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晨钟,当当的钟声自大凉寺里飘传过来,那是作晚课的时候,晚风徐徐吹来,斜阳泛射着金色余威,抹过在山头上,归鸦阵阵,驮着余碎的阳焰,向山顶飞去。
此刻,山道上人影已稀,风声清啸,两个小沙弥在寺前打扫着枯黄的落叶,他们望着山下的炊烟,稀落的田庄,知道一天又将过去……
忽然,那沿阶而上的山道上,缓缓行来一个面如白玉,身着锦服的中年文士,他那华丽的服饰立刻引起这两个小沙弥的注意,只听左边那个小和尚道:
“西门施主……”
西门一雄淡淡地道:
“我爹呢?”
那小和尚恭身道:
“老爷子正在作晚课……”
西门一雄道:
“请他老人家出来,我要见我爹……”
那小和尚面上虽然有为难之色,但,这间庙宇是西门家出资建造的,西门老爷子是这里的主持,他俩虽有为难之色,但也不敢违拗,立刻有人奔进寺里。
当——
那钟声缭绕飞扬,在清凉的空中显得特别雄壮,西门一雄站在风里,只觉满身舒畅,有种神智清新的感觉,长吁了口气,不觉的自言自语,道:
“怪不得爹爹喜欢大凉寺呢,在这里休养身心,的确能令人俗念俱消,有种出尘超俗的快意……”
不多时,一个清瘦的老人在那个小和尚的带领下,自寺里缓缓行来。这老人虽然稍嫌瘦弱了一点,可是那种精神却神采奕奕,有股逼人的威势,他虽年已半白,但步履稳健,一看就知此人很是健朗,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威凛。
西门一雄拱手道:
“爹……”
那老人嘿嘿两声,挥挥手,那站立一边的两个小和尚立刻悄悄的退了回去。他望了望山下的袅袅炊烟,双手背负在后,道:
“你找我有事?”
西门一雄急忙恭身道:
“孩儿来探望您老人家……”
那老人鼻子里响起一声冷哼,道:
“雄儿,别跟爹玩这一套把戏,你是个什么样的个性,爹还会不清楚你?以西门世家的财富,你无须跑来这里看我,我这里不愁吃不愁穿,而你享尽天下美人美食,哪有多余的时间往山上跑……”
百胜客西门一雄面上一红,道:
“爹,孩子不孝……”
那老人冷冷地道:
“别跟老爹虚情假意,‘永宝斋’、‘河兰居’两大产业我已全部交给了你,那是为父一生心血的结晶,你能继承父业最好,不能,嘿嘿,那只能说你无能……”
西门一雄咽了一口口水,道:
“爹,孩儿遇上麻烦……”
那老人一怔,道:
“麻烦,以西门世家的财富应当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你应当知道天下的事没有解决不了的……”
点点头,西门一雄道:
“孩儿对金钱的运用也颇有心得,在爹的教诲下也知道如何去运用财富,可是爹应该晓得,西门家虽已富可敌国,但,有个人却用钱买不通,因为……”
那老人嘿嘿地道:
“天下还有谁不爱钱的……”
西门一雄苦涩的道:
“东方家……”
那老人一震,道:
“雄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东方世家是咱们西门世家唯一的对手,当年爹和那个东方老头争地盘抢生意的时候,曾耗尽多少心血和他较劲,但,咱们西门家并未占上便宜……”
西门一雄苦笑道:
“爹,我明白。”
那老人长吸口气,道:
“你能明白,最好,东方老头是个老狐狸,他儿子东方独孤也不是善类。当初你娶东方老头的女儿,我就曾告诉过你,娶那个女人最大的目的,是让东方家不再和咱们争生意,没想到你却将她逼疯了。疯了也罢,你竟将她休了,儿子,这个仇恨很难化解……”
百胜客嗯了一声道:
“爹,这后果我也考虑过,所以才设法狙杀大龙堂的人于断魂谷,哪想到东方独孤竟然没死,目前他千方百计的要追查幕后人。爹,孩儿本不想打扰您,但是为了咱们家的盛衰,我只好上山找您了。”
那老人脸色忽然凝重起来了,他沉思道:
“你可设法毁掉他……”
点点头,百胜客西门一雄道:
“孩儿已动用了不少人,但却没有成功……”
那老人双眉一动,道:
“原因何在?”
百胜客西门一雄道:
“他武功太好了,谁也不晓得他那身功夫是怎么练的,目前江湖上的杀手,居然都杀不了他……”
老人灰袍抖动,道:
“你可曾和他交过手?”
