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阵以峙的陆挽危,招子瞥及屈无量的一刹,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出几步,他兄弟莫双浪亦双目发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悸之态。
毛应全看在眼里,惶惶不安的低问:“陆老哥,这些人——莫非你认得?”
陆挽危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腔调,不使走音:“今天不妙了,毛应全,大家唯有自求多福吧,来人是‘六合会’的,领头的这个自胡子老者,便是‘六合会’的大当家‘孤云’屈无量,其它几个,亦必属‘六合会’的首要无疑,他们居然倾巢出动啦……”
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毛应全感觉一阵头皮发毛,顿感喉干舌燥起来,他是个老江湖油子,有关“六合会”的实力及威望他岂会不知、如何不晓?就因为太过清楚,才像是坠入弱水中的溺者,除了有种深沉的无力感之外,只急呼呼的想抓住一桩可供攀附的什么。
龚慕侠沙着嗓音道:“姓庄的和‘六合会’是什么关系?竟能使‘六合会’为他这般劳师动众,大举来援?挽危兄,我们无须惊惶,且套套他们的盘口,说不定能拿银子打散,搞得好,‘六合会’的人马倒戈相向亦未可言!”
摇摇头,陆挽危沉重的道:“我看难了……”
龚慕侠不服气的道:“此话怎说?人的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凡是人,还有不爱银子的?我们出大价钱,通通把他们收买过来,至少,你也该试探试探!”
陆挽危苦涩的道:“龚老弟,‘六合会’共有六老,为该会的六名共同首领,六老是大老‘孤云’屈无量、二老‘疾风’鲍占魁、‘玄波’金一鹤、四老‘火雷’龙在田、五老‘来红’谭遇春,你可听说六老是谁?”
呆了呆,龚慕侠荒然道:“倒不曾听说六老是谁……”
目光怔怔的投注在庄翼身上,陆挽危形容沮丧:“‘六合会’的六老十有十成即是‘巨灵’庄翼,刚才,屈无量也称呼他为‘老六’,若排行不是第六位,何来老六之称?人家不但谊属同门,更乃金兰结义的手足,龚老弟,有这种渊源存在,你拿什么银子去买一个‘倒戈相向’?”
一股冰凉从背脊往上沿升,龚慕侠的心腔子反朝下沉,他鼻孔嗡张,牙齿交挫,同时更有异样的迷惘与失望——在这人间世上,竟也有银钱买不动的事物?
“六合会”的人马,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把龚慕侠这边约五个人包围得有如铁桶,水泄不通,此外,更分出十余名好手直扑楼字,呼应战百胜而去,这场拼杀,虽尚未至最后阶段,但将是个什么结果,双方都已心里有数。
屈无量捻着胡须,轻描淡写的招呼:“焦少宝,你且下来。”
“鬼爪”焦少宝如奉律令,猛弓背,人已倒射两丈之外,面不红,气不喘,仍然漠然表情,先时的一番狠斗,倒像他不曾参与似的。
瞅着陆挽危,屈无量故件讶异之色,彷佛现在才看清楚来者何人:“咦,那不是塞北大豪陆挽危与他拜弟莫双浪二位么?真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千里迢迢,咱们又在这里朝上面啦,呵呵,久不相见,二位近来可好?”
额头上青饬凸起,陆挽危笑得极其勉强:“陆挽危拜见屈大当家,托大当家的福,这阵子还算粗安就是……”
屈无量仍旧笑容可掬:“这个年头,能过得去就算不错了,千万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替自己找麻烦。”
陆挽危僵硬的道:“是,但总得活下去,有时候便难免抛头露面,接点营生……”
长长“哦”了一声,屈无量道:“你兄弟俩来到这里,敢情就是抛头露面,接点‘营生’来了?”
眼皮子跳了跳,陆挽危不能否认,只好老老实实的道:“不瞒大当家,正是这么回事。”
望了望龚慕侠,屈无量道:“二位是来帮衬姓龚的小纨衿?”
龚慕侠被当面羞辱,怒火立时上头,却不知为什么,硬是发作不出,只气得双颊抽动,眼角吊崩,满口牙咬得“咯”“咯”生响。
黏黏嘴唇,陆挽危略带顶抗的口气道:“是龚老第请我们来的。”
屈无量摸摸胡子,道:“陆挽危,你知道不知道,庄翼与‘六合会’是个什么关系?”
陆挽危吃力的道:“我想象得到,大当家。”
屈无量双眸中寒芒倏闪:“很好,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一问,可谓问到了节骨眼上,陆挽危迟疑的转头看着他拜弟莫双浪,莫双浪则木着脸孔没有任何表示,等于那难题全抛给陆挽危了。
龚慕侠心里着急,赶忙叫了一声:“挽危兄!”
一咬牙,陆挽危硬着头皮道:“大当家,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
屈无量冷冷的道:“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胳膊腿长在你们身上,朝那一边挪动,全得看你们自己!”
陆挽危淡金色的脸皮上浮现一抹赤光,他缓缓的道:“我们实不敢与大当家为敌,但是,也希望大当家勿要逼人太甚!”
屈无量微瞇双眼,道:“这样说来,二位是不肯抽身了?”
陆挽危神色有些痛苦:“实有难言之隐,大当家。”
哈哈一笑,屈无量道:“没有什么不能明说的,陆挽危,拿了人家大票银子,敲不得退堂鼓,如此而已,然则不敲退堂鼓就里用老命来抗,这一点,你必须先弄清楚!”
