就见着你爹还有你两个哥哥,他们都打不过你。等你上了朝廷,你就见着其他的将军们,尽管他们也打不过你,但他们的武艺、招数、变化,已经和你在家的时候见过的大不相同了,是不是?”我看着裴元庆的眼泪有些止住了,顿时信心大涨,希望的曙光开始在我眼前晃悠,“你看,你现在都已经离开朝廷,出来打仗了,见着了更多的人。你就不能总以为别人都打不过你,别人都不如你,指不定哪天,就有一个人的武艺路数是你没瞧见过的。你若轻了敌,你瞧你会不会打输了呢!”
我只说得口干舌燥,裴元庆半晌都没有说话,总算眼泪是止住了,只是不时抽一下鼻子。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三儿,姐姐跟你说的话你可都明白了?”
他扭头看我,样子很严肃,我心说他这是明白了,正自暗喜,就听他道:“你才不是我姐姐,我姐姐比你漂亮多了!”
嘿!你说这孩子!有这么说话的么……真是没有绅士风度……
秦琼飞锏服元庆 咬金醉酒娶翠云
后来的事嘛……三儿让他的正牌姐姐,裴老将军的长女裴翠云接回去了。人道“长兄如父”,在裴家,这话却要变成“长姐如母”,三儿看见他姐姐,那眼神,又是崇拜又是亲热的,他姐姐说什么话都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不过,说起裴三儿的长姐裴翠云,那是连我都心服的,真是一个奇女子。像裴家这样的人家,裴小姐长得又好,又知书达理的,那求亲的肯定早早地就把他家的门给踏破了。可是裴小姐一直长到了二十五六岁,都一直没有嫁人,说真的,这个年纪的女子,在这年头,是要被人指指点点说老处女的了,于是那求亲的由少到多,又由多到少,终于又是门庭冷落了。裴小姐的娘亲成天家唉声叹气,说这闺女被耽误了,可裴小姐自己却一点也不着急,在家里读书写字,心境平和。到了瓦岗寨,徐茂功是向来的消息灵通,就跟裴老将军说想要给小程说媒,求老将军的这位千金。老将军自然是满口的应承,不料裴小姐却提出了一个要求,说要跟小程独处一日才能决定。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是大为惊讶了。真是!裴小姐这样的性子,在我这辈子,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当然,除了我自己。这年头的女孩,说到结婚,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哪个会说要自己先看过的……其他女孩子都是临到结婚了要避嫌,躲着不肯见未婚夫,到了结婚那一天才见着第一面。我虽没跟裴小姐说过一句话,可这心里头,早已对她大是仰慕了。
说到小程,裴小姐说了要亲自见见小程,咱大家心里都为小程捏了一把汗。裴小姐知书达理,心思细腻,小程那家伙大大咧咧莽莽撞撞的,大字不识一个,除了开山词,连首诗都记不全,人家能看得上咱这混世魔王吗,大家心里都没底。
到了那一天,裴小姐亲自下厨,给小程做了好几道菜,还排了酒,要和小程对酌长谈。我们都关照小程,要少喝酒,多跟人家小姐说说话,不要话没说上一句自己就醉了,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要瞧不上的。只有徐茂功,站在旁边也不说话,就看着小程笑,末了说了一句:“你就想怎样就怎样吧。”招来我的一通白眼,心说这徐老道怎么这样,还是自家弟兄呢,也不给人小程出出点子,这一句话可不得毁了小程的好事儿呢!
谁想到……谁想到……小程那不争气的家伙,居然,真就喝醉了!还不是一丁点醉!那真个儿是酩酊大醉!更没想到的是,小程还醉在床上呼哧呼哧地打呼噜,那边裴老将军跑着就来告诉,说裴小姐允了!
神了……我摸着下巴直感叹……这可真是神了!
接下来的日子,瓦岗寨忙里忙外的都是这件事儿,混世魔王要成亲了!我也跟着瞎忙,一直都没有机会见着裴小姐,总算到了成亲那天,我如愿了——徐茂功找着了我,要我去裴家接裴小姐,然后扶着裴小姐拜堂。
我一大早就起了,一路小跑窜去了裴家。裴家人把我让进了裴小姐的闺房,裴小姐正在梳妆,看到我便站起来,笑着和我打了招呼。我看着裴小姐发呆,心说别怪裴家三儿成日家吹嘘自个儿姐姐,这就近一看,咳,真是个美人儿。眉眼都清秀极了,更难得的是,那双眼里有一种知性的光彩,一看就知道是读了多少书,沉淀了多少学问见解的。说出话来又是轻轻柔柔的,一句平常的招呼都能被她说得极是优雅。唇边那一抹浅淡的笑,疏远的人会赞一声不失礼节,有心亲近的人便会觉得很是亲切。二十五岁的裴家小姐,我这一见,就已是折服了。
“公主,三弟已都告诉我了。”她见我没有话说,便先开了口,“三弟在家里最小,爹娘心疼,全家人都不免多宠了些,惯得太过了,实在让元帅和公主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