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五老前来探病的第二天,“起霸山庄”的大总管战百胜便已登门造访,战大总管此次驾临,完全回异于往昔的姿态,既非责问,更非施压,其感激惶疚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有点负荆请罪的愧窘。
庄翼仍在卧房和战百胜见面,一看到半躺在榻上的庄翼,战百胜不由急走几步,长揖到地:“总提调!总提调!真正害苦了你,牵累了你,若非总提调大力相助,我们二小姐何来悻理?而三魔联手,后果更难逆料,总提调以生命肩担道义,拿血肉阻遏邪恶,不愧浩气凛然,是真君子、大丈夫,我战某人算是钦服到家了……”
庄翼还礼道:“时逢其会而已,大总管谬誉,我实在不敢承当。”
陪在一边的苏婕推过一把红木镶嵌白云石的太师椅,笑得不怎么有善意:“战大总管!你请坐!”
坐下之前,战百胜陪着笑道:“呃,多谢!多谢!不知姑娘是——?”
苏婕斜着一张俏脸道:“我姓苏,叫苏婕,暂时过来侍候总提调的,可以称做,嗯,管家吧!”
战百胜忙道:“好!好!好极了,苏姑娘!你同我一样,呵呵!都是管家!都是管家!”
苏婕忍住笑,道:“战大总管,你们慢慢谈,我去砌茶!”
等苏婕出去,战百胜才挨着椅沿落坐,他面对庄翼,放低嗓门道:“总提调!我听说你身边有一位颇有来头,且极得你宠信的姑娘,莫非就是这位苏小姐?”
庄翼笑道:“别听她的调侃,在这里,她是客人,来照顾我养伤,亦完全出自于友情,老实说,请这么一位管家,我还没有这个身价!”
战百胜吁了口气:“看模样,似乎十分精明……”
庄翼道:“倒是不笨。”
干咳一声,战百胜言归正传:“今天前来尊府谒见总提调,一是向总提调谢过临危赐援的天大宏恩,二则谢过对我们二小姐的妥善照料,三为有不情之请,四则务乞总提调高抬贵手,莫再相逼,以免陷本庄于进退维谷之困境!”
门儿轻启,苏婕已莲步袅娜的端茶进入,将茶杯摆在一边的小几上,她人就靠向床侧,并没有回避的意思。
庄翼客气的道:“大总管无须多礼,我们只谈你所谓的‘不情之请’及怎么扯上要我‘高抬贵手’的事,苏姑娘不是外人,大总管说话不必忌讳。”
战百胜清了清喉咙,表现颇见尴尬:“这不情之请,说来也是屋漏偏逢连夜两,总提调,我们二小姐遇劫之后,被那三魔折腾过甚,体气大虚,身子十分孱弱,这个状况总提调是知道的,我们原先打算只等二小姐略有起色,便束装启程,返回‘起霸山庄’,万没想到由于二小姐身心疲惫之下,昨晚又并发风寒症候,高烧不退,有剧咳,全身酸痛、神智亦显晕沉,在这种情形里,只怕一时半时难以离去,就算移挪住处也颇多不便,是不是可请总提调将那幢宅子再宽借我们留居些日?当然,贷金若干,我们加倍奉上……”
庄翼道:“没有问题,至于贷屋之金,却再也休提。”
苏婕插口道:“战大总管,你们庄子派了多少人来侍候仇荻呀?”
战百胜老老实实的道:“一共十个人,我们庄主身边的‘四大金刚’来了两个,‘红衣把头’四名、两个丫环,一个嬷嬷,加上我,恰好十员……”
苏婕眼波微转,道:“到底是大家小姐命好,人在难中,却也有这么些排场。”
一听语气不怎么平顺,战百胜赶紧陪笑道:“势非得已,苏姑娘,就怕再出漏子呀!”
苏婕扬着眉道:“仇荻有病,你们找过郎中去看了吗?”
战百胜不停点头:“连夜就把郎中请了来,听说是‘老龙口’最有名的大夫,一砧药下去,病情已被压住,不过据郎中说,二小姐本已元气受损,体力衰乏,如今又生风寒,正属雪上加霜,医治起来要更费手脚,约模得个把月功夫方可初愈,他吩咐我们务必仔细照顾,勤奉汤药,如果症候再转,就大大棘手了!”
冷冷一笑,苏婕揪着床上的庄翼道:“两个人同时身体违和,像不像一对同命鸳鸯?”
