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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36 局中人

作者:佛语 字数:3666 书籍:天茧

  管离离去许久,叶其安仍站在原地,低头沉吟不语。

  “小叶,”封青唤她,“那燕王,若是为难,便不见罢。”

  叶其安抬头,身侧韦谏并未显露出诧异神色。遇到燕王一事,无尘他们一定跟他说过了吧。

  “燕王虽是皇亲国戚,却不过一地封侯。此地离他属地万水千山。不能硬来,还不能一走了之么?这万里河山,游玩度日,岂不畅快?”封青振臂一挥,豪气顿生。

  叶其安笑笑:“只怕那时,隐姓埋名,如同惊弓之鸟,怎么玩得开心?我又怎么忍心?”环视二人,“你们原本都是闲云野鹤的人,现在却被我拖累了。要是我叫你们都离开,不用再陪着我了……”

  “那我便将你封了穴,塞进大缸,给我做药人,就当你报恩罢。”封青冷冷抛来一句。

  叶其安扑哧一笑,窘迫转头想要藏起眼底湿意,却看到韦谏刚刚转开了眼。

  缓步前行。韦谏如松、封青似竹,身边香儿娇俏,脚边白虎冷然四顾。几步之外,无尘四人衣着平凡、背上铁弓虽已用布包裹,轮廓仍在,煞气森然。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成路人瞩目。叶其安渐渐局促不安,全身都有些不自在,心里暗自侥幸并不是在信息一秒千里的故乡,不必担心太露风头而被别有用心的人将身上长了几个毛孔都昭告天地,尊严践踏在万足之下。

  一面走,叶其安控制了音量,将在牢中发生的事简单说给了韦谏和封青。

  “那人原来有此等遭遇,难怪性情异常。”封青长叹一声,仰首望天。

  “同情是有些。她的托付,既然答应了,我自然要守信。”叶其安握紧了手中已经抹净的蜡球,“不过她仍是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对那些死去的人,才算公平。……”

  祸乱初定,城中居民仍在忙于清理善后。众人脸上大多愁眉不展、惊魂未定。许多房屋檐下,新挂了白色灯笼和白布,显然刚刚失去了某个家庭成员。

  若是没有强大的国防,类似的悲剧仍会不断上演。面对这样的问题,个人的力量愈加显得渺小不及……

  “几位公子,烦请留步——!”身后有人在喊。

  一个身穿便服的老人在衙役搀扶下,急急下了软轿,小心翼翼路过无尘四人、胆战心惊避让着白虎,来到叶其安身前。好一阵喘息,老人抹抹额头虚汗,才颤巍巍郑重一礼:“县令王丞见过诸位。”

  叶其安还礼:“大人。”

  “诸位公子古道热肠,解了昭安城危,本官代全城百姓在此谢过。”王县令说着便要拜跪。叶其安吃惊伸手扶住:“大人使不得。折杀我们了。”

  王县令也不再坚持,拱手又是一礼之后,说道:“今日听言公子痊愈,本官已令人在府内设宴,代全城父老重谢公子大义,还请公子不要推辞。”

  “大人过誉了。”叶其安连连推辞。

  王县令见劝说不动,面有难色,弯了膝盖又要跪下去:“公子体谅,下官实在有事相求……”

  他突然改了自称,叶其安隐约觉出什么,走神间,王县令已经跪在地上。叶其安吃惊无措,疾步退后。王县令拱手过顶,苍老面容上痛色满布:“求公子望在百姓疾苦,允了下官罢。否则,下官、下官便在此长跪不起。”

  衙役纷纷上前搀扶,被王县令呵斥,无奈一同跪在身后,齐声相求。

  叶其安本能伸手,抓住身边韦谏袖口,呆呆看着年纪可以做爷爷的老人跪在自己面前,一时间不知怎样应对。

  王县令忽然回头遣开属下,压低了声音:“叶姑娘……”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韦谏朝前迈出一步,身上隐隐溢出杀气。脚边小包被杀气所激,喉咙中发出低吼,耸起肩,脊背上的毛立刻高高竖起。周围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王县令抵抗不住,往后一坐,脸色煞白,但眼神却依旧坚定,喘息几次后,低声说道:“姑娘可还记得宁常?”

  叶其安一震:“宁常?”

