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一杆方天画戟,座下一匹马黑白相间,立在那里不住地蹬蹄,显得极是暴躁。
“你就是孽世雄?”小罗成多少有些鄙夷地朝他睨了一眼,问道。
孽世雄头一扬,粗着嗓子吼道:“你爷爷俺就是!你这小毛孩子,爷爷劝你早些家去,你不怕死,你爷爷俺还怕被人说欺负小孩!”
小罗成哈哈地笑了起来,道:“敢说要做我爷爷的,你还是第一个!”
我在后头瞧着,也已忍不住抿嘴好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爷爷”来“爷爷”去的汉子,禁不住对他多瞧了几眼。
孽世雄被小罗成拿话一激,脸已有些气红了,瞪眼道:“小毛孩子通上名来!你爷爷俺就要教训教训你!”
“俺的名姓,岂是你问得的!”小罗成戏谑地学孽世雄说“俺”,只可惜,他说得过于字正腔圆,再学不来孽世雄那等公鸭嗓子蛤蟆叫似的粗豪。
孽世雄仅有的那一小截脖子都憋红了,“哇哇”叫着就冲了过来,嘴里还不清闲:“小毛孩子不识抬举!”
我一看孽世雄那招式章法就知道,这多半是个自认为靠着力大就可以横行天下的莽将。小罗成长枪轻巧地一摆,让过孽世雄的方天画戟,顺手起枪杆朝那戟刃上一撞。孽世雄的戟往下一沉,连他的身子都朝前冲了冲,他赶忙腾出一只手拽住鞍桥,极其狼狈地在马上勉强稳住了身形。
我站在后头拍着巴掌笑,嚷道:“喂,那个要当爷爷的,可别输在小毛孩子手里啊!”
孽世雄朝我瞪了一眼,双手握戟,平举当胸,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架势,怒道:“小子!再问你一句,你究竟姓甚名谁?”
罗成“嗤”地笑了一声,五钩神飞枪的枪尖一跳,像是有生命似的,朝孽世雄虎视眈眈地窥探着,“打就打了,问那么多干什么!”罗成蹙眉道。
孽世雄气得咬牙切齿,一发狠,又扑了上来。两人竟然你来我往地打了好几个回合,我已不由得打了个呵欠,心说小罗成是猫逗耗子呢,这样一个人,能在他手底下走出三招以上就好教人笑话了。
“唰——刺——”
一声尖利的脆响,我抬头去看,孽世雄已跳出了战圈,方天画戟仍是平举当胸,可他的胸前已红了一大片——小罗成终于是把他刺伤了。
“你……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孽世雄的声音里再没有了起初的凶恶,颤抖着,目光里已难掩恐惧和瑟缩。
小罗成也没去赶他,便这样站着对面瞧。我心说,罢了罢了,也别让他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休了,上前一步,提锏朝罗成指了指,张嘴道:“他姓罗,单名一个成……”
“罗成?!”
我话还没说完,孽世雄一声断喝生生把我给截断了。我瞪起眼睛朝他瞧,心说这人怎么了,听到“罗成”两个字就吼起来了?
“罗成……罗成!……”孽世雄还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语气,竟是越来越切齿痛恨似的。我不由得朝小罗成瞥了一眼,意思要问他这人先前他可认识,莫不是有着深仇大恨呢……小罗成无辜地朝我摇头,那样子分明是说和此人全无关系。我们两人一齐朝孽世雄瞪着眼睛,倒要看他底下可要说什么。
“罗成!”孽世雄猛地大吼了一声,瞧那架势,马上就要冲过来了。小罗成撇撇嘴,枪尖一挑,准备迎他。不料孽世雄一声吼完,竟然把那戟一放,拉着缰绳兜转马头就往后头跑。
我一呆,和小罗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哈哈笑了起来。小罗成一拎缰绳,随后追去,我拍了拍踏雪玉兔驹,也跟了上去。
孽世雄的马若论综合素质,肯定比不上我和小罗成的,可那匹马却像是很擅长走山路,又仗着孽世雄对这里熟悉,我和小罗成竟一时也赶不上他。我有些担心起来,没想到,孽世雄竟渐渐跑到了山坳间的平地上,离了山路,他哪儿还能逃得了!我和小罗成是一样的心思,快马赶去,眼看就要追上了。
孽世雄近了一小片土堆,突然步子一顿,座下的马儿一个转身,马蹄踢上了地上的土堆。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小罗成已从马上立了起来,长枪递出,枪尖“唰”地穿透了孽世雄的肩胛骨。孽世雄一声哀嚎痛叫了起来,这声音沙哑至极,我不觉皱起了眉,提起手里的锏向他旋了过去。锏砸在他的背上,我听到“喀啦啦”的一声响,便知道他的脊椎定是断了。
孽世雄忽然笑了起来,粗嘎的嗓门叫人听了只觉得反胃,他拼起最后的力气用力抽紧了马缰,马儿人力而起,两条前蹄重重地踏在了一旁的土堆上。我们脚下的大地忽然颤抖了起来,“隆隆”声仿佛是从地底炸响的闷雷,带着压倒一切的气势,要把大地撕开!
