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星晨抓紧她的手,安抚不下去颤抖,又抱着她的肩膀打气:"奸炸别怕,我跟你一起去。"
上楼梯还没到二楼,隔着门,争吵声在空旷的二楼大厅久久回荡。
江岚茵的双腿僵在原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唇线绷得煞白,在冉星晨的提醒下掏出手机,给大伯父打过去一通求助电话。
“你大伯父说他们刚下飞机在出租车上,大概十五分钟到,”冉星晨挡在她前边,撸起袖子气势满满, "真是恬不知耻,敢来学校闹,看我不教训他们。"
敲门声被争吵淹没,冉星晨扭开把手,推门而入,正巧看到和辅导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一对中年夫妻。
男的是江岚茵舅舅,出了名的啃老族,三十七岁之前无论做什么都是靠父母,父母离世后,他直接拖家带口来到城里,在姐姐家的小区租了间两室一厅,顿顿让姐姐养着。
江岚茵的妈妈是忍气吞声,老实又心软的人,不过是多三个人的饭,也就由着他们占便宜了。
说他是姐宝男,也不全是。
不知索取从不听劝,高中毕业后只上过一次班,嫌太累就在家待着,辗转做了不少零零散散的活儿,全是干了不到几天便找各种理由放弃。
烂泥扶不上墙,无论如何都开不了窍的人,在姐姐去世后,脑袋里装着坏水,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舅妈薛丽是一个爱打扮的人,因为要来大城市,所以斥巨资买了身名贵衣服,还挎了个LV包包,整个人看上去洋气又带着点暴发户的感觉,与她来这里闹的行为简直格格不入。
看到江岚茵的出现,薛丽拿着计算好的纸走上前,张口就是尖锐刺耳,略带口音的普通话:
"这不,我外甥女来了,岚茵快过来,你老师说退学需要填什么申请书,你才上了半个月,扣掉这些天数和乱七八糟的用品,加起来大概要退九千二百八十七块一毛二,你数学好,快算算有没有少退。"
冉星晨夺过那张A4纸,被上边密密麻麻列的公式计算吓呆了,差点脱口骂她:"你们不是她监护人,来上学又没让你们花一分钱,凭什么要求她退学?"
薛丽自认有理:“谁说没花我们的钱,何萍当初可是写了保证书,爸妈一走,她得养我们家一辈子。现在
她拍拍屁股死了,就留下一套老破小和江宏远的意外死亡抚恤金,按法律依据来讲,这些都该由她弟弟何伟继承,江岚茵上学所花的一分一角,等于在花我们的钱。"
舅舅何伟坐在沙发上,叼着烟吸得醉生梦死,听到老婆的话,点头附和:
“没错,我们一开始都不赞成江岚茵继续念书,我老婆操碎了心,跑遍十里八乡,好不容易物色了一个有钱又会照顾人的对象,她倒好,背着我们说来学校就来了,你舅妈说得没错,女孩子不能读太多书,上完高中已经这么叛逆,等大学毕业还得了。"
暑假这段时间,江岚茵听了太多不堪入耳的话语,碍于自己是晚辈,不想过多争执,以为到了大学,她可以避开舅舅和舅妈的碎碎念,规划自己的人生,没想到他们竟追到学校,甚至强制要求填写退学申请表。
无论这件事传出去有多么难听,会被人编排多少版本谩骂自己的不懂事,江岚茵不愿继续忍受无休止的指责,她抓着那张A4纸,将其撕成粉碎。
"再过三个半月我才成年,以后无论是上学进修还是工作,都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薛丽没想到弱脾气的小孩子会反击,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声音比刚才高了两个调:
"前段时间让你去相亲的那家,看你们聊得挺开心,我已经收下订金了,小孩子不听话还乱花钱,被以后的老公知道,非得打断你的腿。"
“谁收钱谁去嫁,”江岚茵狠狠瞪向他们,目露凶光,尽是憎恶与不甘, “现在是法治社会,买卖未成年人犯法。"
‘实卖’这个词成功激怒了薛丽,伸手去抓江岚茵的衣服,被办公室其他男老师拦着,她气得跳脚,口无遮拦:
“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嘴,我早就说了女儿是赔钱货,养女不防老,这下好了,你爸妈年纪轻轻就被你克死了。"
"你给我闭嘴!"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顾不上疼,眼泪大颗滚落,江岚茵指着道貌岸然的舅舅和舅妈,咬牙切齿地控诉
“我爸妈掏空家底给舅舅娶媳妇儿,若不是为了让我上大学,他会没日没夜地加班赚钱吗,舅舅今年三十七岁,好赌成性,好吃懒做,还要我妈妈养你,妈妈死了,你又盯着我爸爸的抚恤金,没脸的人究竟是
谁。"
关于爸妈的离世,江岚茵一直都很自责。
可知道事情真相的那刻,她恨不得杀了罪魁祸首,若不是因为他们,一个完整的家怎会散,她又怎会在十七岁暑假这年失去双亲。
而舅舅舅妈这种人,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们不管你经历着什么苦楚,只会在意自己的利益有没有受到侵犯。
办公室的老师交头接耳,对他们指指点点,眼看事情要闹大,薛丽一改常态,话语软了三分,"不退学就不退呗,反正宏志和静娴他们家有钱,何伟,咱们走。"
"走啥呀,咱不是收了王家的钱,上哪儿吐出三万块还给他们。"薛丽拍拍自己的包,很舍不得道:“反正房子已经卖掉了,下午钱到账了还他。”
“什么钱?”江岚茵在旁边听得真切,她知道舅舅名下没有资产可以变卖,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 “什么房子,谁的房子?”
