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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59 万法唯心

作者:佛语 字数:4140 书籍:天茧

  当夜一夜阴雨,皇帝似乎受了凉,身体状况更糟了些。皇太孙焦虑之下,差点又削了两个撞到枪口上的太医的脑袋。此后宫中人人自危,仿佛日日如履薄冰。幸而,皇帝本人却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只是每天将叶其安招在身边陪伴,精神好些时,偶尔还要叶其安扶着走上一走。

  少林方丈约见的这天,一早叶其安便在宫中伴着皇帝,刚把西游记讲到孙悟空被压五行山,张德海来报说安庆公主求见。

  叶其安在宫中这些时日,不是在乾清宫,便是在东宫,见过的皇亲国戚却并不多,即便是偶然碰上的,也不过数面之缘,再见面,几乎仍与陌生人无二,最多不过觉得眼熟了些。这安庆公主她却是知道的。已故马皇后不过两个亲女,安庆公主更是幼女,平日极得皇帝宠爱,虽已嫁作人妇,仍是常常入宫伴君,即便偶而惹了皇帝生气,也不见少了赏赐。

  安庆公主来得这样勤,叶其安与安庆公主见面的次数也就多了。

  皇帝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听到宠爱的女儿来了,自然高兴,立刻召见。

  脚步声刚刚入耳,一阵清雅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安庆公主盈盈走进。因为保养得道,也许并不算美丽的五官,衬着水润的肤色,也颇有些明丽,身上锦绣绫罗、发间珠玉环佩,一举一动,莫不彰显金枝玉叶的华贵。如果说,皇帝偶尔还会有些出身平民的大咧举动,那么,他的这些儿孙,便完完全全满身满眼的贵族气息。那是一种模仿不来的,自然而然流露的气质;那是长久高居人上而滋长出来,浸润如骨的风范。

  叶其安是带着某种置身事外的眼光去看着这些所谓上流社会的成员的,因为有着非常清楚的,自己不可能跻身于中的认知。

  安庆公主的眼不着痕迹地在叶其安身上一扫而过,几分不屑没等人发现便已隐藏在深处。叶其安偏偏看懂了,垂了头站在一旁,等安庆公主给皇帝行礼后,上前行礼。安庆公主立刻笑盈盈地过来将她扶起,一面很有分寸地夸赞了几句,直到皇帝召她过去说话。

  叶其安静静等在一边,听皇帝和自己的女儿闲话家常。天伦之乐,暂时淡化了皇家的复杂无情,看在眼里,好像一出童话电影的美好结局。

  渐渐的,皇帝似有些困乏,说话的热情降低了许多,安庆公主的话头突然就点向了叶其安——

  “安阳也真真可怜,小小年纪,吃了这许多的苦。父皇,我与安阳,有一字相同,也算缘分。我看这孩子乖巧,不如允她往我府中玩耍数日可好?”

  皇帝呵呵一笑:“是朕疏忽,安阳是小辈,赐名时本应避讳。不过,若说是有缘,也未尝不可。”

  安庆公主跟着说笑了几句,又转回来:“父皇,那去我府中一事可准得?我真看这孩子惹人喜爱。”

  皇帝笑而不答,看向叶其安,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期待叶其安表达意见的意思。一直暗自揣度圣意的安庆公主几乎以为已拿捏到什么正要开口时,皇帝却摆了摆手:“罢了。你不是惧怕那白虎么?安阳便是来见朕也带着,去你府上,到扰得你不得安宁。”

  “父皇是在笑话女儿么?”安庆公主笑得幸福,不在这话题上纠缠,寻了别的事与皇帝说笑起来。

  再过些时候,皇帝越发困倦,合上眼渐渐睡去。安庆公主轻唤两声不见回应,便示意叶其安一同出门。一离开皇帝耳目能及的范围,安庆公主脸上的温和便消散了,冷冷看了一眼走在她身侧偏后的叶其安。

  “好福气。”安庆公主的声音夹杂着别的什么东西,人也越发显得高高在上,“父皇这么宠信你,好福气啊。”再不多言,转身利落离开。

  叶其安默声站在原地。

  ——看样子,她就快要把所有的皇亲国戚都得罪了。

  “小主子?”张德海凑近,小声地询问,“时候不早了,可要在宫里用了饭再去?”

