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两人在疲倦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两人这才带上从鬼子身上缴获的武器,急匆匆地返回。
从洞口回到地上,已是第二日凌晨。雨还在下,只是满眼的惨景让潘黄河和张大茂惊呆了。
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地上血流成河,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渗透进了黄色的泥土里,一脚踩上去,松软的地上立即显示出一个巨大的鞋印,刚一提脚,鞋印里就被血水灌满了。再看那些一动不动的尸体,有的胸部被炸出一个大窟窿,经雨水一浇灌,白森森的骨头清晰可见;有的大腿处还插着刺刀,刺刀的刀尖从大腿正面穿过去,再从大腿后面穿出,刀尖上还在滴着血水;有的双目圆睁,嘴巴空洞地张开着,双手和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有的耳朵残缺了一块,硬生生地被撕裂下来;有的趴在地上,背上到处是枪眼……
山坡上、低洼处,到处是累累的尸体,天地一片苍茫。
两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一夜之间,原本好端端的阵地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潘黄河一把抓住张大茂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张大茂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
潘黄河像发疯一般,猛然地拉扯着张大茂的胳膊:
“你说!你说!这鬼子难道就打不死么?难道这鬼子跟传说中的猫一样有九条命?他妈的怎么就打不死呢?打退一次反扑一次,打退一次反扑一次……”
潘黄河不停地从死尸中的间隙里走来走去,躲着脚,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嘴里发出呜哇的压抑的哭声。
“呜呜呜……人呢?人呢?怎么就不见一个人影?我只知道打起来了,可谁知这仗打得如此惨烈……”
张大茂像没事似的说:
“这不是人么?横七竖八的,多着那!”
“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只想看到一个站着的人!”
张大茂用手指了指前面一根烧焦的树桩,树桩边站着一个人呢。
潘黄河赶紧跑了过去,看那人的服装跟自己一样,就知道是自己人了,他一把拉住那人,急切地问道:
“咱的人在哪里?你是哪个部队的?连长呢?”
那人像睡着了一般不说话,潘黄河猛地推了一把,那人就像根树桩一下倒在地上了。他凑近一看,这哪是个活人,早死了,只是死之前靠在树桩上才没有倒下去罢了。
潘黄河焉焉地走回来,说:
“张大茂,这世界上就剩下你跟我了。”
“可惜你不是女人。”
潘黄河从地上跳了起来,朝他踹了一脚,张大茂赶紧一个侧身躲开,看着潘黄河认真的模样,张大茂不紧不慢地说:
“我这次大难不死,多亏了你潘黄河!要是我不跟你在地道里去的话,这会早像他们一样躺在地上见阎王爷去了。”
“你就知道贪生怕死,没见这么多战士都死了吗?”
“兄弟,这不是你说的吗,咱当兵就为了图多活上几天,比起那些死去的人来说,我们活着就算是胜利了。”
“都是亲娘养的,凭啥他们就可以死,你不可以死?”
“不是我不可以死,是阎王爷不给我机会啊。”
“好,你记着,张大茂,下次有机会一定让你尝尝见阎王爷的滋味。”
见潘黄河真的生气了,张大茂这才改了口气:
“你以为我愿意去死啊?你以为我愿意看见这么多战友都去死啊?只怪这狗日的日本鬼子,他妈的,要是让老子再见着鬼子,一定将他们碎尸万段,扔了去喂野狗!”
一阵山风吹来,两人顿时觉得一阵凉意。身上早已被雨水淋湿了,张大茂拍了拍潘黄河的肩:
“别生气了!我们还是去找大本营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潘黄河从悲痛中回过神来,朝营地走去。
可是举目四望,这山头都被炮火轰击得变了模样,原本凸起的地方凹陷下去了,原本凹陷的地方被飞溅的土石填平了,与记忆中的模样完全对不上号了。
“黄河,你说,偌大一个阵地,都见不着一个人影,这阵地现在到底是我们的还是鬼子的?”
“废话,要是鬼子的,你我早就见阎王去了,还能站在这里么?肯定是我们的啊!”
张大茂想想也是,正在张望的时候,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严厉地呵斥声:
“站住!口令?”
有人声了,而且是自己人!两人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朝声音奔跑过去。
可是面对他们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
对方又重复了一次喊话:
“口令!”
