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看客官说话那么客气,就便宜卖给客官吧。”
众人哄堂大笑,一面拍手叫好。那个卖瓜的人,完全一副市井间叫卖的形容。
“喂喂!老爷,小姐。”卖瓜的在与宗室和木实擦身而过时,出声叫道,“美味的瓜,买回去送给孩子怎样?”
“是啊,便买五个吧。”宗室认真地掏出十文钱交与那人,那人恭恭敬敬接过来,把钱收进粗鄙的木棉钱袋里,道:“客官真大方,为了答谢您,我送您一个。”他从篓子里抓起一个西瓜,猛然送到木实脸前。卖瓜人目光如刀剑般锐利,露出淫猥的笑容。木实毛骨悚然。她若不是听说对方乃是秀吉,可能会转身便走。可是,既知他是秀吉,就非把瓜接过来不可。这纯粹是把戏——他是于三次海战失畋后,想鼓舞士气……只要一想到这个,木实就觉得很悲哀,胸口也隐隐作痛。
“哦,收下了。多谢。”秀吉说着,以嘲弄的表情,恭恭敬敬弯下腰、低下头,熟练地扛起竹篓子,“好吃的西瓜!来买西瓜……”
木实坐进岛井宗室的苇棚时,已经汗流浃背了。
秀吉之后,是织田有乐卖茶。
木实对有乐面熟,他们曾经在堺港奉行松井有闲家一起喝过茶。他头包布巾,一幅画中所见的卖茶翁模样,却有一股市井之徒所不具备的隐者之风,令人觉得甚为有趣。
有乐在宗室的席位上看到木实,似有些吃惊,是因发现她是由堺港千里迢迢来的蕉庵之女而吃惊呢,还是觉得似曾相识?
紧排在有乐后面的,乃是关白秀次之弟小吉秀胜。大家看到他时,不禁大笑。秀胜或许从这个时候起,就已病了,不久他便去了朝鲜,死于阵中。大概是不好抗拒太阁舅父的提议,他才勉强来参加,他露出厌恶之色,前后的篓子里各放了三个南瓜,走起路来,左摇右晃。他脸色苍白,声音尖锐,汗流浃背,看的人都觉难受。
“哈哈。”隔壁的席位上传来大笑声,“小吉秀胜大人太年轻了,还不欣赏这种把戏,苦着一张脸。哈哈。”
宗室小声告诉木实,发笑的人乃是奥州伊达大人。
伊达政宗在秀胜来到自己的棚屋面前时,尖声叫道:“卖南瓜的,我要买瓜。”
“好,给你,这样可以轻一些。”
“多少钱?”
“一个八文钱。”
“嘿!我买五个,五个多少钱?”
“五八……四十文。”
这也就罢了,可是,政宗故意拿了前篓的五个,却留下后篓一个最大最重的。秀胜还没发觉政宗的作弄,他擦擦汗水,又扛起扁担。结果,前篓“砰”的朝天扬起,扁担重重打中秀胜的下颚。
“哈哈。”众人大笑。秀胜面红耳赤站直了。可是,这个不知世事的年轻人仍然担不好扁担。如不是下一人的叫卖声传来,大家还会笑个不休。
“哎!卖瓜,好瓜!”
“哦,这是德川大人。”宗室在木实耳边嗫嚅着。
众人的嘲笑声戛然而止,一定是欲比较家康和秀吉的打扮。
“是德川大人。”
“江户的大纳言。”
木实松了一口气。家康是不是想替秀胜解围呢?总之,随着家康的出现,人们的注意力纷纷由秀胜转向他身上了。
“哎!卖瓜!好瓜啊!”他的声音没有秀吉那么响亮。他身上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布衣,是颇为贫困的农夫装束。
“哈!天啊。”
“太阁大人看来还有些不自然,可是德川大人真有乡土味道。”
隔壁的伊达政宗又旁若无人道:“那个瓜买不得!”
“您怎知道?”
“那人是当地有名的财主,几文钱恨不得能买下个大活人。”
“看那身打扮,竟是个财主?”
“当然,打扮成那样是他的癖好……既然是节俭之人,他的南瓜当然也贵。”
“那么,没有人敢向他买了?”