  “不错,开封宁常宁大人。”王县令急切地在她脸上想要找出什么。

  “……记得。”叶其安终于点点头。数月前的那场遭遇,她这一生恐怕都难以忘记。开封城前后,物是人非。连她自己,一双仍显稚嫩的手,也已染过血、学会了握住笔杆和课本之外的东西。

  “宁常乃下官学生。开封一事,姑娘风范,下官早已自宁常处知晓,心中敬佩。实不相瞒,下官今日之举,便是宁常所荐。宁常言,姑娘心怀百姓,巾帼不让须眉,决然不会冷眼旁观。姑娘,若非别无他法,下官本不愿如此唐突。”

  明明春阳和煦,脚底却感到凉意阵阵,叶其安勉强站直了身体,神思渐渐飘远。

  “起来罢。”韦谏突然朝王县令挥了下袖摆。仿佛看不见的大手,硬生生将王县令从地上扶起,踉跄几步后站稳。王县令惊愕不已时,韦谏又冷声道:“她不喜人下跪。”

  叶其安猛地看向韦谏,半响,缓缓回头,望着王县令:“你们……要我做什么?”

  王县令恢复了正常音量,苍老面容上带着希翼:“公子,此地并非说话之地,还请公子随下官过府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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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清明。

  烛台边有香儿离开前点燃的熏香,用来驱散随风而至的池水腥臭。小包仍旧独占大床,却因为香味刺激,不时打个喷嚏。

  叶其安情绪低落,独自站在窗前,遥望天空稀落的星星点点,王县令苦苦相求的声音犹在耳侧。

  沿海一带百姓遭倭寇侵扰,加之朝廷赋税,负担沉重,早已苦不堪言。王丞县令几次三番向朝廷上书整顿海防、减免赋税。王县令为官清正耿直,朝中常受排挤,又天高地远、官轻位低,屡次上书均是石沉大海。如今王县令年岁已高,年前一场病,几乎丢了性命,眼看有生之年不能遂志,无奈之下,向新任开封知府的门生宁常求助。宁常便向他提到了正在边境的叶其安,提到皇太孙待她的与众不同。

  宁常也非常清楚她的行踪,而且并不以皇帝要杀她为忤。近来锦衣卫也几乎很少出现。也许千山万水外的皇城之中,已经有了什么与她离开时不一样的变化。

  “……待云开雾散之日……”

  隐约有预感,再见皇太孙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那双深潭般的黑眸在眼前闪过。突然有些惶惑,到底老天爷把她扔到这里来,只是随心之作,或是别有他意,朱允炆……

  全身突地一震,海船上韦谏的话语在脑海中浮现。“那人”,原来指的是朱允炆吗?

  也许……

  心脏莫名地异动,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也许……也许……

  叶其安猛地转过身,带翻了椅凳也不理会,风似的朝着门外跑去。小包睡眼惺忪地从翻倒的椅上跃过,大步跟在身后。

  没有路灯、没有手电、没有平整的水泥路,扭了脚踝、磕青了膝盖。叶其安跪坐在微微反光的池塘边,大口大口地喘息。

  小包凑过来,在她颈中拱拱。她扶着小包站起身,迈动脚步。脚步却在目的地接近时,渐渐缓慢,最终停止在那抹烛光映入眼帘的同时。

  昏黄跳跃的烛光之中,熟悉修长的人影折射在窗上,像一副静止的哀伤的图画。

  怔怔望着那图画,越来越胆怯,脚步不知不觉后退。小包却在她来不及阻止时,站在几步前不满地回头轻唤。

  房门应声而开,韦谏站在门内,透过夜色望着她。她能感觉到,他那对好看的眉轻轻皱起。

  “若要进来,便快些。”冷淡低沉的嗓音,如果不是幻觉的话,多了些波动。

  那异常的波动遣退了突生的胆怯,叶其安不由自主地迈步,心底疑问也涌到了唇边:“你……”

  韦谏忽然掠起,转眼将叶其安纳于身后,摘下她头上不知何时挂着的一片残叶,扬手朝黑暗中射去。空气摩擦的声音中,一道黑影现身而出,稳稳立在几步之外。

  小包低垂了头,耸起肩背慢慢上前。

  那人却单膝跪下地去:“属下奉殿下之命,前来通传殿下口谕。信物在此。”随着话音,一道疾风迎面而来。韦谏扬手朝空中一挥,遂后将手中之物交给叶其安。

  冰冷的硬物一进掌心,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叶其安抑制着心中的悸动,借着屋内烛光看向手中。手心之上,静静躺着一块白色的玉珏。玉珏的丝络末端,挂着在这个时空绝无仅有的小小的史奴比。望着这个原本在她耐克背包上的挂件,一时乱了方寸,忘却周遭。

  感觉不到对方敌意的小包折身回来,仰头盯着她手中晃来晃去的史奴比,忍不住凑过鼻子闻。凉凉的鼻头触在手上皮肤,叶其安惊醒过来,看向来人:“殿下有何口谕?”

