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考完试我赶着回家吃午饭。饭卡上只剩下0.05元钱,我得留着开学回来打开水。因为忙,虽然人就在本地读书,我也好几个月没有着家门。妈妈见我回家高兴坏了。原以为我晚上才到家,她中午本打算跟我爸就着咸菜吃点早上剩下的稀饭。她连忙叫我爸到巷口的卤菜店斩半斤烤鸭回来,又赶紧起锅给我做了碗鸡蛋面。我回房间放下书包,打了盆水洗脸。我妈从冰箱里拿出半个西瓜,让我坐在电风扇底下吃。
大概是贪凉吃多了西瓜,又或者卤菜不卫生,我下午起肚子开始不太平。跑了不知道多少趟厕所,上吐下泻,直拉的我腿脚发软,镜子里,脸色苍白如纸,眼睛都是绿莹莹的。我一边喝盐开水一边自我安慰,权当喝了9块9,还省九块九的人民币呢。晚饭没敢再吃,只喝了碗白粥清养。我对我妈哀叹,难得回家,想囤点养分再走都不成。
第二天也不得闲。放假前辅导员就通知我二号去学校拿收据去报业集团履行相关手续。我问了一下我爸公交车的乘坐班次,吃完午饭顶着烈日出门。到了他所说的站台我傻眼了。因为老校区有好几个门,这个门我从未走过,最后还是一路问人慢慢找过去的。我头昏眼花,坐在学工处等了半天才恢复一点力气。工作人员太忙,慈眉善目的老师和蔼地问我,自己跑一趟报业集团成吗?我连忙道谢告辞。
出了学校我赶紧买了瓶冰镇矿泉水,结果喝了一口就吐出来。越吐越厉害,连早上吃的酸西瓜皮都吐得干干净净,肠胃舒服了一点,头却晕的更加厉害。我往小毛巾上倒了点冰水擦擦脸,见公交车到了,连自怨自艾都顾不上,赶紧往上面挤。这个城市的公交车拥挤程度堪称城市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我舍友刚来上学的时候曾经面对三辆呼啸而过的公交畏葸不前,她无法相信这样的车上还能再塞进人。可是她每次都发现车子走后站台空空如也,只剩下她一个人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车到了目的地,我被挤下车,扶着路旁的梧桐吐到胆汁都出来了。我把剩下的矿泉水全倒在小毛巾上洗脸,然后擦干,从小背包里拿出小梳子和小镜子草草整理一下仪容。感谢酷暑,太阳把我脸晒得红扑扑,貌似健康宝宝。我们眼睛所看到的是不是跟事实真相往往有着天壤之别?我深吸一口气,气定神闲地背着背包走进了报业集团的大厦。
交了收据,跟接待我的办公室主任闲谈了半个多小时,我走出门时背后的冷汗已经让我觉察不到夏日的炎热。我跑到洗手间,再度大吐特吐,刚喝进肚子的菊花茶又吐了个干净。我跌跌撞撞地往站台走,从报业集团到我家中途还得转车,我只想早点回家。我难受死了,我想回家。难得这班车让我抢到了空位,我跑上去就开始闭目养神,头昏的连睁眼都发花,胸口腹中皆搅得难受。幸而空调的风口正对着我,我在习习凉风下惬意地昏昏欲睡。
虽然没有睡着,但还是无情地坐过了站台。我发觉站台名不对头时,亦已晚矣。下了车,面对陌生的街道,我想哭,可惜□□早就被吐得一干二净,哪有多余的分泌。我靠着被晒的滚烫的站牌打电话给阿达,兄弟,你还知道我从大明路该怎样坐车回家啊?
“啊?你没事跑到那干嘛去。”
“废话,我肯定是有事才去的。”我把全身的重量都倚在站牌上才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有气无力道,“喂,你方便么?要方便的话过来接我行吗。”
“我晕倒,我现在人在香港,你告诉我我方便还是不方便。你找个交警叔叔问路吧。不说了,韩璃还在等我。”
“喂!”
