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道:“不必,这样更好。只要除去这点朱砂,王爷就不得不信。”
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第一部 染花身 第八章诅咒(8)
他转念如此之快,花千夜微微吃惊,请教道:“怎样除去?”
“可以请央落雪来。”
“央大夫要是知道我是自寻死路,一定不肯的,万一传到我舅舅耳朵里……”
“人总是会变的。”清和笃定地道,“何况,央落雪身上出了件大事,我相信他会帮忙。”
“什么大事?”
“这个王妃不必知道。”清和道,“我去说服央落雪。王妃到时候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事情一定能成。”
他一介文弱书生,笃定起来,竟有一股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微施一礼,他退下去,走到门边的时候,却忽然回过头来,望向花千夜,目光复杂深邃,慢慢地道:“王妃,有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王爷要当皇上,我有办法帮他;王爷要离开这圈子,我也有办法帮他;你们要平平安安隐居,也不是不可能。”
花千夜默然。
他咬了咬唇,道:“用这种方法,他就算当上皇帝,享受常人无法享受的尊荣,也要背负常人无法背负的痛苦。”
“我没有想到大人会跟我说这些。”花千夜道,“我以为大人在二门外那番话,就是对我说的。”“要成大业,必有割舍。但是,亲手断送心爱之人的性命,那样一种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能想象的。”说完,他吐出一口长气,道,“王妃再好好想想吧。”
“不用。”花千夜淡淡地道,“我早已想好。”
清和再次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竟有些痛楚。
那天傍晚,央落雪来了。一来,便默然地拿出一颗药丸给花千夜服下,再取出银针,一声不响便开始了。
“央大夫……”花千夜心里对他有一丝歉疚,她知道央落雪把医术用在这样的事情上违背他一向行医的意愿,“对不起。”
“若是一年前你叫我做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答应。”央落雪慢慢把针刺入穴位,目光专注,声音轻淡,“但是现在……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别人更好的生活,只要那个人过得好,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这种心情,我现在可以理解。”
“央大夫……你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以前的央落雪,最不能看到的,就是有人轻视生命。
“人都是会变的。”他抬头看她,目中有一丝哀怜,“千夜,你这样做,心里是快乐的,对吗?”
花千夜微笑,“对。”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央落雪跟着微微一笑,说完,刺入最后一根银针。臂上的朱砂,奇迹般地渐渐淡去,直至不见。
那一夜,九王府出大事了。
入夜时分,韩进看到一条人影掠进府内,大惊之下,追到了王妃的卧房门外。却被告知王妃在沐浴,里头一个人也没有,连贴身的丫头如环都在门外等着。韩进怏怏而退,却又听到屋子里有男子的声音。
这一下,不仅是韩进,连如环也听见了。韩进脸色一变,王妃安危要紧,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一面叫如环去喊人一面抬脚踹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赫然是王妃和央神医!
拿着火把家伙来擒贼的家人蜂拥而至,见到这一幕,都呆若木鸡。
——王妃,竟然有奸情!
攒动的人群之后,响起一声怒喝:“都给我滚开!”
人群无声地退下去,九王爷凤延棠走了进来。
没有人能形容王爷当时的脸色,没有能形容王爷当时的眼神,一对眼眸仿佛要裂出眼眶。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近,死死地盯住花千夜,“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既然你已经看到,我也不瞒你……”
“我不信!”凤延棠厉声道,“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以为这样就能引得我杀你?!”他一手捋起她的衣袖,“我们成亲这么久,你都是处子之身,你的病……”
说到一个“病”字,他的声音顿住。
那一个瞬间,仿佛连生命一起顿住。
世间不再有任何声音,不再有任何颜色,眼前有的,只是一条白玉无瑕的胳膊!
他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要滴出血来。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花千夜落下泪来。
他却不再看她一眼,“刷”地抽出长剑,直指向央落雪!
清和扑上去拦住他,“不能杀他!杀了他,谁替皇上治病?!”
凤延棠眼睛直直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一脚踹开清和。这一脚踹得极重,清和滚到一边,口中立刻涌出鲜血。
长剑带风,仍旧罩向央落雪。央落雪医术高明,武功却平平,手中又没有兵器,凤延棠眼睛血红,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招招都要置他于死地!
“不要杀他!”花千夜哭着扑了上来,“不要杀他!”
