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湿的帕子,带着清凉,我的手立时舒服多了。
我们两个人坐在冰冷的地上,天气不好,湿气重,还加着冷,更是难受。我把身上的衣服拉得紧了些,小罗成分明瞧见了,他解下了自己的斗篷,“嗤啦”一声扔给我,罩在了我的头上。我伸手拉了下来,扯平了,本想再还给他,但看他低着头不吭声的样子,又突地有些心酸,不想再拗他的意,把斗篷理了理,披在自己身上。
“你……刚才……为什么打架?”我还是憋不住,问了出来。
我问得犹豫,不想小罗成忽然发起狠来,怒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打什么架!”
我一滞:好吧,是我用词不当……“你为什么……跟单二哥生气?”
小罗成默了一阵,再开口,先前的怒气已是消失无踪了,闷闷道:“他是强盗……”
我禁不住笑起来,张嘴就想说他的小王爷架子。不料小罗成好像也猜到了我会说什么,急急接了下去:“他不知廉耻,还夸耀说强盗是英雄!”
我心说方才在贾柳店,在座的有一多半都是绿林中人,单雄信谈的肯定也是绿林中事,谁料想底下还坐着一个翼州小王爷……“他都说什么了?”我忍笑问道。
“少华山……”小罗成支吾着嘀咕了一句。
我心里一沉,少华山是王伯当、齐国远、李如珪的地盘,莫不是单雄信盛赞勇哥哥和解了齐国远和李如珪,化干戈为玉帛,把少华山整顿得越来越好吗?我蹙起眉,瞪着小罗成:“少华山怎么了?”我可不许任何人说勇哥哥的坏话,哪怕是表哥也不行。
小罗成大约听出我口气不对,转头瞧了我一眼,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断喝:“瑶瑶!过来!”
我站起身,远远瞧见一个素白的身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见到他,我总是很高兴的。他这一呼唤,我便想走过去,刚迈开一步,不想被身上的斗篷绊了一下,我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我收了步子,转头去看他,想把斗篷还给他,不料这一眼却让我吃了一惊。小罗成也正看着我,那双眼睛分外地亮,好像有泪在悄悄地打转。我不觉重又蹲下身,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瑶瑶!”
我听出了这一声喊中的怒意,我不解地回头去看他,他正向我们这边奔来。离得近了些,我已瞧见,他的脸上也满是怒气。
我心里还在寻思为什么他要发那么大的火,他已冲到了我的面前,也不下马,从马上探出手,抓住我狠命地一拉。
他的手碰着我掌心的血泡,我禁不住痛得喊了一声,他的手一顿,却没有减轻力量,反倒把我的手拽得更紧了。小罗成已“噌”地站了起来,抬手去撩他的手。他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往下一格,仗着人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优势,把小罗成推了开去。
小罗成脸红了,二话没说,噔噔噔地就朝他的马跑去,翻身上马,到了王伯当面前,提枪就刺。我一只手被王伯当拽着,动弹不得,只得嘴上急着喊道:“小罗成!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小罗成不理我,紧紧地抿着嘴,“唰”地就是一枪。
王伯当一手拉着我不得空,没法举枪,只从腰下抽出了佩剑,“呛啷”一挡。
小罗成也不言语,一杆枪使得风火轮似的滴溜溜地转,左一枪右一枪,分明用了全力。
我心里着急,嘴上也不得闲,仗着我对罗家枪的熟悉,不停地提醒王伯当:“勇哥哥,面门!”“当胸!”“左腋!”……
我说得快,小罗成的枪刺得更快,而且,仿佛我每说一句,他的枪就快上几分。只听“哧”地一声,王伯当的白袍被小罗成的枪尖划开了一条寸把长的口子。我使劲地甩手,意思要王伯当放开我,好用两只手应敌。可情势虽然紧急,他却仍然不肯松开我的手。只听“当”的一声,小罗成的五钩神飞枪撞开了王伯当的剑,长驱直入,刺中了王伯当的右手臂,鲜血,涌了出来……
我看到血,立时慌了,伸手拼命地替王伯当按住伤口,可血还是不停地从我的指缝间涌出。王伯当铁青着脸,他猛地甩开了我的手,不顾右手臂的伤,脚一勾,探手取下了鞍边挂着的长枪,冲小罗成甩手就是一枪。
瞧见他们两个战在了一处,直把我急得团团乱转,奔到踏雪玉兔驹身边就想抽我的锏。可我却忘了手上的伤,掌心刚一触着锏柄,火辣辣的疼痛让我几乎把持不住。小罗成和王伯当还在相斗,我不顾手上的疼,咬牙再去摘锏。就在这时,另一骑马赶到了。
“小瑶!”