何伟被突来的问话吓得怔愣。
薛丽幸灾乐祸地笑:“反正你早晚会知道,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你家那栋老破小我给卖了,昨天上午成交的,今天买方结尾款,死过人的房子有人愿意接手,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不过这个钱可不能给你,因为房子本来就是我老公的。”
这个消息对江岚茵来说,是晴天霹雳。
那栋房子承载着她童年所有快乐时光,房本上写的舅舅又如何,钱是爸妈付的,理应是她的啊。
冉星晨无法忍受得了便宜还自觉有理的嘴脸,冲上前撕破虚伪:"身为长辈,你们可真是什么恶心人的事儿都干了,快把钱还回来。"
薛丽被她揪着头发,撞到桌子时,随手抓了件东西开始反抗,在场老师上去劝,不到半分钟的功夫,办公室乱作一团。
江岚茵只知道,她以后再也没有家了。
大伯父江宏志赶到学校,直接报警,控制住场面后,舅舅和舅妈被警察带走问话。
大伯母方静娴一直守着江岚茵,抱着她冰冷的身体,一遍遍安慰:
“那些被扔出来的家具,有用的我都留下了,还有一本全家福相册,放心,大伯母都帮你收好了,别想那么多,在学校好好念书。"
江岚茵目光呆滞,不哭不
闹,也不回话,像个抽空灵魂的傀儡,任由这一切发生,没有办法挽回。
江宏志录完口供到辅导员办公室找她们,看侄女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虽然知道现在讨论这个不合适,但是奸奸,宏远当初买房子的时候,登记的名字是何伟,所以他拿去卖完我才知道,大伯父跟你说句对不起。"
被泪水打湿的眼睫轻颤了下,江岚茵摇头,苦笑道:"没关系。"
缓了好久,江岚茵恢复一丝精神。“你和大伯父到京都,是因为舅舅卖房子的事吗?”
方静娴:“听街坊邻居讲,你同意了薛丽介绍的相亲对象,还收了人家的订金,我就琢磨,奸炸十八岁生日没过,不会是没头脑的人啊,幸亏我们赶来的及时,不然让你一个孩子怎么面对。"
"她收就收呗,关我屁事。"
江宏志鼓掌叫好, "你舅妈那个人欺软怕硬,以后再这样别给她好脸色看,但咱们是亲戚,又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光是宏远那笔抚恤金,这个月他们到门厂闹了六次仍不罢休,唉,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可能时间长他们就不惦记了。”
“正是因为打不了抚恤金的主意,才会卖房子,”江岚茵吸吸鼻子,胡乱抹了把眼泪,抬头看向大伯父,神色平静地询问:"你们赶路来学校,还没吃饭吧?"
有胃口就代表心情好了很多,方静娴松了口气, "没呢。"
"你们想吃什么,我现在定位子。"江岚茵打开下载的团购软件,搜寻附近饭店。
江宏志:“正好来了,去尝尝你们学校的伙食如何。”在餐厅转了一圈,方静娴闻着馄饨的香味馋得很, “我就吃这个吧。”
"好,"江岚茵将饭卡贴上去, "两大碗一小碗,在这儿吃。"
找到空位坐下,怕他们吃不饱,江岚茵又去买了两份凉菜和花卷。
大伯父和大伯母是善良朴实的人,结婚十五年一直很恩爱,奈何没有孩子,今年除夕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时,还开玩笑说,等老了就把名下财产过继给江岚茵,以后养老靠她了。
没想到不到一年的功夫,竟发生了翻
天覆地的变化。
抚养权判给大伯父,她现在已经是他们名正言顺的‘女儿’。
走的时候,方静娴塞给她两千块, "这边消费高,拿去买衣服或者跟同学出去玩,没钱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江岚茵不想收,却被她强制塞进兜里, "谢谢大伯母。"
江宏志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交代道:“都是一家人,以后你跟着我们生活别见外,奸奸,何伟他们再来学校骚扰你,直接报警或者给我们打电话,现在交通发达,坐飞机很快。"
“好。”江岚茵催着他们, "快回去吧,别误了班机,路上注意安全。"
江岚茵住的是四人宿舍,下午轰动辅导员办公室的事很少人知道,宿舍其他三个女孩儿约会或者出去玩,很晚才回来,都跟没事人似的,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自妈妈去世后,她每晚都要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今天早早拉下围在床边的遮挡,蜷缩在被子里,无声的泪水打湿半边枕头。
翻看手机保存的全家福合照,江岚茵内心的酸楚如潮水般蔓延。
父母不会把家里的境况和困难告知她,有什么都是他们承担他们扛,然而这堵保护墙坍塌后,所有压力落到她身上,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扼住脖颈,让人憋闷得喘不上气。
一想到跟爸妈仅存的牵挂也没了,她精神萎靡,眼泪早已哭干,盯着上铺的木板,时钟过了凌晨两点也没有知觉。
或许,她想得到短暂的解脱,摸到枕头底下的安眠药,拧开瓶子干吃一片,一片,又一片..