  那人站起身:“殿下说,‘皇上要见你,速速回京’。”

  ……

  叶其安呆呆望着手中玉珏,连那人何时离开都没有察觉,直到韦谏唤她回屋。

  “坐下,抬起脚来。”好似什么也没发生,韦谏将烛台移到床边,平静开口。

  小包几步跃上床,从叶其安手中抢走史奴比,放于双掌之间,低头细细研究。

  “怎么如此不小心?”韦谏语气中夹杂了些许不愉。

  是,膝盖破了,泛着血,还肿起了老高,可是,又怎么比得上此刻心里的烦闷不安。一滴泪不经意滑出眼眶,落在韦谏手背。仿佛泪水滚烫,他猝然一惊,抬头看来。

  “你什么时候离开?”叶其安移开视线,怕自己泪水掉得更凶。

  韦谏眼底闪过异样,随后低了头,重又专注在她膝盖伤口:“不走。我随你回京。”

  叶其安诧异转头,却看不到他低垂的表情。

  “门中事务已交给韩迁淮,”他难得多话,“待你回京安置后,我自会返回冀山。你记得,谁若与你为敌,便是与无生门为敌。如今门中势力,不弱那人身边世家公卿,即是那人,也应有所顾忌。我虽不能在你左右,但若有事,叫无尘送信韦义庄,便是要倒龙庭,只要是你心愿,我也……”

  “韦谏……”

  韦谏手一颤,呆呆看着自己手背上新添的几滴水,好似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许久沉默之后,叶其安抬起手,轻轻在他隐隐起伏的颈动脉上慢慢划过。韦谏猛然起身抬头,幽深眼底有簇光芒若隐若现。

  “你的命,我不要了。”叶其安喃喃道,“我反悔了,你杀了我吧。”

  “叶其安!”韦谏低吼,痛意难掩。

  “不然怎么办。”叶其安低垂了头,任由泪意奔涌,“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除了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可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唰的一下子从这个世界消失,所以见到你身边有了红蔻,觉得这样也好似的松了口气。实际背后,心脏却疼得要命。总是盼望着,突然有个什么奇迹出现。刚才心里还在侥幸,或许你是误会我和朱允炆才从我身边离开,或许……其实你不过是因为要报答我的缘故吧……我早已说过,我们早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事……”

  “叶其安……”

  “不用你管!”叶其安忽然大力将他推开,低喊,“我不需要你报答,你不用再来救我。这个世界,我已经习惯,即使一个人也没有关系。见不到你,时间长了,我会试着忘记你,把你从脑子里抹掉。我会好好活着。说不定哪一天,突然就回家去了,重新回到我自己的世界里,那样的话……”

  “叶其安!!”怒意明显的吼声中,双肩被大力握住,叶其安呆怔望进那双痛意沉沉的黑眸。“并非如此……”韦谏摇头,“我……我……”仿佛失了力气,他慢慢松开手,矮下身去,“……若是放得下,若是放得下……又岂会……可我岂能……”他眼中的挣扎和痛苦,此刻没有隐藏地显露出来,那么深刻,重重叠叠,无休无止。“……那人乃当朝储君,手握天下,万人之上。你若与他——即便不能母仪天下,也……我却不过是……我杀人越货、命债累累,与那些海盗并无区别。天地云泥,我又岂能……岂能害你……”

  话音消失在突如其来的拥抱中。

  叶其安埋首在他颈间,呼吸淡淡熟悉的清新,涩然低语:“我们,真是两个可怜虫……”

  韦谏僵直了身体,一双手似要推开怀里的人,却在触到对方温暖时无法割舍,反而收紧双臂。

  “……即便是永远回不去,”叶其安喃喃道,“即便要跟老天对抗,也无所谓了……”

  明灭不定的烛火之中,韦谏眼中的挣扎、犹豫慢慢浅淡,幻化成惶惑,继而逐渐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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