我转头一看,竟是小谢弟弟,不由又惊又喜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小谢弟弟扫了一眼战成一团的王伯当和小罗成,一边提枪一边回答我道:“你走了以后,王三哥不放心,随着你就去了。徐道长说,若是你和三哥去追,罗公子是一定不会回来的。我就也赶了上来。”
是徐茂功?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看着小谢弟弟提着枪冲入了战团,左边一格,右边一架,好不容易把那两人分开了。
“罗公子!三哥!”小谢弟弟急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仍旧更新两章,上午一章,下午一章~
第四十章
逢夜半王秦危机 值吉日杨林贺寿
我一步一顿地往回走,只觉得全身无力,提不起劲儿来,胸口憋闷得难受。抬头往前看,只是黑蒙蒙的一片,不辨东西……
小罗成落后我几步跟着,也不说话。我认识他以来,从没有看到他如此消沉过,心下不忍,收了收缰,回头道:“表哥,你先回去吧。”
小罗成抬起头看我,轻声道:“那你呢?”
我呼吸一滞,勉强应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过会儿就回去……”
小罗成点了点头,人却仍是站着不动。
我怕他心里还是想不通,拨马靠了过去,劝道:“表哥,别生二哥的气。二哥是把你当作自家人,才会说那样的话的。在外人面前,总是说自家人的不是,哪儿有当着这么多人明着偏袒自家表弟的呢。再说,这件事,也是表哥的不是。”小罗成倏地抬起头,朝我瞪起一双眼睛。我也不躲他,任由他瞪,只静静地瞧着他。小罗成终于软了下来,收回目光,低下头不吭声,我这才接道,“表哥,你回去,给单二哥赔个不是。单二哥是极仗义的人,你年纪比他小上这许多,他是不会记恨你的。你也别再挑单二哥的错,当年在潞州,若不是单二哥,二哥怕是早就病死了。咱家里蒙单二哥帮了多少,你就算看着二哥的面子,也不该跟单二哥过不去,教二哥为难。”
我说完了,小罗成怔了半晌,终是点了下头。我看他还是不动,便又催道:“表哥,你先回去吧,二哥会担心的。”
小罗成的头埋得更低了,嗫嚅着低声道:“那……你……”我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便听他又接道,“我也跟王……”
王……一听到这个字,我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哽得连气儿都透不过来了,又怕小罗成更加难受,强撑着扯起一个笑,艰难道:“没事的……小谢弟弟不是说……没事的……”
我说完这两句,再也说不下去,只得顿住了,一抬头,看见小罗成在看我。我生怕他看出些端倪,赶紧推他,只是催:“你就先回去吧!回去吧!”
小罗成终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一片浓重的夜色,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无边无际的暗便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我抚着胸,拼命吸气,可还是觉得憋闷得心慌,伏在踏雪玉兔驹上只是喘气。前面路上有一队马队拦住了去路,踏雪玉兔驹停了下来。先前动的时候我还能忍住,这一停,我只觉得我的心也仿佛跟着停了。把脸埋入马儿的鬃毛中,眼泪再不受控制,滂沱而出。
“为什么一个人追来?!”
“为什么和别的男人独处?!”
……
一声一声的责问好像重锤一样敲击在我的心上,我仿佛又看到他铁青着脸,冒火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怒火似是要把我也一起延烧尽了一般。
“你!……知不知……”
他终是没有说完,可我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知不知羞……
我这才知道,为什幺小谢弟弟说,我去赶小罗成,王伯当会随后追来。不是不放心我一人行夜路,也不是担心我骑快马危险,而是……
我忍着手上的痛,替他捂住伤口,他却看也不看,猛地甩开,转身就走,只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一片黑暗中。若不是小谢弟弟回头劝我,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小瑶,你先回去吧,三哥交给我了,你就放心吧,没事的!”小谢弟弟很少向人保证什么,可他一旦许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我伏在马上哭着,也不知哭了多久。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好啦,别哭啦,都哭了那么久了。有什么事,告诉父王吧。”
我一呆,是老杨林?他怎么会在这里?抬起头看去,面前一张苍老的脸,正半是无奈半是心痛地对着我瞧。前头那一整队马队都已停下了,有人打起了灯,我这才看到马上插着的旗奇-_-书--*--网-QISuu.cOm,白月光里一个斗大的“杨”字。
“父王!”我再也忍不住,扑倒在老杨林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这一哭,他显然慌了手脚,又是拍又是哄,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