“如果轻易买下来,不久恐就变贱了。”宗室呵呵笑着,看了一眼木实。木实不由用衣袖遮住口。
“买南瓜吗?”家康恰好来到宗室席前,四处张望。
“我买。”
“多谢!这是今日的开张生意。”
“买十文的瓜。”
“嘿!十文……”家康放下扁担,从前后篓子各取出两个,接过了钱。
“确实贵。”隔厢的政宗道。木实想笑,她慌忙把头掉转向一旁。家康真如政宗所言,是个小气的财主。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向附近的百姓借来的,散发着土腥和汗臭。
“卖瓜啊!”家康离开后,一个包着宗匠头巾的跛脚男人,拄着拐杖,突然站到棚屋面前。
“嘿!果然是蕉庵先生的女儿,他没看错。去见太阁大人吧。”这是秀吉先前的军师黑田如水,一副隐士打扮。
“如水先生,请先进来,我请您吃个西瓜。”宗室说。
“急事!急事!”如水摇摇手,一屁股坐下,接过杯子,“大人说,岛井的棚子有京城风味,京城的瓜就是特别,要我叫您过去。”
“他真是好眼力。”
“但我没想到纳屋小姐会来。”
“没什么事,只是搭便船到这儿,我带她四处走走。”
如水不知有未听进宗室的话,他看了木实一眼,突然压低声音道:“岛井……”
“何事?”
“或许有些麻烦。”
“麻烦……您是说木实小姐?”
“对!太阁有猎取女人的坏毛病啊!”
木实全身僵硬起来。秀吉好色,在堺港经常被拿来说笑。他妻妾众多,还看中过细川忠兴的妻子,迷恋过利休的女儿阿吟……木实一直这么认为,可是现在如水不像说笑。
“如水先生说笑了。”宗室笑了,“今日淀夫人和松丸夫人在他身边,他说这种玩笑话,两位夫人也不会允许。”
“可是,确实如此。”如水声音压得更低,“他那眼神不太寻常。”
“如水先生过虑了吧。”
“哈哈。木实小姐,我奉命来带你过去,接下来要你自己应付了。”
“这……”
“相机行事吧!曾吕利也惹大人恼了。但他一笑而过。有时确会这样。见机行事,明白吗?如水无法替你出主意。走吧,别扫了他的兴。”如水说着,站起身来。
木实慌忙把宗室唤到隐蔽处,现在如果拒绝,可能遭遇不测。她这么想着,打算先把父亲的信函交给宗室。
“请快些,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如水催促道。
宗室看到木实从怀里掏出的东西,马上明白那是什么了。他立刻朗声道:“请等一等,瓜也要妆饰、换衣裳。”
“快快!大人是性急之人。”
“如水先生,这瓜非同一般……见谅。”
“交给如水也不放心?”
“不,如果交给如水先生,在下自无异议……只是叮嘱一下而已。”
“明白了!明白了!如水不会偷瓜吃,不必担心。”
“好了,请带她去吧。”
木实突然觉得很是不安。她已过了畏惧生人的年龄,那些到堺港的大名,她也能看出他们的器量,可是,对方乃是号令天下的太阁大人……她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戏弄,心狂跳不止。
“请带路,我和您去。”
“轻松些,今日不必那么多礼,别把他当成太阁,就当他是卖瓜的农夫”。
“啊……这怎可?”
“并非不可,试试看吧。”
如水信任木实的教养,木实略为轻松一些。
秀吉的棚屋在棕榈林正面,地上铺着红毡。旁边有堆得小山一样的礼品。虽说只是玩卖瓜游戏,可大名们还是献了很多礼品。白色的桐纹幔幕重重垂落。中央坐着卖瓜人装扮的秀吉,左边是淀夫人,右边是松丸夫人,她们坐在一张很大的虎皮上。
如水拖着跛脚,来到他们面前:“大人,我把您要的瓜带来了。”
木实可以感觉到,淀夫人和松丸夫人的眼神刺痛了她。她们对被召到秀吉面前的女人颇为在意。
“哦,来了?在这个田里,你是最好的瓜,来,喝酒吧。过来。”
“小女子很荣幸。”木实不甘示弱,“我先干一杯,再唱一段从隆达先生那里学来的西瓜的小曲。”
“小曲?哈哈哈,好!有趣得很。”
听到木实的回答,如水笑了。她不愧是堺港的才女,在秀吉面前也不示弱。秀吉看来甚为高兴,这是他掩饰内心的方式。
木实或是太要强了,她不容人喘息,又逼进一句:“如果小女子知道大人要在战时鼓舞士气,就会带三弦来,虽弹得不好,还是想请大人一听。”
“琉球的三弦?”
“是,但现在只能唱一段小曲……”
“等等!”秀吉打断她,“光听你这么说,心情便好了起来。你可以一眼看穿男人的心思?知道我在战中,想让我心绪变好?”
“是,小女子没有随身带三弦来,没能明白大人的内心,很是羞愧。”
“等等,先等等……这个小曲,不只我一个人听,要再叫一个人来听。”
“是。”
“如水,叫家康来。”
如水蹙起了眉头。这种场合下,定要轻松,可是如家康在座,空气就会沉重起来。而木实和秀吉的对手戏,会因家康这个严肃之人介入而被扰乱。
“你犹豫什么?我本就打算把这个女子介绍给家康。”
“介绍给德川大人?”
“对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