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言胖子转交了他送叶子的情书跟巧克力。我鄙夷地皱皱眉,胖子,你能不能有点创新精神,换点别的,哪个女的喜欢吃巧克力啊。该死的言胖子居然斜斜地睨过来,圆鼓鼓的胖脸上绿豆眼泛着不屑的光芒,故作高深:“你懂什么?”
“死人,臭胖子!”我忿忿地拿着巧克力作状往窗户外面丢,“我顺便帮你喂一下我们学校的鸟。”
“找死啊。”他怪叫着扑上来,“你想噎死鸟么。”
“哪个找死啊???”我拉长音调,转着手里的书,阴恻恻地看他。
他连忙赔笑,小的找死,小的找死,大姐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切,小样!”我收了情书,把巧克力塞进书包。言胖子这个白痴,叶子连德芙都不吃,哪里会看得上这种不上档次的怡口莲。人家也偶尔惠顾巧克力,但前提是那是她爸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磅几十美金的高档货。
叶子一看我笑的不怀好意就对我作揖,姐姐,能放过我吗?
“不行,我放过你,言胖子哀怨的眼神不会放过我。巧克力我替你收下了,怡口莲。”我把情书塞到她手里,叹气,“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肯换点别的,真是人头猪脑。”
“晕,你没觉得他是猪头猪脑吗?”叶子犯愁地用手卡卡她的小蛮腰,皱起眉头,“我好像又胖了。”
我想到言清圆滚滚的脑袋圆圆的身体,不由得大笑,确实感觉蛮像猪头的。
“拜托,姑娘,你这叫胖的话,我干脆自杀以谢天下得了。我看你瘦的快能跳掌上舞了,风一吹,你的汉成帝就得命人把你拉住,以免你gone with the wind。”我捏捏她的腰肢,真是燕燕轻盈,莺莺娇软。
“不行,我们老师说我们要是超过八十五斤就死定了。我得控制饮食。筱雅,你监督我,中午我吃满三勺饭你就把我的餐盘端走。”
“我不要当逼死青春美少女的刽子手。”我惊悚,三勺饭,直接吊死我会比较快些。
美人翻白眼也来得比旁人妩媚,她横波流转,娇嗔道,什么吗?等人家过了省中的艺术特长生考试就该吃啥吃啥。
正说笑间,阿达跟言胖子走过来。见叶子歪在我身上,言胖子居然还可耻地脸红了,扭捏着去帮我们买零食,我趁机讹了他一袋达能。他忿忿然地转过笨重的身躯,对我瞪眼,照你这么吃下去,总有一天会跟我一样。
“筱雅,化学竞赛你还去不去?”阿达霸着言胖子的位子。他刚从篮球场上回来,额上滚动着亮晶晶的汗珠,头发上方冒着腾腾的白雾,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哀号一声。世道不好,化学竞赛复赛前一天得到教委的通知,从这届起,取消中考奥赛获奖加分。纵容着经过初赛残酷的杀戮硕果仅存的五名弟子在实验室无所欲为的化学老师差点没气昏过去。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浪费了一中瓶的硝酸银,然后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我们每人私自偷带一瓶硫酸铜粉末回家;一切的一切就寄希望我们能为学校捧回几张奖状。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老师哀叹数声,语重心长道,不要因为外界俗事的影响就放弃考试,拿奖终究是好事。
一句话提醒了我们,都不加分了,还考个鬼。大冬天的从被窝里钻出来,自己辛辛苦苦地赶到市中心的涵江中学,学校也不派辆车。几个人私下一商量,决定集体罢考。老师闻讯又把我们一个个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劝,竭力打消我们不求上进的懒惰念头。
“挣扎呢,不知道去了有什么好处。我压根就不知道涵江中学该怎么走。”
“去吧,多个奖终究是有益无害。”言胖子回来了,阿达把叶子从他位子上赶走,自己坐下。拿了罐可乐,他勾勾我的脖子,“嗯?去吧。我去接你,咱俩刚好搭个伴。我要敢不去考,我妈会把我扫地出门的。”
我想想,点头,那也成。不过你记得早点过来,我可真不认识路。
阿达这厮来的还真是早,干脆连早饭都没吃。我妈过意不去,招呼他在我家吃,这种没皮没脸的人连虚与委蛇都没意思一下,老实不客气地大刀金马坐下,呼哧呼哧的,硬是糟蹋了我家一大碗稀粥和一小碟酸豇豆。看的我妈目瞪口呆又心疼不已,这孩子是不是没吃饱过。
