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皇,您这样兴师动众的,到底意欲何为?”洛华改了口。
韩嘉仪朝外面看了一眼,陈源立刻心领神会,带着手下悄然退去。
楚情低着头也退了开去,洛华看了洛见飞一眼,叫道:“爹……”
洛见飞淡然道:“你和陛下私下谈谈吧,为父就不打扰了。”
等一干众人都退却之后,韩嘉仪才肃然道:“洛华,你想过没有,今天的事若非朕刻意安排,而是你亲身遇到,后果会如何?”
洛华听了,半晌默然不语,后果她当然知道的非常清楚,但是恐怕哪一样,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韩嘉仪接着说道:“你可能独善其身,对那可怜人的遭遇不管不顾,你也可能行侠仗义,杀了恶霸和贪官,成为朝廷口中名副其实的汪洋大盗。无论你怎么做,朕想都不是你的初衷。”
“母皇,您坐拥天下,国中既然有如此不平之事,总是您的责任吧?”洛华反驳道
韩嘉仪含笑道:“朕如果不管,怎么会有今天这场好戏呢?”说道这里,顿了一顿,接着又说:“但是世间不平之事多如牛毛,朕每天坐在高堂之上,江南洪水要管,江北旱涝要管,江东拓疆要管,江西蛮夷要管。每日这千千万万之事,报到朕的案头上来,朕自然可以管一管,如果报不上来呢?”
“自古以来,明君多贤臣,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只要母皇心怀天下黎明苍生,总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的。”
说完这段话之后,洛华心里也有点哆嗦,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肉麻话呀?只不过有些场合。也只好拿点客套话出来。
韩嘉仪微微点头,颇为赞许:“看来洛华不止是会武功而已,文理方面也颇为通达。洛见飞从小就教你四书五经,诗词文史吗?”
“父亲是有教,但是洛华学的并不好。”
洛华小时候顽皮好动,跟着师父学飞檐走壁,运气点穴很是起劲,但是洛见飞教她的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却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学一半丢一半,好在洛华天性聪颖,洛见飞循循善诱,多年下来,还是小有成就。”
“是吗?”韩嘉仪想了一想,开始出考题:“‘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这一段出自哪里?”
洛华想了一想,答道:“太史公史记第七卷《项羽本纪》。”
“依洛华来看,项羽与汉高祖相比,失在何处?”
洛华沉吟片刻,答道:“项王英雄盖世,然自恃才高,好高骛远,刚愎自用,逼走韩信,致使后来在战场上节节败退。”
“说的不错,但是朕认为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项羽关键时候心志不坚,他有多次杀刘邦的机会,却一次都没有把握住,最后被刘邦打得兵败如山倒,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洛华听了以后默然不语,母皇如此说,恐怕是在暗示她当年抛夫弃女也是帝王之术,也是迫不得已……
韩嘉仪接下来又问:“‘冬,十月,王翦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这一段是出自史记哪里?”
洛华听了心中暗暗好笑,心想母皇这个问题甚为刁毒,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不过还是答道:“这一段出自《资治通鉴》第七卷,乃是司马光的手笔,太史公早生了那么多年,想来不会是他写的。”
韩嘉仪笑道:“看来你某有朕小时候一目十行,过目成诵的本事,虽然自谦学的不好,腹中倒也着实有些文墨,不过……”
听到这里,洛华不由地竖起了耳朵,这“不过”的后面,可是有大大的文章。
知道洛华在留意倾听,韩嘉仪继续说道:“不过胸中有丘壑者并不是笔上谈兵,这运用的技巧可是有大大的文章。洛华,以前母皇负你良多,十八年来,不曾为你费心点滴,终是朕的一块心病。既然你的父亲已经教了你独善其身的本事,就让母皇来教你如何兼济天下。
说到这里,韩嘉仪美目湿润,面含慈态,循循善诱,使人如沐春风,洛华看在眼里,心里一动。
“母皇,你这欲擒故纵一招,甚是精妙,从街上偶遇那一刻起,母皇就打着如意算盘,要引我入瓮了吧?”