  叶其安望着这个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老宫人,淡淡一笑:“不用了,寺里的素饭我早就想吃了。”

  将花园中摊开四肢晒太阳的小包叫起,叶其安离开乾清宫,于洪武门换乘早已备好的马车,出城往灵谷寺而去。

  孙善和香儿仍旧留在府中未出。赵哲带着几个便衣侍卫策马相随左右。小包隐在路边树丛中,边玩边走,不时惊起声声异响。叶其安独自坐在车中,胳膊枕在车窗上,探出半个头,迎着风,眯眼看着一路明媚,渐渐有了回到京城之后难得有的好心情。

  可惜,这好心情并未持续太长时间。离开繁荣地带后,城市阴影中生存的人们开始出现在视野中,那些苦难深重的寻常百姓,那些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普通人……即便叶其安并不刻意去思考和关注这些己所不能及的事,心中还是不由得郁闷起来。

  将小包召回车上,要马车加快速度,叶其安缩回车厢,抱着小包闭上了眼。

  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叶其安已经站在了灵谷寺正殿前的空地上——距离少林方丈相约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叶其安一直不太记得牢这时候的计时方法,总是本能地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皇帝将她的背包还给她之后,她就把那只仍然在走动的表带在了腕上,恢复了看表的习惯。

  ——电子表和锦缎长袍,古怪的搭配。

  钟声悠悠,青烟袅袅,连空气似乎也变作了淡蓝色。站在古松之下,环视庄严古朴的庙宇,人的心境自然而然地变得平和,杂念尽除。叶其安微微举头,望着苍松顶上的蓝天,任由身心溶入这无边悠远的祥和之中。

  十三点整,一位年轻的僧人从殿后而出,因为乍看见高踞石台之上的小包脚下一个趔趄,稳了身形后,示意叶其安随行。

  一路绕过几座庙堂,总算在一处幽静所在停下。年轻僧人随即告辞退去。

  古树、石桌,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伫立一旁。

  叶其安的视线很快被那小小的身影吸引过去。亮亮的头,小小的僧袍,又大又黑的一双眼,见到生人靠近时缩往身边人身后的动作……模糊地,有些远久的记忆开始涌上来……

  “郡主殿下安好。”旁边的人温和地问了声。

  叶其安从回忆中惊醒,转眼看去。这少林方丈的确与想象中无二,慈眉善目、须发尽白,明明该是垂垂老矣的年纪,偏偏有着年轻人一般的矍铄精神,此时眼望着叶其安,目光宁和,令人心中一暖。

  “了明大师。”叶其安行了个晚辈礼。

  “老衲数月前便已听闻郡主事迹,仰慕已久。郡主为民请愿,使朝廷发兵南海,救民于水火,实在令人敬佩……”

  听到这些话,叶其安却不由微微皱起眉。杀人毕竟不是值得颂扬的事。所谓的高僧,也只是看到了自己同胞的苦难而已么?

  了明方丈见她面色不悦,也不以为忤,将手中牵着的小和尚轻轻往前一送:“老衲今日约见郡主殿下,只为一事。郡主可还认得故人?”

  叶其安心里一顿,低头看向那小和尚。之前本就已经心存怀疑,此刻更是有了几分把握,只是小孩子的模样一天一变,那么久不见,的确不敢相认。

  “他——”叶其安回望向了明方丈,“是小山子?”

  了明方丈笑着点头:“我已将他收入门下,取名智真。”

  “智真?”叶其安有些诧异,“那岂不是与智空大师同辈了?多谢方丈大师救命之恩!”弯腰凑近小和尚,“智真,你的辈分可真不小呢。”

  智真大眼眨眨,看看她,然后视线转向了她身后,露出又希翼又害怕的神色。

  叶其安回头看看:“啊,你还记得它吗?你跟它一起玩过游戏,那时候它还很小,才这么大,记得吗?你想和它玩?”

  智真抿抿嘴,不说话。

  “去吧。”叶其安一笑,“看看它还记不记得你。”

  智真看一眼小包,抬头望向了明方丈,看到了明方丈点头之后,便试探着挪动脚步,慢慢朝卧在草地上的小包走去。小包已从之前的漫不经心变得有些认真,幽蓝的眼静静地看着接近自己的小人儿。隔着三、四步时,小男孩停住脚步,犹豫地回头看来。

  “去吧,它记得你的。”叶其安抬了抬手。

  智真又朝前走了一步,抬起一只手,慢慢凑到了小包的鼻下。小包也不闻,仍旧静静看着,突然间打了个呵欠。智真吓得一震,正要后退,小包却将下巴搁在了他掌心之中,随后侧头在他掌上轻轻一舔。智真缩了缩手,又回头看来,脸上却已是难抑的笑颜。

  “郡主这虎果然极通人性。”了明呵呵一笑,袖袍一翻,一颗小石子落在地上。方才小包竟是已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叶其安微笑:“原来方丈大师以为我是个拿人生命开玩笑的人。”

  了明方丈诚恳颔首:“的确是老衲多虑了。”

  望着试探着与小包玩耍的小男孩,叶其安转开了话题:“大师,张大娘还好么?”