阿达所谓的搭个伙就是在场上占据有利地形,彼此互通有无。大概大家都知道了取消加分的黑色消息,不少人缺考。涵江中学为我们准备的考场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不到一百号人。我跟他居心叵测地坐到了教室的角落里,交头接耳商议接头暗号。
“到时候随机应变,能浑水摸鱼就绝对不要错过机会。”阿达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筱雅,填空题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的实力和运气,随便填都能命中。”
我的运气?听着真够黑色幽默。我摇摇头,先小人后君子,错的一塌糊涂可别怨我。真是的,你当填空是选择?还有25%的概率。
“丫丫,你要相信你的实力。你就是传说中的幸运女神,待在你边上都沾光。”自从上次期末考,目睹了收卷前一瞬我随便在数学答题卡上涂了几个字母,结果意外悉数猜对之后,他就认定了我的运气比平常人要好很多。
我翻翻白眼,我要是幸运女神的话哪里会这么倒霉。
“瞧你这话说的,多伤我的心喔,居然认为坐在我旁边是件倒霉的事。”阿达夸张地抓起我的手覆在他的胸口上,怪声怪调,“我的心好痛啊,它在汩汩地流血,带着悲伤疲惫不堪和绝望。”
“阿达,你确信这次月考语文差点不及格?”我变掌为拳,就势捶了他一记。
“啊!”他夸张地怪叫,“你居然在我流血的伤口上又重重划了一刀,尚未脱落的痂盖迸裂,血光漫天。”
“OK,同学,我要强调一件事,还在流血的伤口意味着它没有结痂。”我把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拍到一边。他眼睛到处乱转,叹了口气道,初三没美女,果然。我哼哼,也没有帅哥。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哗然,一堆人簇拥着一个男孩走进来。清俊白皙的面容,明亮清澈的眼眸,干净的白色套头衫,俊美如神祗的男孩从半敞开着的棕黄色的门走进来,仿佛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笔下《荆棘鸟》中戴恩。带着户外的清冷,呵气成雾,白茫茫的,氤氲着他好看的眉眼。
我心口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慌乱不成节拍。探到笔袋里拿黑色水笔的手莫名抖动,笔袋掉在了地上,水笔胶带橡皮直尺洒落了一地。他在滚动的橡皮下停下,俯腰帮我拾起。
“是你?”他略有些惊讶地挑高眉毛,干净清朗的笑容浮现在唇边。我局促地点头微笑,轻轻道了声谢。前面有同学伸手召唤,阮衡,这边,兄弟们全靠你了。他答应了一声,对我点点头,举步离去。
“不错,这妞够靓。”阿达恋恋不舍地盯着尾随阮衡离去的一个女生的背影,“脸盘生的好,身材也不错,有料。嗳,丫丫,我给她打九十分,你呢?”
我意兴阑珊地捡起地上的文具,没搭理他。
他吹了记口哨,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喃喃道,没想到阮衡也来了。
“什么?”我沉浸在半年之久后重逢的惊喜中,没有反应过来。
“阮衡啊,涵江的镇校之宝。他初一时就参加了奥赛,以差满分一分的成绩拿一等奖。当年可谓轰动一时。啧啧,可惜他不坐咱们旁边,否则咱们就有希望了。”
我笑笑,反诘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光想着旁门左道。
“嘁,要想考得好,全靠左右瞟。”他明眸善睐,得意地抛个媚眼。
“嗳,对了,你们以前就认识?我看见他刚才好像跟你打招呼的来着。”阿达终于将色迷迷的目光从纤细娇柔的背影上收回来。
“嗯。”我简单地解释,“初二有一段时间我妈生病。我爸忙着工作又忙着去医院照顾我妈。我就每天早上带饭,中午在学校旁边一个小区的值班室里吃。他是那个值班室的门卫的孙子。”
“就这么简单?”阿达不怀好意地在我脸上来回扫描,试图满足他的八卦恶趣。
我冷笑,就这么简单,我倒想不简单呢。
