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之后,他已经不必再去那个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托着帽子转来转去了。电台和电视台先后请他去讲故事。现在,他每星期在那里对着几百万听众讲三次,就能挣一大笔钱。
这样一来,他也就不必住在圆形露天剧场附近了,他搬到了另一个市区,那是富人和名人居住的地区。他租了一套很大的现代化住宅,房子周围还有一个精心修饰的花园。他也不再自称吉吉,而是改名叫吉罗拉姆。当然,他也早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不断地编新的故事,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干这种事了。
他开始节省自己的灵感了。现在,他有时会把一个念头改头换面编成几个不同的故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答复那些越来越多的提问。有一天,他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
他讲了那个只有毛毛一个人听过的故事。
像讲所有其他故事一样,他匆匆地讲完了这个故事,随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大家要求他继续讲下去。由于讲得太快,他感到有点恍惚,他也不好好想想,就一股脑儿地把只能对毛毛讲的故事全泄露了出来。他刚刚讲完最后一个故事,就猛然感到自己的脑袋空空如也,再也编不出什么故事来了。
他害怕重新失去已经取得的成果,所以不得不把所有讲过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只是更换了姓名,将内容稍稍做了一点改动而已。奇怪的是,好像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总之,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别人提问。吉吉紧紧抓住这一点,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死死地抓住一块木板。现在,他发了财又成了名——这不就是他一直梦想的吗?
但是,当他在夜里盖着丝绵被子躺在床上时,常常渴望能够回到另一种生活中去,在那里可以同毛毛、老贝波和孩子们在一起,在那里他才真的知道应该讲些什么。然而,回到那里的路已经没有了。毛毛早就失踪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回来。起初,吉吉确实有几次试图找到她,可后来他就没有时间了。他现在有三个勤快的女秘书替他签合同,记录他口述的故事,为他做广告并安排每天的活动日程,但寻找毛毛的事情总也提不到日程上来。
吉吉差不多完全变了,但是有一天,他忽然振作起来,决定要好好思索一番。他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我的话确实有分量,而且有千百万听众。除了找谁还能将事实真相告诉人们! ;我要把灰先生的故事讲给他们听!我要告诉他们,这不是编造出来的,我要请求所有的听众帮助我寻找毛毛。
他非常想念自己的老朋友,有时会一连好几个夜晚都难以入睡。一天晚上,他终于决定这样做了。天刚蒙蒙亮,他就坐在自己的大写字台前,打算把这个计划写下来。可是,第一个字还没写完,电话铃就响了。他拿起听筒,一下子惊呆了。
对方是一个阴阳怪气、灰溜溜的声音,他立刻感到心中升起一股寒气,好像那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一般。
“算了吧,”那个声音说,“我们劝你完全是为你好。”
“你是谁?”吉吉问道。
“这你非常清楚。”那声音回答道,“我们用不着作自我介绍。虽然你本人至今还没有和我们一起分享快乐,但你已经完全是我们的人了,这一点你不会不明白吧!”
“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你现在打算子的事情,我们不喜欢。放聪明一些,别管那件事,听见了吗?”
吉吉鼓足了勇气。
“不!”他说,“我再也不能不管这件事了。我不再是那个渺小的、无名的导游吉吉了。现在,我是一个大人物了。咱们走着瞧吧,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那声音发出一阵冷笑。忽然,吉吉的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
“你什么也不是!”那声音说,“你是我们造出来的,你是个橡皮娃娃,是我们给你打足了气。如果你惹我们生气的话,那我们就把你身体里的气全放了。你真的以为,你之所以有今天,完全归功于你自己和你那一点儿小聪明吗?”
“是的,我相信这一点。”吉吉声音沙哑地回答。
“可怜的小吉吉,”那声音说,“你始终不过是一个幻想家。从前,你是戴着可怜虫吉吉面具的吉罗拉姆王子。现在呢?现在你是戴着吉罗拉姆王子面具的可怜虫吉吉。尽管如此,你还是应该感谢我们,因为我们使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这不是真的!”吉吉有点结结巴巴地说,“这是谎言!”
“好小子!”那个声音又冷笑起来,“难道你真的要拿什么真相来为难我们?关于真假,以前你可是说过不少大话。唉,算了吧,可怜的吉吉,假如你非要提事实真相不可,那你是不会得到好结果的。在我们的帮助下,依靠招摇撞骗成了名。至于说什么事实真相,你根本不沾边。因此,你还是别管那件事为妙!”