  “老衲正为此事约见郡主。”了明方丈指了指身后石桌,“郡主请安坐,听老衲说来。这孩子的祖母已于上月病逝——”

  “哎?”叶其安吃惊回头。

  “张施主年寿已尽,脱去皮囊,远赴西天极乐,亦是解脱。”了明方丈手捋白须,唱了声佛号,“不过这孩子,如今在世上便无一个至亲之人。老衲既收他入门,自然要将他抚养长大、授他武艺。只是孩子太过年幼、体质单薄,我佛门清规,这孩子却须好好滋补,因而此次携他入京,是求郡主相助来了。”

  叶其安望着和小包玩耍咯咯笑个不停的小男孩。那孩子一脸无邪笑容,看着他,旁人的心情也舒展开来。

  “五年。”了明又道,“烦请郡主抚养五年,间中少林自会有人来传他内功心法。五年之后将他接返少林。郡主以为如何?”

  “五年么?”叶其安一笑,“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五年。更何况,跟着我,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罢了。大师,你可问过小山——智真愿不愿跟我走?”

  “郡主方才对智真说那白虎仍旧认得他,”了明微笑,“却未想过这孩子也仍旧认得你么?”

  叶其安一愣,随即展颜:“我明白了。”

  那边智真已经骑在了小包背上。小包时快时慢绕着圈走,智真小手揪住虎颈中长毛,双眼晶亮,小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潮,一时欢笑一时惊叫,开心之极。

  “……小孩子真是幸福。”叶其安不由喃喃低语。

  “……郡主殿下,”了明忽道,“束缚人的,是人心。郡主少年白发,乃是为心所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妨一切随缘。”

  “我还以为大师会用佛经里头的话来劝导别人——柳暗花明又一村么?”叶其安苦涩一笑,“我是想一切随缘,可是,究竟什么才是我的缘?怎么做才叫随缘?”时间慢慢流逝,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周围的宁和调解了郁闷的心绪,望着前方一人一虎欢笑不断,身边有慈爱的长者浸润人心的劝导,叶其安突然有了一吐为快的欲望,想要将长久以来心里的憋闷发泄一通,然而,临到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起头。心里沉淀的东西太多太久,多得能够装满大海,久得恍若穷尽一生,令试图梳理的尝试,变得苍白无力,就仿佛只要轻轻一触碰,便会排山倒海地倾轧过来,夺走呼吸、卷剥灵魂。

  “大师……”一缕银白发丝随风自眼前飘过,叶其安眯起双眼,透过前方欢乐的身影,望着远处,“我很害怕……我不属于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时间越长、认识的人越多,我就越害怕,害怕自己的某个举动会带来不可逆转的错误。我是不是应该做个旁观者就好?就好像小山子,究竟那时我将他救下,是对还是错?由于我的介入,让他也许已经到了尽头的人生又开始转动,而本应消失的生命再次回归,是不是会打破这个世界原有的平衡……我这样想着,就越发地小心翼翼。可是老天爷根本不理会——或者只是为了取乐,每当我小心翼翼的时候,总是逼着我作出一个又一个的选择。作出的选择越多,我就越害怕,想要逃避,偏偏又逃无可逃……有时候我想,管他的,不管了!爱怎么样怎么样!说不定这个世界乱了,我的世界也就乱了,乱到我不可能出现,那现在痛苦的这个我就会刷地一下消失不见,就能彻底解脱了……大师说我是为心所累,我知道啊。我也从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是个这样心事重重、这样想不开的人。不过等我发现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自己,那个乐观的、果决的、勇敢的自己!现在的我,总是陷在一堆乱麻中无法自拔,每做一件事情都会想,我这样做究竟对不对,该不该做……大师,这样的我,心都乱了,所以不知道该怎样随心,怎样随缘。”

  “以智慧明鉴自心,以禅定安乐自心,以精进坚固自心,以忍辱涤荡自心,以持戒清净自心,以布施解脱自心。无欲无念,便无苦无恼。”了明单掌竖于胸前,肃穆庄严。

  叶其安轻轻摇头:“我听不懂,也做不到。”

  “既听不懂,又谈何做不到?”了明突然目光如电,扫向叶其安。叶其安顿时如同被丢进了齐胸深的冰水之中,呼吸困难、全身隐痛……吃痛的呼叫才到喉间,诸多压力已乍然凭空消失,快得连另一边的小包和赵哲等人都没有觉察到方才的变化。“郡主,”了明脸上仍旧带着笑意,“郡主数月前,可是曾被人追杀?”

  疼痛的余波未散,叶其安手捂着胸口,微微喘息着,讶异抬头:“是。”

  “可知是何人所为?”

  “知道。”

  “可知其中原由?”

  “……”叶其安摇头,开始觉得慌张,“……大师要说什么?”

  “要燕王取你性命的,”了明抚须颔首,“正是老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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