“爷爷死了,你们也休想活!”孽世雄喘着大气,吼道。
“表哥!”我慌了神,惶急地喊了一声。
小罗成的脸也白了,匆忙中朝我瞧了一眼,遥遥一指孽世雄,猛踢了下马肚,闪电白龙驹奋力往前窜。可是我们脚下的土地已开始崩塌,闪电白龙驹没有着力点,显得又乏力又无助。罗成从马上站了起来,踩在马鞍上,双脚使劲一蹬,已朝孽世雄站的地方扑去。我知道孽世雄站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立即也跳了起来,想往那里冲去,可我终究是离得远了,勉强行了几步,我的脚下已空了。我勉强朝前头看了一眼,小罗成已扑到了安全地带,重伤的孽世雄根本无力阻止他。至少小罗成已是平安的,我不觉笑了笑,身子便随着脚下的大地一起急速下坠。
“瑶儿!”
我听到一声大喊,万般的焦急和心痛都在这两个字中。
表哥,或许这样是最好的……我们都可以放下了……
下一世……他在……等我了吗?……
小秦瑶坑底脱险 勇罗成病中用情
下坠……下坠……好快啊……
我闭上眼睛,心里竟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还有一丝隐约的期许。原来死亡也是这般甜蜜的……我觉得我就要陷入黑暗中,去做一个长久的长久的梦,那个梦里,没有痛苦,却有他相伴……
我不自觉地将手放在心上,不料,指尖触到了临行前裴姐姐给我的平安符。
二哥……二哥会伤心吧……
“二哥,对不起……”我握着平安符,喃喃道。
“知道对不起就不要死!”
一个声音忽然在我的身旁急喊了一句,我一惊,朦胧中还没有想到这声音是谁的,就感到有一双手突然伸来,将我的身子一把抱住,一股大力带着我往旁一荡,我听到身旁的人闷哼了一声,我们下坠的势头竟一下子缓了。
我费力地转头,只见小罗成单手持枪,枪尖深深地扎在石壁里,两个人的重量已经将五钩神飞枪压弯了,小罗成提着一口气,用自己的手臂支撑着长枪,我看见他裸露的手臂上青筋突起,简直像要将他细嫩光滑的皮肤抻裂。他紧贴着我的身子已是被汗浸得透湿了,隐隐有些发起抖来。煞白着脸,只有那双瞪圆的眼睛里,是没有消减一分的坚决。
“表哥,把我放下吧。”我不忍心再看他,转开头去,轻声道。
他不答,我却感觉到他揽着我的手臂越发用力了,只是死死地扣着我的腰。
“表哥,让我去吧,其实死亡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死亡”,这样两个可怕的字,此刻噙在嘴里,我竟不由得微微一笑。
“你胡说什么!”罗成忽然吼了一声,气一沉,已牵得我们两个悬在半空的身子像树叶似地猛晃了几下。罗成来不及再说什么,手上用力,奋力又朝石壁靠近了几分,折起身子,将脚也抵在了石壁上,才总算稳住了。
“你不能死,为了他,也为了……”罗成运着力,不能高声说话,可这一句低低道来,也已隐含怒气,却不料,说到一半,竟突然顿了。我心里一抽,好像已猜到了他要说的是什么,只是不敢去想,不敢去面对……我还在愣神,他竟已自己接了下去,“也为了舅母和表哥……”只是这一句,说得极淡,分明与他方才要说的全然不同。
我终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他,苍白的脸,汗涔涔而下,恍惚间,这一张脸似乎与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叠起来,“好好地活着”……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强忍着心痛仰头细看,却发现,这终究不是记忆中的面庞,一双眼睛总是不同的。面前的这双眼里,亮得这般骄傲,这般无畏无惧,闪耀的是只属于罗成的夺人光彩。此刻,我从这双眼睛里只看到了一句话:他是不会让我死的。
“表哥……”我喃喃道,左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仅剩的那一柄锏——表哥,你这样坚决,我也……不想拖累你……我手指一拨,旋起手里的锏,锏划出一道弧线,没入我们身下的一片黑暗中。
“叮叮当当”,连绵声响,加着回声,久久都不曾退去。
“表哥,下头大约还有四尺来深,只是,怕不是平地。”我轻声道。
“我先去。”短短三个字,竟是全不容人辩驳。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大喊了一声,使尽全力将我高高抛起,我只来得及够着了他披风的一角。我紧张得手心里都冒了汗,一感觉到披风牵着了手上的力,我便狠命一抽,借着自己上升的势头减缓小罗成下坠的速度,好让他多一点时间去应对底下的状况。
黑暗中,我只听到“当”“当”两声,便没了动静,我完全不知道小罗成那边是怎么样了,身在空中,又全无着力处,只好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身子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