两人你望我望你,哪知道什么口令?他们钻进地道之前,这仗还没开打呢。
“兄弟,我们是246团第一营第一连的!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少废话!”两人端着枪,走了过来。
张大茂吓得赶紧将双手抱在脑后,作投降状。
自己人给自己人投降,这他妈的还像什么话?
“嘿!听着没?我们是自己人!”潘黄河叫道。
对方根本不理他:
“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赶紧扔下武器,投降!再不投降就开枪了!”
另一个人说:
“跟他啰嗦什么,冒充自己人的敌人我们见多了,看他们还拿着鬼子的武器呢,干脆枪毙得了!”
潘黄河一听,心想今天完蛋了,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赶紧扔掉了从鬼子身上缴获来的武器,说道:
“这是我们从鬼子身上缴获来的!千万别开枪!”
对方满脸鄙夷:
“说得轻巧,从鬼子身上缴获来的?那么多人都死了,你们怎么还活着呢,而且一点伤都没有!”
双方越说越说不清,潘黄河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弄巧成拙,赶紧说道:
“兄弟,我们的连长是武刚强,武刚强你们听说过没?”
“没听说过!”
“啥?你们没听说过武连长?”
潘黄河心想这是怎么了,咋一夜之间全乱套了。
对方走过来,二话不说,将两人捆绑起来,当俘虏押送起来,走进了营地指挥部。
“报告长官,我们抓了两名俘虏,他们自称是自己人!”
营长抬头一看,严厉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老实招来!”
潘黄河一看就傻了,这营长不是一营的营长杨开仁啊!难道这是二营?三营?部队啊,这门口明明写的就是一营!
潘黄河在心里暗叫一声:完了!
第1卷 第十三章 喷火奇兵 第124节 损失惨重
“报告长官,我是246团一营一连战士潘黄河!”
“报告长官,我是246团一营一连战士张大茂!”
“你们的营长是谁?”
“报告长官,我们的营长是杨开仁!”
“那你们的连长是谁?”
“我们的连长是武刚强!”
“你们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一点血迹?”
潘黄河这才将如何到地道中去、如何在地道中消灭五个鬼子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直到这时,座位上的长官才站了起来,说道:
“看来你们确实是自己人。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一营长杨开营已经在昨天晚上的战斗中光荣牺牲了,我是一营原来的副营长王光喜,根据上级指示,现任一营营长。现在,你们还是回一连去吧。”
直到见着连长武刚强,两人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地放了下来。
原来,自潘黄河和张大茂钻入地道后不久,敌人趁着夜色和雨雾展开了又一次偷袭。混战之中,246团勉强支撑了下来,恶仗中,两个营长负伤、4个连长、5个排长阵亡,士兵伤亡300余人。246团在付出巨大代价后,终于控制了丙、丁、庚高地,敌前沿阵地滚龙坡与诸高地联络要冲大垭口之间的联系被切断。
之后不久,敌人发动再一次突击,中国远征军损失约5个营兵力,其中246团伤亡殆尽。整个怒江谷地死亡的气息四处弥漫,那些初上战场时夸下海口的单纯的小伙子们多数都在战地腐烂了。重伤员往往分布在范围极广的丛林里抢不下来,空气中饱含的水气和高温使他们很快变成令人作呕的腐尸,高度刺激人类神经完全能令人瞬间昏厥的气味混合在各种植被散发的热风中随处飘散,蛆虫从成了空腔的人体中钻进钻出,山水一冲,战壕、坑道、大路小径、草丛,无不成为蛆虫的世界,在大雨滂沱之际,放眼看去,到处都是白得耀眼的细小物体在翻滚、扭动。腐尸造成的污染接着又致使伤员伤口感染,弱者病倒,部队的减员日趋严重。
此时整个部队牺牲已经超过一半,而胜利却似乎遥遥无期。为补充损失,维持进攻,第8军再次增兵,103师308团和82师245团主力先后抵达战场。中国军队可以不计伤亡地进攻,因为他们的援军源源不断,即使第8军打光了,也还会有别的部队在战场出现,总有将松山日军磨光的时候。
第1卷 第十三章 喷火奇兵 第125节 临危受命
在这节骨眼上,中国远征军司令卫立煌颇有些焦躁不安。这种情绪来自当时的最高指挥官蒋介石。蒋介石屡次催问卫立煌战果情况,然而,起着要塞和咽喉作用的滚龙坡阵地就是迟迟那不下来。即使已经攻占的阵地也屡易其手,呈反复拉锯争夺状态,伤亡惨重,给远征军带来重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