百胜客西门一雄道:
“孩儿虽没正式和他动过手,但是却看过他的身手,爹,孩儿自问没有把握胜过他……”
那老人叹了口气,道:
“我辛辛苦苦创出的一番基业,满以为你可承接一切,谁想到你遇着个东方独孤就难住你。儿子,他毕竟是个人,是人就有人的弱点,多想想,总有办法将他毁了……”
百胜客西门一雄摇了头道:
“爹,若不是很难,孩儿不会来见你……”
那老人把眼一瞪道:
“难道你还要为父出马……”
百胜客西门一雄吓得急忙摇手,道:
“不,爹,孩儿哪敢再惊动您老,此次上山见您,不过是想请您老人家给孩儿点建议……”
老人想了想,道:
“你真要置他于死地?”
西门一雄面上杀机一露,道:
“爹,还能留下他么?有他,孩儿便没得混的,他也不会容许孩儿过的安稳。孩儿没混头倒无所谓,只怕西门世家所有基业全要毁于此人之手……”
那老人闻言色变,道:
“留他不得。”
西门一雄面上立时闪出阴沉的笑意,道:
“爹,你同意了?”
点点头,那老人道:
“为了咱们的基业,咱们只有不择手段了。”
西门一雄嘿嘿地道:
“爹,你看该怎么下手?”
沉思片刻,老人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道:
“这块玉佩你认识吧?”
西门一雄全身一震,道:
“那是方伯伯的佩……”
嗯,那老人仿佛沉思起什么事情似的,道:
“老方看了这块佩,他定会替你办妥这件事,不过我告诉你,老方认佩不认人,他杀了东方独孤,这块佩便归他所有,爹永远不能再指挥他了。”
西门一雄一震,道:
“爹,方伯伯到底是谁?”
老人凝重的道:
“杀魔老方……”
这几个字一落进百胜客西门一雄的耳中,他浑身仿佛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剧烈的颤了颤。四十年前的杀魔老方是个人见人怕的魔头,连三岁的娃儿听了他的名字,都吓得不敢哭出来。杀魔老方杀人无数,碰在他手里的,有几个能活着的……
他仿佛握住了生命的绳缰,紧紧的握着那块玉佩,他知道凭着这块玉佩,便能达到自己的理想,有杀魔老方出手,他相信东方独孤的命已捏在自己手里……
山风自山谷里吹来,梧桐叶在空中旋转,这是个秋的季节,秋日里,大地抹上一片萧然的凉意……
老方在种花,他种的是菊花,黄的,白的,还有粉红的,那花圃很大,一排排的花架整齐的排列着。他长得很有样子,一股忠厚老实的样子,一头的白发,穿着一身大蓝布褂子,提着水桶,在花圃里洒着水。他也抽烟,含着一个竹子雕成的烟斗,吧嗒吧嗒的抽着,一缕缕烟雾从他那微撇的嘴里喷出来,很洒脱,也很有味道。但是他身子却佝偻着,很难令人相信,这样一个老人会是令人丧胆的凶神恶煞……
当他将那一桶水全浇在花上时,他忽然瞪起了一双锋锐的眼睛,朝远处的林树里道:
“你已站了很久了,还不给我滚出来。”
树叶里响起一声长笑,百胜客西门一雄已站了出来,拱手道:
“方伯伯好听力……”
老方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谁是你方伯伯,少套近乎……”
西门一雄一怔,急忙道:
“方伯伯,在下西门……”
一摇手,老方冷冷地道:
“别跟我介绍你自己,我姓方的有姓方的规矩,我不管你是谁,东西带来了没有,有,拿出来,没有,滚出这善人谷……”
西门一雄一愣,他小时候曾见过此人一面,印象很模糊,哪里想到此人居然如此不通情理,他急忙掏出父亲交给他的那块玉佩,道:
“这佩——”
老方伸手接过来,道:
“果然是它……”
西门一雄虽不知道这块玉佩有何特殊价值,却知道它对杀魔老方来说,一定有着一份特殊的意义。老方紧紧握着那块玉佩,在手里翻来翻去的凝视着,目眶中渐渐润出了泪光。他仿佛沉缅在昔日的往事里,久久没有说话,可是脸上那种痛苦的表情,令人有种心酸的同情……
良久——
他忽然一抹眼中的泪水,沉声道:
“说,要杀谁?”
西门一雄一震,道:
“你不问问我要杀人的理由?”
老方哼地一声道:
“杀人还要什么理由,喜欢杀就杀,我为什么要知道理由……”
西门一雄语结的道:
“我爹说……”
老方一摇头道:
“我不认识你爹,我也不管他是谁,只要能拿出这块佩的人,我便帮他杀一个人……”
西门一雄嘿嘿地道:
“好,你就帮我杀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