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打仗!不是比武!没有什么道义可言!”高谈圣狠狠地喊道。
我深埋下头,藏起自己那一份无法掩饰的担心。反王的人马中,有雄阔海、伍云召那样的猛将,若是一起杀上,就是宇文成都,也会很难应付的。
孟海公、李子通等人高声应“是”,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悄悄地跑了出去。
“小瑶。”我正独自一人在营帐后头有一步没一步地踱着,忽然有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一番寂静。
“你怎么来了?”我一回身,看到那件熟悉的道袍,不由道,“你是十八家反王的总军师,难道不应该待在中军帐里吗?”
“小瑶,你认识宇文成都?”我没有想到,他竟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有……有过一面之缘……”我心头震颤,说出话来都有些结巴了。
“你与他,绝不止一面之缘。”他甚至没有看我,只是负手仰望夜空,那一句话,却是如此准确地击中了我心底最深处的隐痛。
我低下头不说话,我也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明日一战,你就不要去了吧。”徐茂功的语气平和淡然,好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我却一下子抬起了头,直愣愣地瞪着他。他分明看见了我的目光,却仍继续道,“前次在瓦岗,你放过杨林的事,我不是不知道。”
我一惊,心里清楚,徐茂功说的是那次老杨林攻打瓦岗寨,瓦岗用车轮大战对付他,几乎把老杨林拖垮,后来老杨林趁乱逃脱,我赶去追,却让他走了……
“小瑶,你心里有情,这我不怪你。但是,两军对阵,你对敌人有情,就意味着对自己无情。战事一道,你死我活,敌若不死,我们就该死了。”他看着我,目光很温和,可唇边却没有一丝笑意。
“我明白……明日之战,我绝不会轻举妄动的……”我不敢去触及他的目光,只是忙忙地回身。话虽说了出来,可我的心里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四明山张洋用计 后山路宇文逢险
第二天,我被徐茂功安排在后山,说是守营,但他的意思分明已很是清楚。徐茂功果然是徐茂功,莫说他信不过我,就连我都信不过自己。若是宇文成都在山下遇险,我真能待在山上袖手旁观吗……
裴三儿骑着马立在我的身旁,虎视眈眈地瞪着我。“徐三哥说了,今日不可让你下山一步!”徐茂功想是没有要他这么直白地告诉我,可这孩子心直,我还没问,只瞧了他一眼,他已是都说了。
前山战鼓声声,我侧头听一回,又骑着马转一回。为什么那鼓声没有一刻停歇呢……他又要从早上一直战到晚上……这种战法,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啊……昨天已是累了一天了,今天再如此……李家人的算计就真要得逞了……
裴三儿人虽在我身边,心却分明是早已飞到了前头的战场。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伸长脖子往前张望,虽然从后山只能看到密密丛丛的树,但他的眼睛好像就能透过那树丛,看到前山的战况。
“今天,雄阔海、伍云召、伍天锡三位将军会齐齐上阵!”裴元庆攥着拳头,重重地点头,道。
我心里一颤,原来这就是他们昨日商议的结果。雄阔海、伍云召、伍天锡……在隋唐英雄中分别排名第四、第五、第六,若是单打独斗,这三个人肯定都不是宇文成都的对手,但若联手一起上……
前山的鼓声忽然震天似地齐响了起来,不是我们这边的鼓,而是对过的战鼓,还夹杂着欢呼声。我拼命在马上立起身子,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是宇文成都胜了吗?……到底是号称“无敌”的天宝将军,连那三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我心里已禁不住地感到一丝骄傲,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我们战败了,我竟为敌人感到高兴……
一阵马蹄声从前山转了过来,我和裴元庆从山上往下看,恰好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有三匹马从前头飞也似地跑下来,另有一匹马在后头紧追不舍。前头的三人中忽有一人朝后喊道:“宇文成都!今日我们不与你再战,你还不肯罢休吗?”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越发急促的马蹄声,万里烟云兽撒开了四蹄,崎岖的山路上也是如履平地,宛若背生双翼一般,载着它的主人飞奔。
“居然败了!”裴元庆的牙咬得格格地响,朝山下怒吼道。
底下那三人听到了声音,抽空抬头往山上看,大约是见着裴元庆年纪小,很是轻蔑地反唇相讥道:“你若有能耐,你下来战他!”
“哇呀呀!”裴三儿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本来就在跳脚,哪儿还经得起这一激。怒吼一声,打马就往山下冲去。
我在后面看着,心里着了大急。宇文成都已经战了一天了,连雄阔海他们都吃不消这样的打法,退了下来,现下若是裴三儿这个生力军冲上去,那形势肯定会逆转的……
想到这里,我双腿一夹,跟在裴元庆的身后,也往山下冲去。
只见裴元庆让过了雄阔海他们,举着一对大锤向宇文成都冲了过去,二话没说,当头就往宇文成都砸了过去。
我清楚裴元庆的力气,急迫之下顾不上其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快让!”