“你们把毛毛藏到哪里去了?”吉吉小声问。
“这你就别操心了,小心别弄坏了你那可爱的小脑袋瓜!你再也不能帮助她了,即使你现在讲了有关我们的故事也没有用了。惟一的结果将是:你所取得的成功会像得到它的时候那样,转瞬即逝。当然,这要由你自己做出决定,如果你觉得充当英雄和毁灭自己同样重要的话,我们也不阻拦。但是,如果你如此忘恩负义,就不要再指望我们会继续向你伸出保护之手。难道名利双收不是更令人愉快吗?”
“当然。”吉吉回答,声音听起来十分压抑。
“你看是不是!那我们就不要再兜圈子了,好吗?最好,你还是继续给人们讲述那些他们愿意听的故事吧!”
“我该怎么做呢?”吉吉费了很大劲才说道,“现在,在这里,在我知道这一切的地方,我该怎么做呢?”
“我给你出个好主意:不要把你自己估计得那么高。这件事真的和你没有关系。这样来看问题,你就能把事情做得像以前一样好了!”
“是的。”吉吉凝视着前方讷讷地说,“这样一来……”听筒里传来咔嚓一声,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上了。随后吉吉也挂上了电话。然后,他一下扑在面前的大写字台上,埋头无声地抽泣起来。
从这天起吉吉便丧失了全部自尊心。他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又像往常一样为大家讲故事了。现在,他感觉自己简直像个骗子。是的,确实是个骗子。从前他的梦幻将他引向一条虚无缥缈的道路,而他也就无忧无虑地任凭幻想把他带到什么地方。但他如今是在骗人!他把自己打扮成小丑和观众的傀儡,他心里也知道这一点。他开始厌恶自己的职业了。因此,他的故事变得越来越乏味,越来越伤感。
不过,这并没有断送他的成就,相反人们却称之为一种新的风格,许多人还尽力去模仿。虽然这种风格成为时髦,吉吉却并不因此而感到高兴。他现在知道这一切应该怪谁了。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仍然驾驶着小汽车飞快地去赴各种约会,乘坐最快的飞机。不论他走着还是站着,女秘书们都在不停地记录他口述的,那些改头换面的老故事。正如所有的报纸报道的那样——他的故事“多得惊人”。就这样,幻想家吉吉变成了骗子吉罗拉姆。
可是,灰先生要战胜老清道夫贝波就困难多了。
从那天夜里毛毛失踪以后,老贝波一干完活,就来到那个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坐着等待。最后,他终于忍耐不住,也就顾不得吉吉的合理意见了,他决定去找警察。
“这样会好些的。”老贝波自言自语地说,“即使毛毛再次被送进带铁窗的收容所也比被灰先生抓住好得多。假如她还活着的话,她还可以再次逃出来的,以前她曾经从那里逃出来过。啊,也许我现在担心的倒是她能否过去。不管怎么说,现在首先得找到她。”
于是,他来到城边最近处的一个警察所。他在附近转了半天,手里摆弄着帽子,然后才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您有什么事?”警察问,他正忙着填写一张又长又复杂的表格。
老贝波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里肯定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提吗?”警察一边问一边继续写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的毛毛。”老贝波回答。
“一个小孩?”
“是的,一个小女孩。”
“是您的孩子吗?”
“不。”老贝波不知所措地回答,“她是,她是我们的孩子,但我不是她的父亲。”
“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警察生气地说,“她究竟是谁的孩子?谁是她的父母?”
“谁也不知道。”老贝波回答。
“她的户口在哪里?”
“户口?”老贝波说,“哦,我想在我们那儿,我们全都认识她。”
“这就是说她没有户口。”警察叹了口气,肯定地说,“您知道不知道这种事是不允许的?我们这就去!那个小孩住在谁家?”
“她一个人住,”老贝波回答,“就是说,她住在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里,可是现在她不在那儿了,她失踪了。”
“等一下,’警察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就是说,在城外的废墟里一直住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她叫什么?”
“毛毛。”老贝波说。
那个警察把这些全记了下来。
“……名叫毛毛,姓什么?清说出她的全名!”
“就叫毛毛,没有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