“疾风”鲍占魁颇不耐领的插嘴进来:“大哥,人家已经表明了要保持这一口忠义之气,咱们还不成全于他,更待何时?”
屈无量目注陆挽危,道:“你决定了么?”
喉结上下移动着,陆挽危猛然将心一横:“大当家,尊严与骨格,并非仅只‘六合会’独俱,我们也有!”
一伸大拇指,屈无量赞道:“有气魄!”
“火雷”龙在田面孔上密生的紫麻点蓦地颗颗发亮,他大喝一声:“一律就地格杀!”
绸衫蓬飞,“来虹”谭遇春形同惊鸿闪掠,直扑陆挽危,陆挽危急走三步,迅速旋身,背后交又的一双巨斧已倏握在手,斧刃翻斩,硬迎来敌。
谭遇春扑落的身形突兀折转,袍袖展舞,一柄两尺长的无页钢扇已同时点向对方八大重穴,陆挽危斧斧连衡,于一片风雷声中破招解式,竟然半步不让。
一笑之下,“玄波”金一鹤立时罩住了“乾坤扁担”洪家兄弟,长臂如翼,影似鹤翔,眨眼间两根扁担已然团团打转,备尝苦头。
“鬼爪”焦少宝闷声不响的猝袭莫双浪,勾爪长射,连接在爪底部位的牛皮绞索凌空扯抖伸缩,彷若幻蛇,爪起爪落,便不可捉摸了。
莫双浪的两杆短枪银亮生辉,枪尖之下各缀一朵猩红缨络,双枪点飞闪戮,狠准无比,面对勾爪纵横,布成星芒交织,了无惧色。
龙在田一个箭步逼近龚慕侠,只见他左手飞扬,一枚碗口大小的红球已暴射而出,红球弹射的刹那,右手上翻,另一枚同样形式的红球跟着激抛;两枚红球的轴心,皆穿系着一条极具韧性的软藤,藤的一端缠绕于龙在田的双掌中指之间,吞吐收发,快逾石火,轮番飞曳,更同奔雷!
龚慕侠甫始接仗,便承受到极大的压力,那对红球晶洁光润,红得刺目,红得浓烈,看不出是什么质料琢磨,但肯定硬度甚高,其翩闪流掣,尤其千变万化,神鬼莫测,龚慕侠的功力原本不弱,在一双“判官笔”上浸淫了十多年辰光,笔法隼利,反应灵便快捷,看得出曾得名家的指点,不过,遇上别人或许有他逞能的余地,奈何他如今的对手乃是“六合会”的二老“火雷”龙在田,若论起斤两火候,龚慕侠就差得太远,两相一比,不成其比了。
此时,屈无量对着忭惶不安,汲汲自危的毛应全勾了勾小指头,笑得十分揶揄的道:“我知道你姓毛,可是不清楚你在道上算个什么角色,既然来此第人助拳,该想到‘受禄必有功’,你总不好意思在同伴苦战之余,学那隔岸观火的逍遥吧?来来来,毛老弟,我们俩个亲热亲热。”
毛应全不自觉的退后一步,脸红脖子粗的怪叫:“你,你这不是乡下人买柿子,挑软的捏吗?有本事冲着那好样的去,峙张凌弱,找我这不入流的人物下手,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好汉?”
屈无量笑道:“目前,除了你,何来其它对象?”
毛应全青着脸嚷道:“所谓‘兵对兵’、‘将对将’,待挑我上阵,也该找个势均力敌,身份相埒的角儿,你要朝我叫战,也不怕有辱你‘六合会’舵把子的威譬?”
屈无量摇头道:“我倒是没有此般顾虑,姓毛的,这样吧,我让你一步,便赤手空拳,陪你那把淬毒小刀子走上几招如何?”
毛应全将他的淬毒匕首藏向身后,气急败坏的嘶喊:“是不公平,这根本不是拼搏较量,纯粹属于谋杀……”
于是,屈无量决无犹豫,双肩微起,人已飘向毛应全,姓毛的退避不及,大侧身,匕首狠刺屈无量心窝,只见冷芒一闪,屈无量已轻若飞絮般浮到毛应全的右后方,单单略一伸缩,姓毛的已似在脑勺上挨一记闷棍,打得他踉跄前跌,两眼泛黑,几乎就一头撞倒。
屈无量并未乘隙追击,只背着双手笑立于旁,等毛应全回过神来,连续七次霍然挥刺,屈无量仅以极小的幅度摇幌身子,看上去宛若不曾移动,业已闪开对方的攻击。
连刺不中,毛应全心知不妙,他错步急速交错,立往斜窜,身形刚才一起,屈无量彷佛御云而行,那么难以思议的转到毛应全窜走的方位之前,左手轻带,引开毛窜至的淬毒匕首,右掌便结结实实的拍中对方头盖,只这么一拍之下,毛应全的脑袋骤然缩入颈腔,以恁般怪诞的姿态跪向地下,又慢慢仆跌于地。
屈无量大袖一挥,笑道:“格杀了一个。”
庄翼没有说话,却隐含悲悯的注视着激斗中的双方人马,他非常了解他这位大师兄兼大当家的习性——虽在谈笑之中,却杀机已炽。
现在,“来虹”谭遇春已逐渐占了上风,陆挽危于竭力争抗下,疲态已逞,他兄弟莫双浪与“鬼爪”焦少宝倒还有来有往,一时难分胜负强弱,龚慕侠早就捉襟见肘,招架唯难,而剩下的洪家兄弟,情况更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