初二第二学期,我每日中午准时去值班室报到,唤一声“爷爷奶奶”,然后安静地拿自己的饭盒打开慢慢吃。逢单周日期,过五分钟,窗户外会响起车铃声,伴随着清朗的嗓音“爷爷奶奶,我来了”,俊秀清爽如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笔下《荆棘鸟》中戴恩的男孩载着明媚的春光,踏着明亮的光影走进值班室。我们照例会对彼此微笑,然后各自用餐。我始终不习惯坐到那个桌子边,与他们一道吃午饭。他是个安静的男孩,除了饭前饭后的招呼,餐桌上他几乎寂然不语。我越过挡在面前高高的保温饭盒,可以看见他白皙俊秀的面容、漆黑如墨点的眼睛、淡然而温和的表情。他常穿白色,白色也是与他最相衬的颜色,美好的让人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在边上张望。
有的时候,人执拗起来自己也无可奈何。比如说,我明明知道坐在那个餐桌上,与眼眸明亮如星辰的男孩一道吃饭我会满心雀跃;却一再拒绝老人善意的邀请,坚守着自己的固执,一个人寂寞地隐藏在角落。用他明亮的眼睛点燃我的青春,然后自己燃烧,自己绚烂,自己悄无声息地化为灰烬飘散在空荡荡的山谷间。
我从未打听过他的名字,也从不询问关于他的任何事。除了知道他的小名叫“hng hng”,南方人不分前后鼻音,也许叫“hn hn”也说不定;我对他的一切皆一无所知。我只是安静地享受着只属于我一个人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袅晴空。
十四岁那年的春天,我孤单又寂寞地成长。生命中曾经遇见过这样一个男孩,让我想到和风丽日,碧海蓝天,晴空一鹤排云上;我不敢奢求其他,惟有感激,感激命运之神对于我温柔的慈悲。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偷偷买了本带锁的日记本,拔出水笔套的瞬间,面对空白的纸页,我却仲怔了。有些事情记也记不住,有些事情忘也忘不掉。何必用特殊的仪式去纪念?我们此刻认为重要的无法取代的也许随着时间的流淌会渐渐沉没于岁月的长河中。挂在墙角许久的海报会被无趣的摘下,在日记本里暧昧不清的文字意义变得不明确,记忆中清晰的画面模糊,原本生动的那个人逐渐枯萎,成了一朵夹在字典里的变了颜色的玫瑰花瓣。
我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如果可以记得就不刻意去遗忘;如果忘记,那么我也不会下意识的在梦中一次次去描摹你的容颜,记忆你的每一个笑语音容。
没想到还会再见面。
卷子发下来之后,不知道是过于相信我们的自觉性还是这项竞赛的重要性大幅度降低,监考力度颇为衰弱。几个老师都在阶梯教室的前方围在一起低声交谈,或者偶尔在前方几排来回走动。把会做的题目写完,低低的咳嗽声在我左方响起。我侧头,阿达正对我挤眉弄眼。两个人你来我往,把所有的答案都对了个遍,只差头靠头共同商量那两道我们都不会做的题。直到我们都认定再也没有办法从试卷上捞到更多的分,阿达对我打个手势,先行交卷走人。随后我也上讲台交了试卷。经过阮衡的座位,我漫不经心地瞟了眼,他的卷子上密密麻麻,是行云流水般的小楷。出了考场,阿达正倚在大理石柱上懒洋洋地看庭前碧茵上不知名的白鸟。
尽管我们已经不遗余力,甚至不惜采取卑鄙的作弊手段。化学奥赛成绩依旧不尽如人意,全校只有我跟阿达拿了二等奖。他叹气,为什么取消加分了呢,不然十分不是到手了吗。我挑挑眉头,冷嘲热讽道,知足吧你,同学!要不取消加分,估计咱们连三等奖都拿不到。
“阮衡那小子真是牛人,他竟然拿了满分。”阿达咂嘴,“这小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我们两个人加起来竟然都考不过他。”
我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说不清的喜悦和满足盈满胸腔。原来他是如此的优秀。
每一个女孩儿都会在生命的前二十年中的某一刻,以一种只有她们才能理解的热情拥抱一个只有她们才懂得欣赏的画面,而后那个画面中闪耀着光芒的主人公成为她们第一次爱情的主角。这种爱情以令人着迷的形式在女孩的心中燃起生命的第一火光,它悸动着、奄奄一息着在女孩的心中燃烧,幻化为无数美好又不切实际的憧憬。
我在十四岁的春天遇见了踏着阳光而来的白衣少年,他有着干净清爽的容颜和明亮如星辰的眉眼。那一年繁花似锦,枝上柳绵,缠绕成绵延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