“洛华,既然你已经猜到,朕也不便多说了。朕这次派俞黎将军去洛华镇,就是为了要接你进宫的。”
“尝闻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洛华怕此次进宫以后,洛华就不在是以前的洛华了。”
韩嘉仪起身缓缓走下座位,拉起洛华的手:“玉不琢不成器,就算是倾世美玉,也需要雕琢才能成材。洛华,你是我的长女,如果你没有继承朕的三分性情的话,那朕才会奇怪呢。怎么样,洛华,你的意向如何?”
洛华略略低头,半晌不语,过了一会才说:“洛华想去和父亲谈谈。”
“朕来和他谈吧,朕还有很多话要和他说。洛华,让朕和你的父亲单独待一会吧。”
等洛华俏丽的身影消失在内房片刻之后,洛见飞一掀帘幕走了进来,细长的俊目灼灼发亮:“洛华说,她要和你进宫。”
“是的。” 韩嘉仪平静地答道。
“这就是陛下派人来找我们父女的真正目的吧?从街上偶遇那天开始,陛下就一步一步要把她带到宫中。洛华一派赤子之心,天真浪漫,她的性情,是不适合入宫的。”
韩嘉仪没有回应洛见飞的抗议,反而问道:“见飞,你还在为十几年前的事责怪朕吗?”
洛见飞淡淡一笑:“往事如烟,我早就不在乎了。在被先帝御笔亲提文科状元之前,我也只是一介平民,从未想到要攀龙附凤。当时与陛下成亲也是源于皇家的一道圣旨。见飞心里一直觉得配不起陛下,却并未想到会成为本朝第一个被休夫的驸马。”
韩嘉仪微微抬头,眼神好似有些朦胧:“那个时候父皇与皇兄为了柳亭娥而彻底决裂,父皇有意废太子,立我为储君,但是朝中元老大臣多因我是女儿身而激烈反对。□□纠结近卫军与前任九门提督意欲造反,父皇发出十二块金牌命令驻守边关的鸣远大将军俞凌前来救驾,俞凌立马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赶来,就驻扎在金陵城外三里处,却按兵不动。父皇派人去催,俞凌让来使回复道,除非有章华公主的玉佩,否则他的兵绝不前进半步。”
洛见飞低低笑道,声音悲苦,嘴角颇含讽刺之意:“俞凌和我一届科举,我为文状元,他为武状元。本来以家世、名望、财富而论,俞家何止胜过洛家百倍,当时陛下也有意立俞凌为驸马,可是陛下您却……”
“我却执意选择了你。没想到,兜兜转转,若干年过后,我却还是成为了俞凌的妻子。不过……” 韩嘉仪转过头来,一双秋水美目如水银般的透亮:“我的皇兄罗庆太子在父皇有意立朕为储君的时候,就对朕起了杀意。朕如果不当机立断,全家都会横死,包括你和当时还是襁褓中的洛华在内。满朝文武,皆因我是女儿身而反对朕为帝,从小到大,除了是个男儿之外,朕从来不觉得罗庆太子有什么地方真的胜过朕的。”
洛见飞叹了口气:“陛下,您从小就心比天高。好比洛阳牡丹,艳色天下重,就算陛下对在下青眼有加,在下看来也是无福消受了。十八年前,已经前缘尽消。最近几年,在下也渐渐看得淡了。只是,洛华她……”
“洛华她是朕的女儿,十八年来,朕为了这个帝位,付出诸多心血。如今,朕已经位尊九五,难道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能相认吗?”
“嘉仪,为人要得太多,未必就能事事称心。”
十八年来第一次,洛见飞唤了韩嘉仪的小名,其中暗暗隐藏的情思,让韩嘉仪的心微微一动。
韩嘉仪挑了挑眉毛,眉目显得温婉起来:“见飞,为人要得太少,也未必就能息事宁人。洛华的将来,就由她自己选吧。不过,作为她的母亲,我一定要补上十八年前我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