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她始终不能忘记在侯拉师傅那儿的经历,她总是想着那些花和那种音乐。只要一闭眼,屏息静听自己的内心,就能看到那盛开的美丽鲜花,听到那悦耳的美妙音乐。就像第一天听到时一样,她不但能重复那些歌词,而且能唱出那种旋律,尽管它们在不断地变化和更新着。
有时候,她整天独自坐在石阶上自说自唱。除了树木、鸟儿和古老的石头之外,没有一个人来听。
可能孤独也有许多不同的种类,但毛毛经历的这种只有很少人了解,而且这些人至少也要有她这样的自制力才行。
她感到自己被关在一座装满无价之宝的山洞里,那些珍宝越来越多,简直令她窒息。这里没有任何出口,也没有人能够进来。她甚至不能采取任何引起人们注意的行动来,她就这样被深深地压在大山底下。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那种音乐,从来没有看见过那种颜色。但她似乎又迫使自己做出抉择,在这个世界上决不能再白白地浪费这些回忆,即使她不得不为此付出生命。因为她现在明白了:有些财富,如果她不能同别人分享,那么她自己也会因此而毁灭——
每隔几天,毛毛就跑到吉吉的别墅那儿,在门口久久地等待。她希望再见到吉吉。在这些天里,她完全想通了。她愿意和吉吉在一起了,她要听他讲,自己也要讲给他听,不管他现在是否和从前一样。可他的大门始终关得紧紧的。
就这样,过去了几个月,毛毛感到这是她度过的最漫长的日子。因为真正的时间是不能用钟表和日历来测量的。
关于这样的寂寞是什么样子,她实际上也讲不出来。也许换句话说更明白,这就是:如果毛毛能够找到通向侯拉师傅那里去的路——那她早就会一次又一次地跑到他那里去,请他不要再分配给她时间,或者请求他让她永远留在无处楼里。
但是,没有卡西欧佩亚的帮助,她是不会再找到那条路的。而乌龟现在仍然杳无踪影。
也许它早就回侯拉师傅那里去了。说不定它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迷了路。反正它没有回来。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有一天,毛毛在城里碰到三个孩子,从前他们经常到毛毛那儿去。他们是保罗、弗兰科和那个总带着小妹妹德德的小姑娘玛丽亚。他们三个孩子的样子全变了。他们穿着一种灰色的制服,脸上显得特别呆滞,没有一点儿生气。即使当毛毛兴高采烈地问候他们时,他们几乎也没有微笑一下。
“我又找到你们啦。”毛毛急切地说,“现在你们就到我那儿去好吗?”
三个孩子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那就明天来,好不好?”毛毛问,“要不,后天?”
三个孩子又同时摇了摇头。
“哎呀,你们就再来一回吧。”毛毛恳求说,“以前你们常常来,那时候多好呀!”
“那是从前!”保罗回答,“但现在一切都变了样子,我们再也不能白白地浪费自己的时间啦!”
“我们从来也没有白白地浪费时间呀!”毛毛说。
“是的,那时候是很美好,”玛丽亚说,“可问题不在这里。”
三个孩子匆匆地走了,毛毛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他们。
“现在你们到底要去哪儿?”毛毛想知道。
“去上游戏课。”弗兰科回答,“我们在那儿学习怎么玩。”
“玩什么?”毛毛问。
“今天我们玩带孔的纸牌。”保罗解释说,“这种东西很有用,但必须特别用心。”
“怎么玩呢?”
