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眼泪会影响士气。”尽管也在自责,他心中的担忧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战争的罪孽总是不能消除,给众生带来无穷的灾难,自己和儿子也要涉险,他只盼总有一天能苦尽甘来……
“看来还是你明白为父。”尽管嘴上鼓动着秀康,可家康心里却很是悲凉。他一生经历过无数悲欢离合,但仍不由自主落下泪来。战事与死亡总是拴在一起。即使秀康能够活下来,家康也未必就能保证一切安泰。年轻的秀康无法理解的恐怖与感慨,在家康心里翻涌,本多正信也在一旁簌簌落泪。
“这才像我儿。这是一场关乎天下能否太平的战事!你是统帅,好样的!”
“明白。能得父亲另眼相看,孩儿很是高兴。”年轻气盛的秀康现在还体会不到生命的残酷。
“佐渡,把那套盔甲给秀康。”
正信忙催促板坂卜斋把装盔甲的箱子从库中搬了来。
“秀康,这身盔甲就给你了。这是为父从年轻时一直穿用的盔甲,迄今为止还没有穿着它吃过一次败仗,它是幸运之甲。你穿上它指挥三军吧。记住,万不可轻举妄动。但敌人若渡过了鬼怒川,就绝不要轻饶了他们!好生把我的嘱托记在心上。”
秀康呵呵笑了。对他来说,比起肩上的重担,他对父亲的盔甲更在意。父亲连盔甲都准备好了,嘴上却还说着“究竟留下谁好”,真是可笑。秀康笑道:“多谢父亲大人,孩儿收下了。”
退回到走廊,正信还在劝说秀康:西军乃乌合之众,上杉才是强敌……
“我知道。我怎么会让景胜那厮看扁?景胜胆敢越过鬼怒川,我便让他片甲无归!有此气概,景胜敢不撤兵?他一旦撤兵,我就一举歼击他们。”秀康昂然道。
宇都宫本城由秀康和蒲生秀行守卫,二道城由老练的小笠原秀政负责,三道城由里见又康把守,兵力合约两万。
东面的防守就此决定下来。剩下的就只是丰臣旧将何时拔营了。家康把时间定于七月二十八午时。在此之前,只让将领们在小山最后一次碰头,之后直接西上。
庆长五年七月二十八,从早晨起就下起了大雨。大雨之中,人们再次聚集到小山。由于各部已先行出发,冒雨集中到此处的人只有那些马前护卫。
以福岛正则为首,池田辉政、浅野幸长等人只持长枪一柄,随身印笼一两个,外加步卒十余人,均是轻装上阵。显然,这次的会也无甚大事可议。众人只是互相打个照面,照先前誓言,回到自己居城,为迎接家康作准备即可。
家康当然沿着东海道前行,秀忠则顺着东山道前进,至于正准备东进的前田利长,家康则令其停止向会津进发:只是边打击沿途西军,边到美浓、尾张会合。另,家康命水野胜重先返回刈谷城继承家业,之后,再在西三河至东尾张、伊势一带巡视,密切监视伊势、伊贺诸城主动向,一旦发现形势不对,就立刻密令柳生宗严之子宗矩返回乡里,相机行事。
西征的准备已一切完毕,可家康却迟迟不从小山出发。大雨一直从二十八日下到二十九日,诸将只好各自踩着泥泞回去。
平静地送诸将回去之后,家康又认真地关注起景胜,不,更确切地说,是观察起直江兼续和佐竹义宣的动静来。尽管早已布置好对付二人的一切,但他们是否会提早让此次的骚动扩大,关系甚大。
到八月初四晨,家康方从小山出发,乘小船逆古河而上,让人把栗桥切断之后,直奔江户,随行只五六艘小船。
第十五章 大军无魂
德川家康悠然赶往江户的同时,在大坂城西苑,石田三成正死死盯着眼前展开的地图,仿佛要把面前的地图吃下肚去。他心上有如压了一块巨石。
战线被不必要地拉长了。三河以西本来可以完全掌握在手中,却有很多地方星星点点留下了残敌。距离京城不甚远的近江大津,京极高次竟始终不肯屈服。丹后田边,细川忠兴之父幽斋亦顽固地死守城池。驻守尾张清洲的福岛正则,看来已完全倒向了家康。本应与三成同途的前田利长已调转兵锋,眼看就要攻到大谷刑部领地。
成功并非没有,便是将岐阜的织田秀信拉拢了来。若福岛正则迎家康入清洲,再对秀信发起进攻,则又不能令人安心。秀信乃信长嫡孙,即是曾被秀吉指定继承织田氏家业的三法师。三成派家臣河濑左马助到秀信处,费尽口舌,使尽手段,方将其钓到手中。
“你支持内府,会有何好处?尾张原本就是织田发祥地,你若加盟西军,石田大人保证,定会把美浓、尾张二地交还与你。”三成让河濑左马助带话。
秀信勉强答应,但老臣中却有大半反对。木造具正、百百纲家等人一见事已如此,立刻投前田玄以而去。前田玄以曾受信长子信忠之托,答应终生辅佐秀信。前田玄以料定三成必败,已谎称有病,撤离大坂,隐居到了京都。
在京都见到织田老臣们,玄以劝道:“此事差矣。照此下去,织田氏危。务请织田大人断绝与西军的关系,归附内府。”
织田老臣顿时不知所措。
而在之前,三成早就特意把秀信邀请到佐和山城,赠送了大量的黄金和名刀,赢得秀信欢心,然后让其写下誓书。但依靠此种手段拉来的盟友又怎能让人安心?