战百胜呆了呆,不明苏婕所指为何?庄翼却心里有数,急忙打岔:“大总管,这件事业已解决,不用多虑,那‘高抬贵手’的一桩,又是怎么说?”
战百胜端茶饮了一口,苦笑道:“总提调!有一句话,不知是否问得?若有冒失之处,总提调千祈包涵则个。”
庄翼道:“请说!”
战百胜呐呐的道:“请总提调明告一句,令尊是否已被救回?”
庄翼略一沉默,反问道:“被谁救回?”
放下茶杯,战百胜双手互搓:“事情太凑巧,也太玄虚,总提调!令尊失踪的当晚,也是二小姐遇劫之际,因而才使我们顾此失彼,未能两面周全,有关令尊的遭遇,我们不否认责任有亏,极感愧疚;但奇怪的是,经过一番细查,却丝毫没有令尊的消息,谁会掳去令尊呢?为的又是什么?我们发动大批眼线四处探访,硬是不见半点端倪!”
苏婕接上来道:“大总管,假如你们遵守信诺,早早把人放回来,不就里外没事啦?你们少庄主仇贤,可是按时被我们送回去的!”
战百胜形色间泛现着痛苦:“是!是!苏姑娘!这原怪我们不对,实在势非得已,其中乃有难言之苦………”
苏婕毫不容情,单刀直入的道:“听说是你们仇二小姐的主张,想借此激怒我们上门要人,在引发冲突之后,好趁机加害庄老太爷,是这么回事吧?”
战百胜期斯艾艾,十分吃力的道:“过去的事,我看就不必再提了,苏姑娘,我们承认错误,二小姐如今,呃!亦颇为当初的任性拗执失悔,尤其是总提调不记前嫌,以德报怨的泱泱大度,使二小姐更为羞惭,她还再三表示,要亲向总提调致谢和致歉……”
苏婕尖锐的道:“大总管,世间有些过失,往往永无补偿或懊悔的机会,错一次,就遗恨千古,再也不能翻身,仇二小姐明不明自这个道理?”
额头冒出汗来,战百胜几乎招架不住:“明白!明白!呃!我明自,幸好这档子事,尚有亡羊补牢的余地,不致弄得土崩鱼烂,无可收拾,就看总提调是怎么个说法了……”
目睹战百胜的窘态,庄翼未免于心不忍,他向苏婕使了个眼色.和缓的道:“大总管!我要先听听仇庄主的意见!”
战百胜赶忙道:“我们庄主说过,只要总提调不再过究令尊失踪的事,所有轇轕一笔勾消之外,‘起霸山庄’愿意向总提调慎重道歉赔偿!”
这是话中有话了,人家老父在你手里,说好以你的独子交换人家父亲,到时候,你的独子人家依照承诺送回,你却扣住人家老父不放,结果,老先生在你那儿不见了,倒要人家勿再追究,这个道理,是遍天下也说不通,但战百胜偏偏能讲出口,弦外之音,自则暗示他们确定庄老太爷已被庄翼救回,只是苦无证据,欲辩无名,在哑子吃黄莲的情形下,不得不放低姿态,以求化解了。
庄翼静默了好一阵,才缓缓的道:“大总管!我曾经向你承认过什么吗?”
战百胜一怔,一怔之下若有所悟,迭声道:“没有!总提调!你任什么也没有承认过!”
点点头,庄翼道:“也罢,此事我不再追究,且由其自然发展,贵庄主的赔偿道歉亦不必了,彼此就算扯平,谁也不欠谁的。”
战百胜兴奋的道:“总提调大度能容,存心忠厚,我在这里谨代表我们庄主重重谢过,要说扯平,敝庄委实汗颜,我们亏欠总提调的,可是太多大多了!”
庄翼笑道:“客气客气,大总管!”
当战百胜满脸欣喜的告辞离去之后,苏婕送客回来,直瞪瞪的望着庄翼不吭不响,庄翼知道她心里在寻思什么——无非是一股半嗔半酸的醋意罢了;于是,庄翼伸出手来,要以行动证明自己的真挚之情,表达他先前阻止苏婕对仇荻的挑剔仅乃理性的客观作为而已;苏婕扭了扭腰身,板着脸蛋不肯前来,庄翼故意仰起上身,创伤的牵痛令他不必矫作也神色微变,苏婕慌了,急抢两步轻轻投入庄翼怀中,光景好有一比,嗯!乳燕投林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