传到我耳朵里的只有嘟嘟声,我郁闷地把小灵通塞进兜里。靠!古人诚不欺我也,关键时刻,是个男人就靠不住。
恶心的感觉又涌上,我扶着站牌干呕。虽然知道喝完水免不了还得吐,贪得那一丝凉意,我还是又买了瓶冰镇矿泉水。小灵通响了,阿达追问,有没有找到公交车?算了,要不你打个的,回头我给你报销。这时刚好有公交车来了,17路车,我只觉得这班车看上去极为眼熟,本能促使我跑过去,边投币边对电话讲:“不说了,我上17路车了,走了。”
车子没有空调,夏日炎炎,公交车仿佛置身火炉上的大铁箱。我坐在靠窗的位上依然觉得空气是凝滞的。我把矿泉水瓶贴在额头上当冰袋,唯有庆幸胃里已经吐无可吐,否则一定会在车上翻江倒海。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我拼命地揉太阳穴掐人中,只盼车子快快地开,我能早点回家。
站名在我耳边越来越模糊,我努力想辨认出那一个个字音意味的含义,徒劳无功。直到最后一站,司机提醒,我才下车。一看眼前,顿时汗脱,我竟然坐到火车站来了。巨大的沮丧和无力感侵袭而来,我真的很想瘫倒在地上,动也不要动。我站在梧桐树荫下,抬头看满头的郁郁葱葱,心头充斥着茫然和痛苦,一时间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头痛、肚子痛还是胸口处隐隐作痛。强烈的孤立无援的感觉让我面对小灵通有股潸然泪下的冲动。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孤单,很孤单。
“筱雅,是你吗?”阮衡的声音宛如天籁在身后响起,略带一点迟疑。
我眼中努力希望它蒸发在空气中的液体终于凝结成滴,泪水绵延而下。我哭着说,阮衡,我肚子痛,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好难受。
“怎么了?”他有些惊讶,旋即体贴地拿出纸巾给我擦汗,“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不要,没关系。我吃点黄连片就行了。”我抬起头,哀切地看他,“阮衡,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该怎么办?”
“傻姑娘,病昏头了吧。”他微微笑着拍我的头,轻声道,“别怕,我带你回家。”
他带我过马路乘公交车,有车辆驶过的时候,他扯住了我的衣袖。神差鬼使间,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有薄薄的茧子,触着我的手很舒服。他的手微凉,带着晨风的沁然。
“你的手很冰,真的不要去看医生吗?”他的手在最初的轻微地退缩后就安静地任由我抓着,直到过了马路也没有松开。原谅我的自私和贪婪,在这一瞬间,我忘了叶子,忘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的男友。我只知道,他是我爱的男子,我想让他牵着我一直往下走。
“没事,吃完药就好了。”
上了公交车,人很挤,他还是努力用手为我撑出了小小的一片天地。我感激这沙丁鱼罐头般的的公交,让我得以靠他这么近。他额上有亮晶晶的汗珠,他是眼睛依旧明亮如星辰,他的嘴唇还是那般粉红润泽,他混杂了汗水的体味钻进我鼻子,好闻的让我仿佛驰骋在浩瀚无边的草原上。我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努力用鼻子记忆属于他的气息。不管他是谁的谁,不管他将会走向何方,不管从今往后陪伴在他身边的人究竟是谁;起码在这一刻他是属于我的,他在为我阻隔汹涌的人群。
“走吧,你要吃的是什么药?”他领我进了药店。
我连忙摆手,我家有药,我回去再吃。
“黄连片是不是?”他从架子上拿下一盒,回头看我,微笑,“我得亲眼看见你吃下才放心。”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给遮住,我眼睁睁地看他结账,出了药店又为我买了瓶矿泉水。我没有跟他抢着付账,我的心头开着朵阴暗妖娆的曼陀罗,明明知道有毒,却还是沉溺其中,莫名的喜悦甜蜜。
“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先带你回去休息一会儿,等到太阳小了,你的身体也好点了,我再送你回家。”看着我喝完药,他终于满意地笑了。
“好。”
阮衡的家在老式的小区里,楼房刷着的绿色外衣因为时间的侵蚀已经显出灰黄的色调。他家面积跟我家差不多,同样小小的客厅,小小的房间。阮妈妈上班去了,他从冰箱里拿出可乐,想想又倒了杯水给我,笑道,你是病人,还是喝开水保险些。
那些男主领女主参观自己的房间,让她了解他的生活的桥段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因为过了没多久,阮妈妈就回来了。后来想起这件事唯有感慨因为我不是他的女主角,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情节上演。可是当时,心头却满是遗憾,为什么阮妈妈要特地提前下班。阮妈妈是个慈祥的女子,与所有含辛茹苦独自抚养大孩子的单亲妈妈一样,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是儿子。她对我很客气,坚持要阮衡把我送到家才可以回去。
我舍不得推辞,能够与他独处的每一秒都是如此宝贵,我怕即便是客套的推辞也会让天赐良机转瞬即逝。到了家,我邀请他进去坐了一会儿,他才告辞离去。
晚上洗好澡,我跟妈妈在门口纳凉。小灵通响了,阿达的声音压的低低,丫丫,我想起来了,十七路车到不了你家。
“我知道。”我声音平静无波,“我已经回家了。还有,电话可以在房间里讲,没必要偷偷摸摸地躲在阳台,风声很大。”
再好的兄弟也始终是兄弟,永远比不得女朋友重要。我需要的是及时雨,而不是他的马后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