早上五点半,隔壁床铺的女孩儿起来上厕所,发现江岚茵床铺的小台灯一直亮着,好奇心驱使她打开遮挡,伸手帮忙关掉。
瞥见枕头边散落的空瓶后,拿起来一看,惊叫声响彻整栋宿舍。
救护车的声音停在宿舍楼下,所有学生眯着眼张望。
这栋楼对面是男生寝室,宿舍的女孩害怕有人死在这里,给整栋楼造成恐慌,才想着把江岚茵提前抬到楼下,四处找人帮忙的时候,正巧碰上沈拓学长晨运回来。
知道是江岚茵出了事,他比谁都跑得快。
幸亏就医及时,江岚茵捡回一条命,再后来,她陷入长达一年的抑郁
,沈拓费心找医生,经过反反复复地治疗后,生活才逐渐步入正轨。
电话里的声音打破回忆,冉星晨试探性开口:
“奸奸,你别因为我这句话难过,我的意思是,季听肆虽然很好,舍得付出,但在恋爱中,保持理智是非常有必要的。"
“我知道,"江岚茵强扯出笑容, "你先忙工作吧,我们改天出来聚聚,顺便庆祝你和沈师兄的喜事。"
"行,你不是一直想去宁城巅峰大厦的顶楼吃神户牛肉吗,这种大喜的日子,必须满足你。"
“哇,这么舍得破费,”阴霾一扫而光,江岚茵的声调转为轻快, "好不容易能吃顿大餐,那我这次可不给你们省钱了。"
"没问题,管饱!"
挂断电话后,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江岚茵转头看着车窗外,天色渐晚,二楼的拳击馆亮着灯,这十年来,季听肆一直努力朝着积极上进的方向发展。
而她,经历了那么多变故后,至今还遗留着难题,时不时挑出来扰乱生活。
若是让舅舅舅妈知道自己谈了这样的男朋友,威胁、纠缠,甚至死皮赖脸,视金钱为上帝的贪婪可想而知多么令人作呕。
她不敢确定,季听肆在知道自己背后的家庭复杂程度后,会不会像沈师兄那样,考虑各方面因素,从此只把她当作好友或者妹妹。
很不希望这种事在季听肆身上发生,然而人往往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考虑最多的都是自己本身的利益,无一例外。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圣人的存在。
季听肆牵挂着等在车上的人,匆匆结束今天的训练课程后,到浴室冲完热水澡,头发湿漉漉跑下楼。
运动后的神清气爽,在看到副驾驶位置上神情落寞的人后,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这小妮子在发愁什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难不成以为自己等下要欺负她?季听肆敲敲车窗,拉开车门坐进去,问:"想好了去吃什么?"
江岚茵收起低沉的心绪,故作轻松回道:“我也不知道哪个地方的饭好吃,你想吃什么?”
原本打算带她去苏万城吃日式烤肉,现在看状态的话,燥乱的环境反而适得其反,
季听肆临时改变主意:“我们回家做饭吧,上次你不是馋馄饨么,我今晚做给你吃。”
馄饨……
与那段灰色的记忆重叠,江岚茵转头躲避他炙热的眼神,点头:"好,我们去菜市场买点现成的。"
“吃现成的有什么意思,”季听肆扣上安全带,启动车子, "等会儿期待一下我的手艺?"
江岚茵:“你连这个也会吗?”
“你以为那个备忘记录是我做出来糊弄人的?”季听肆不敢保证自己是最优秀的,但丢进人群中,起码还算说得过去吧, “除了皮要买现成的,其他我都可以。”
江岚茵十指紧扣,目光闪烁, “那我就浅浅期待一下。”
她喜欢吃虾和玉米馅儿的馄饨,季听肆怕一种口味会吃腻,又选了另外两种搭配。
卖菜的老板娘一个劲儿推荐自己家的新鲜香菜,说是这个拌在馄饨里特别鲜,拽下塑料袋便要装给他们。
季听肆微笑拒绝:"我女朋友不喜欢吃香菜,不买了。"
手上拎着一小捆葱段,江岚茵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香菜?"
季听肆不像往常一样,把话说一半故作神秘,而是直接道出:“高二在食堂吃饭时发现的。”
"过了那么久你居然还记得,”食材放进后备箱,准备出发回家,江岚茵忍不住追问他,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季听肆勾勾唇,拉长“嗯”声的尾音,眉毛一扬,逗她:“你猜猜。”
“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哪能猜到我不知道的事啊,”江岚茵没好气地噘嘴,头脑风暴太累了,她选择躺平, "快开车,我们回家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