一时间,两个人的目光都朝我射了过来,裴元庆的眼里喷着怒火,宇文成都的目光里……竟是一种……落寞……我心里一下子抽痛了起来,脑子里突地冒出了一句话,“英雄末路”……我本来从未想过,这个词竟会和宇文成都联在一块儿……
裴元庆双锤顿了这一顿,已卸了大半的力,被宇文成都一铛拨开,他气得只是吼叫连连。当下双锤一碰,猛摇着又冲宇文成都扑了过去。宇文成都没有让开,他甚至住了马,站定了迎裴元庆。我只瞧见裴元庆猛地一锤砸下,宇文成都举铛一架,稳稳地架住。裴元庆发了狠,从马上直立起身,另一锤也“嗵”地砸下,宇文成都金铛一兜,凤翅尖儿上架了一锤,柄上顶着一锤,两骑马滴溜溜地死咬着打转。谁想,万里烟云兽这一天下来,也是耗尽了力气,一不留神马蹄踩上了一块山石,脚下刹不住地一绊,宇文成都跟着往前一冲。尽管万里烟云兽很快就缓了过来,重新站直了身子,但这一次较力,宇文成都已是输了一着。裴元庆哈哈大笑,紧跟着连环数锤,接连砸下,宇文成都的金铛垂了下来,身子明显地软了,伏在马背上,凤翅镏金铛的尖儿已拖在了地上,他好像已没有力气再把铛举起来,只是伏在马上,双肩剧烈地起伏,挽着马缰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宇文将军!”我一眼瞧见裴元庆举锤就要照准脱力的宇文成都砸下去,禁不住大喊了一声,踏雪玉兔驹大步跃上,我挺起双锏,托住了裴元庆的锤,“三儿!别打了!”
“你疯了吗?竟然护着敌将?!”裴元庆瞪圆了眼睛,冲我吼道。
“三儿!他从早上起就战到现在了,你此时赢他,也只是乘人之危,胜之不武!”我不肯让开,挡在宇文成都的身前,大声道。
裴元庆的脸色变了变,这孩子素性骄傲,说他一声“胜之不武”,已激着了他的自尊心。
不料,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裴三儿竟又举起了锤,瞪着我道:“徐三哥说了,这是打仗,胜利比道义更重要!”
眼看我再也挡不住他,我心里着急,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滚了下来,大喊了一声:“三儿!求求你!放过他吧!”
裴元庆的锤顿住了,眼睛只看着我,面上的神情全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所应有的。我被他的目光盯得垂下了头不敢看他,忽听他低缓道:“难怪徐三哥让我守着你,不要你下山。”
“三儿……”
我只嗫嚅着说了这一声,忽然,我身后的万里烟云兽一声长嘶,凤翅镏金铛再一次挺了起来,却只用铛柄撞了我一下,我被撞得退开了好几步,便只看见宇文成都拖着凤翅镏金铛,从我身旁疾驰而去。
裴元庆一抖马缰,作势像是要追,我扑过去一把扯住他的缰绳,死拽住再也不肯放手。裴元庆怒目瞪着我,伸手便要抢马缰,我索性拿整条胳膊勾住了马缰,把身子也压了上去,死活不肯让他走。眼看宇文成都越走越远,再也追不上了,裴元庆终是长叹了一声,把手松开了。他也不和我说话,便自回马往山上行去。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三儿的怒目,即将面对的指责,我似乎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独他与我侧身交错时,那一只紧捂着嘴的手,却像是把我的整个魂魄都摄去了……
宇文成都,他还好吗……
这个问题,我每问自己一次,心都像被刀剜着似地疼……上次我见他用手捂着嘴……那是在忍着胸腔喉头的血啊……
元庆中计遭埋伏 秦瑶受困得援救
我站在军帐的中央,听周围聒噪的声响一句连一句愤慨地叫嚷,声音叠加交错,反正我也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我瞥了一眼裴元庆,先前怒火冲天的孩子此刻却坐在角落里,没有夹杂在那群人中吼叫。我知道这事儿不是三儿说的,尽管我并没有问过他。方才后山下的那一场较量,一定是有其他人看到了,回来禀报了,那些反王定是单等我回来好群起而攻之。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一句话忽然窜入了我的耳里,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是李子通,正大义凛然地冲我点着两根手指。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嘴想说:我早已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呢!忽地瞧见一直没有说话的徐茂功朝我猛一瞪眼,向两旁挥了挥手,大声道:“诸位王爷,虽然秦瑶是我瓦岗中人,但今日行下此等叛举,徐某定不轻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