她的每一句求情,都加倍点燃了凤延棠的怒火。他一声怒吼,长剑劈出,央落雪避无可避,眼看就要命丧当场,刹那之间,一条人影扑了过来,挡在他面前——
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第一部 染花身 第八章诅咒(9)
那一刻天地似已无声,他想收手已经来不及,命运的巨手把剑尖推进了花千夜的胸膛。先是剑尖,一寸、两寸、三寸……如噩梦、如心魔,温热的血喷了他一头一脸,他睁大了眼,张大了嘴,不能呼吸。时光似已停止,被无限拉长,眼睁睁地看着剑尖刺入她的身体,看着鲜血带走她的生命,人如魔魅,不能动弹。
央落雪飞快地封住花千夜周身大穴,一手银针插在她的四经八脉,手法之快,竟没有人看得清楚。
“不要碰她!”凤延棠凄厉地大叫,手腕一颤,就要抽出长剑杀死眼前这个男人。
“不要拔剑!”清和带伤抱着凤延棠,“一拔剑,王妃必死无疑!”
最后一句话,如同咒语,稳住了凤延棠的狂乱,他整个人都委顿下来,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精血。他看着她,眼神如同重伤将死的兽,那样痛楚、那样绝望,整张脸都快要扭曲变形,“你,竟然愿为他去死?”
你,爱的人竟然是别人?
你,竟然不爱我?
鲜血从花千夜嘴角溢出,周身大穴被封,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目中千言万语,落在他的衣襟上。
清和知道她的意思,伸手扯开凤延棠的衣襟。
素日里,谁也休想脱下凤延棠的衣服,但是此刻,他的神魂似已离窍,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任由衣襟散开,露出那身诡异的桃花文身。
桃花,仍旧是艳丽的桃花,却奇迹般地,正在慢慢消退。
桃花的颜色,渐渐淡去,再不复当日艳丽至妖娆的血红,一点点,到绯红、到淡红、到一朵朵若有若无的印子,直至,光滑无痕的肌肤。
凤延棠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监天司的话,穿过二十五年的时光,倏忽又响在耳边:“小皇子身染桃花诅咒,非有至亲至爱之血,才能洗去。”
仿似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他猛然抬起头,望向花千夜。
花千夜口不能言,看到他一身如常的肌肤,脸上却露出欣慰。
这一丝欣慰的神色,让凤延棠惊跳起来,额上冷汗涔涔,竟然口不成言:“你……你们……你……你们是在做戏……”
花千夜努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清和替她拔去喉间银针,央落雪断喝:“住手!你嫌她死得不够快吗?”
“你这样也救不了她!”
清和手势不停,一连拔去三根银针,花千夜努力吸进一口空气,“延棠……”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早让你离开我,我注定要杀你啊……”他仰天长号,一声悲呼,“我注定要杀你啊——”
“不要难过……”花千夜温柔地看着他,这是尘世的最后一眼,竟带着慈悲的光芒,“死对我来说,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我在十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延棠、延棠……别人都是安排自己的生活,我却能安排自己的死亡……也好……”
一口鲜血再一次涌上来,她吃力地笑了笑,努力想把手抬起来。凤延棠含着泪,握住她的手,心中痛楚没有任何话语能够形容。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凤延棠。
即便是在阿洛攻城的那一夜,凤延棠如地狱魔王一样狠厉异常,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软弱苍白。他的背脊永远是挺直的,目光永远是深邃的,脸色永远如大理石一般坚定,他整个人就是一座山岳,永远给人信念,让人仰望,永远不会倒塌。然而现在,他把脸埋进她的掌心,眼泪落下来,“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终究还是杀了你……”
“我已经要死了,别的都不用再说……延棠,你,不要让我白白地死去……你要好起来……你的毛病要改一改,不要什么事都藏在心底……”花千夜的呼吸渐渐急促,声音渐渐地低下去,“那样,谁能懂你?没人懂你,那会有多么寂寞……”
“不、不、不,除了你,还会有谁懂我?除了你,我还要谁来懂我?千夜、千夜、千夜……”
然而再多的话语也唤不回她,她的头,轻轻地偏下去。
仿佛回到阿洛攻城的那一夜,她在他怀里轻轻地偏下头,焦灼而又凄厉,接近疯狂的心痛,他嘶声道:“央落雪——快——快救她——”
“不行了。”央落雪放下了手中银针,无可奈何中有一丝哀伤,“我今夜的病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