“我们每人发一张带孔的纸牌,每张牌上都有许多数字,分别表示身高、年龄和体重等等。当然,这都不是真的,不然那就太简单了。有时候我们也用很长的字母和数字来表示,例如MUX/763/Y这种样子。然后,把那些牌合在一起,我们当中一个人必须把规定的那一张牌找出来,他必须提问,边问边挑出其他所有的牌,最后只剩下那一张。谁完成得最快谁赢。”
“玩得高兴吗?”毛毛怀疑地问。
“问题不在于好不好玩。”玛丽亚胆怯地说,“不许这样看问题。”
“那问题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保罗回答道:“问题在于这种游戏对将来有好处。”
正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一幢灰色的大楼前面,只见大门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儿童之家”。
“我可有好多话要对你们讲呀。”毛毛说。
“也许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玛丽亚悲哀地说。
他们周围又来了许多孩子,全都走进了那个大门。看起来,他们和毛毛的这三个朋友都很相似。
“还是在你那儿的时候好玩,”弗兰科突然说道,“在你那儿我们总能想出新花样来,可是他们现在说我们那样玩儿什么也学不到。”
“那你们不能离开这儿吗?”毛毛建议。
那三个孩子都摇了摇头,并且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听到他们刚才的话。
“开始我们试了好几回,”弗兰科小声说,“但是没有用,总是又被他们抓了回来。”
“这话可不能讲,”玛丽亚说,“说不定现在又会把我们关起来的。”
他们全不吭声了,都呆呆地望着前方。
她想再次请求他们允许她和他们一块玩,玩什么都行。但她还没向前迈出一步便怔
住了。在她和大门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灰先生。
“算了吧!”他干笑着说,嘴上叼着雪茄。“你根本不用去试!让你到那儿去,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为什么?”毛毛问道。她感到一股冷气自心中升起。
“因为我们打算和你一起干点别的事情。”灰先生解释说,接着吐出一个烟圈,那烟圈像一根绳索似的套住了毛毛的脖子,半天才消失。
许多人匆匆忙忙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毛毛指着那个灰先生,想请求他们帮忙,但她却喊不出声来。
“算了吧!”灰先生边说边发出一阵生硬的、灰溜溜的笑声,“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们吗?你仍然不知道我们有多么强大吗?我们把你的朋友全抓起来了,没有人能够再帮助你。就是对你,我们也可以随心所欲。不过我们饶了你,正如你看到的那样。”
“为什么?”毛毛费力地问道。
“因为我们想让你给我们做点事,”灰先生回答,“如果你聪明一点的话,你就会得到许多好处——而且会得到你的朋友。你愿意吗?”
“好吧。”毛毛小声说。
灰先生干巴巴地一笑:“那我们今天午夜见面时再详细谈吧。”
毛毛默默地点点头,但灰先生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有他留下的烟雾仍然悬在空中。
至于她应该在什么地方和他碰头,灰先生却没有说。
第十七章非常的恐惧和超凡的勇气
毛毛害怕回到老圆形露天剧场。她想,那个要在半夜和她见面的友先生肯定会到那儿去。
一想到她将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毛毛就感到不寒而栗。不,她根本不想在那里,也不想在任何别的地方再见到他。无论他提什么样的建议,实际上对她和她的朋友们都不会有任何好处,这一点毛毛非常清楚的。在他面前,毛毛能隐藏到哪儿去呢?
她似乎觉得呆在人群中最安全。她想,虽然没有人注意她和灰先生,但是如果他真的要欺侮她、迫使她不得不喊救命的话,那她还是会引起人们注意并且会有人来拯救她的。此外,对她来说,呆在稠密的人群中也是最难被发现的。
在下午的剩余时间里和整个晚上,直到深夜,毛毛一直在热闹的大街上和广场上走
来走去,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中,结果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地。就这样,她转了一
圈又一圈,任凭自已被越来越多行色匆匆的人流裹挟着,走到哪儿算哪儿。
她这样不停地跑了一整天,渐渐地两只脚也由疲倦而变为疼痛。夜色越来越深沉了,毛毛仍然像夜游神似的向前走着,走着,不停地走着……
“只休息一小会儿,”她想,她实在走不动了。“只休息一小会儿。然后,我就会有劲接着走了……”
她看到马路边上恰好停放着一辆很小的三轮汽车,车上装着口袋和箱子。毛毛爬上去,靠在一个口袋上,感到软绵绵的很舒适。她把疲倦的双腿缩起来,用衣服包住两只脚。啊,真舒服!她轻松地叹了一口气,往后一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实在太累了。
杂乱无章的梦可把她折磨苦了。她看到老贝波拿着他的扫帚当平衡器,在高空中一条钢丝上摇摇晃晃地走着,下面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那一头在哪里?”她听见者贝波在不断地呼喊,“我怎么走不到头!”
确实,那根钢丝好像无限长,两头都消失在黑暗中。
毛毛真想去帮他一把,但她却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站得太高,离她太远了。然后,她又看见了吉吉,他正在没完没了地从嘴里抽出一条纸带。他不停地抽啊,抽啊,可是,那条纸带总也抽不完、扯不断。吉吉周围的纸带已经堆积如山。毛毛还发现,吉吉仿佛正在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如果再不帮助他,他就喘不过气来了。
她想跑过去救他,但她的双脚被纸带缠住,越想使劲挣脱,被缠得越紧。
然后,她又看见了那些孩子们。他们全都变得像纸牌一样又扁又平,每张牌上都有一个小穿孔机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