更让三成不安的,还是已被推为西军主帅的毛利辉元。三成总觉得,只靠安国寺惠琼的一句空话,并不能完全放心。首先值得怀疑的,就是其同族吉川广家。广家素有毛利元就再世的美名,在毛利氏也是足智多谋、极富声望的将才。最近他频频到辉元处,暗暗向辉元进谏。
家康西上时,不用说,三成必然要在浓尾平原上迎敌。为此,无论如何也当把清洲的福岛正则拉入自己阵营,但是,从七将事件时起,正则就急速远离三成,向家康靠近,现已成为一个劲敌。这样一来,在巩固岐阜的同时,还必须向伊势派出军队,切断清洲与家康之间的联系。只有成功切断了二者联系,让西军主力进入岐阜城,对家康的多处骚扰才会起作用。
然而,在指挥作战的人选上,却又面临诸多困难。宇喜多秀家尽管身为大老,但缺乏威严。小西行长亦非将才,岛津义弘最近更让三成放心不下。故只能请毛利辉元出山。但辉元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甚是暖昧,其原因乃是毛利一族重臣的牵制,三成对此心知肚明。
三成想让深得辉元信任的安国寺惠琼为说客,千方百计说服辉元,若有可能,让辉元把毛利一族的其他势力派往伊势,剩余的人马则兵分两路,从岐阜和伊势两个方向向尾张进发,与家康对峙,以寻胜机。为了毛利氏的存亡,辉元必与家康决一死战。
正在此时,一名手下来报:“大人,增田大人前来造访。”
三成松了口气,把视线从地图上移开:“我已恭候他多时了。快快请进。”
“是。”手下刚退下去,增田长盛便急匆匆走了进来。
“结果怎样?”三成问道。
长盛摇了摇头,“有些麻烦。”
增田长盛在与三成商量之后,现正频频派使者前往织田常真处,希望能拉拢常真。织田常真人道即信长次子信雄,乃岐阜秀信叔父。三成之所以邀其入伙,除了他乃信长之子以外,还有两层意图:一是利用他在岐阜的影响,二是利用他对伊势诸大名的号召力。三成让使者假称是秀赖命令:“紧急召集旧部,讨伐内府。现谨赠黄金一千锭以为军费之用,战事结束之后,便赐尾张全境。”
尾张只有一个,三成早就与秀信约好,要把尾张赠与秀信,现在对常真人道也作了相同的承诺,其心机由此可见一斑。先时,人道欣然承诺,难道现在又出了什么岔子?三成额上青筋暴起:“什么麻烦?常真人道老实巴交,他不早就欣喜若狂了吗?”
在三成严厉的质问下,长盛悄悄用手擦了擦汗:“或许是我的疏忽大意。”
“你的疏漏?到底怎的了?”
“大人让我为他筹集一千锭黄金。结果,人道就像猫见了腥物,立刻派人前来取金子,我便先交给了他们一千锭银子。”
“一千锭银子?”
“是啊,不打开金库,黄金到不了手啊……”
“住口!”三成大喝一声,悔恨交加。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盟友不快,必会让联盟产生裂痕。分明说好黄金一千锭,却交给对方白银一千锭,这不是耍弄人吗?真是糊涂之极!
“我们所做的一切,绝非是为了私心,全都是为了丰臣氏。”
若是别人,三成定会将其骂个狗血喷头。但长盛这么一说,三成再也骂不出口了,只是喃喃道:“你给了他……一千锭白银?”
“是。结果,人道与越前大野城主织田秀雄商量了一下,回话说还得再合计合计……”
三成叹息着打断了长盛。事已至此,再怎么责骂也无济于事了。“不过,那些白银也并非全然无用。他既然接受了我的银子,即使不与我结盟,起码也不会与我为敌。常真人道之流不必挂怀。但有一人,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
“大人指的是……”
“毛利辉元。毛利能否率先出征,将是决定这次战事成败的关键。”
“那倒是。”长盛弯下腰悄悄看了三成一眼,擦了擦冷汗。
“话虽如此,可我们也不能硬逼着他出征啊。你赶紧把惠琼叫来,让他好生去说说需要的话,我得亲自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