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看到樊铎匀,像是也很意外,怔了一瞬,才笑道:“是铎匀啊,你怎么回汉城了?”
樊铎匀沉着脸,没有理会,转身和江珩道:“珩哥,我先走了。”
江珩张了张嘴,望了一眼段屿白,终是点头道:“好,路上注意安全!回头我就带你嫂子过去看看小沈同志,这事你尽管放心。”
樊铎匀点点头,“劳珩哥费心。”说完,就骑自行车走了,从头至尾都没有再看站在门外的段屿白一眼。
段屿白却朝樊铎匀的背影喊道:“铎匀,今年过年回不回京啊?回去的话,提前和小舅爷说声啊,我给你收拾一间房出来。”
江珩见樊铎匀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才朝门外的人皱眉道:“段屿白,你算他哪门子的小舅爷,他当自家爷爷都死了。你还在这里和他扯这些,不是平白让铎匀更烦腻吗?”
段屿白耸耸肩,笑道:“见面了不问一声,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他还是这别扭的性格,心里气死了,面上一点不带出来,你别说,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经逗。”
江珩望着他眸子微沉,不赞成地道:“段屿白,你这样子,是欺负铎匀!要是多美知道了,你猜她会怎么做?”
这一句话,就让段屿白立即安静了下来,心里也有些发虚。他不怕别的女同志,甚至自家嫁给樊师长的姐姐,他都不放在眼里,唯独樊多美。
江珩耐着性子问道:“说吧,你这次怎么过来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还提着行李,一身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样,像是几夜没睡觉一样,皱眉道:“你从京市过来的?”
段屿白点头,“嗯,也没事,就是想着来汉城看看你,”顿了一下才轻声问道:“我这次出任务半年才回来,听说多美结婚了,去了西北军区?”
江珩没想到他是为这事来的,瞬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四月就过去了,林政委家的儿子,进来吧!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没呢,想念嫂子的手艺了。”
江珩瞥了他一眼,淡道:“明天给你补上,你嫂子带娃睡了,我给你下点面条,你吃不吃?”
段屿白点头:“吃!老江,我好几天没睡个好觉,没吃一顿好饭了。”
江珩见他可怜巴巴的样,眼里闪过一点笑意,给他煮了一碗面条,割了一点腊肉放里头,等将面端上来,问他道:“这次待几天,哪天走?”
段屿白大口嗦着面,头也不抬地道:“本来准备后天,现在看到铎匀在,多待俩天吧,我这有几天探亲假,在哪待不是待?我还是觉得汉城亲切些,可能因为你老江在,感觉像家一样。”
江珩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叮嘱道:“你不要惹铎匀,他的态度一直在那里,我和你说句诛心的话,都这么多年了,他还会对你改观吗?”
段屿白的眼泪混着面汤的热气,氤氲了出来,低声道:“那你说我怎么办?当年的事,你知道的,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个意外,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江珩转过了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段屿白的初衷不是这样,可是事情已经铸成了,起因确实是因为他。当初古大姐准备招一个保姆照看铎匀奶奶,是他告诉古大姐,自家姐姐被退婚,老家农村那边闲言碎语多,家里准备再给姐姐找一个鳏夫嫁了,他觉得委屈了姐姐,问他姐姐可不可以来照顾铎匀奶奶?
古大姐向来最心善,知道被退婚的妇女在农村的处境,当时就让段沁香过来了,没想到后面发生了那样的事。
见段屿白赤红着眼睛,显然这么多年,心里都没有过这个坎,只得劝道:“你不要想这些,过去就过去了,你过你的日子,他们过他们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太`平些,他们姐弟俩现在也过得很好,多美结婚了,铎匀也有对象了。”
段屿白立时来了精神,“铎匀有对象了?就你们刚才在门口说的那个小沈吗?听这意思是汉城的?哪个单位的?”
江珩点点头,“是个工程师,汉城国棉一厂的。家庭简单,妈妈在医院工作,有个哥哥,在矿上当工人。”
“那多美应该很高兴!她一直想要个妹妹。”
江珩点头:“行吧,你吃完了就洗洗去睡,明天再说吧!”
夜里,丁雪云见丈夫进房来,问道:“谁来了啊?娃抱着我胳膊睡,我也没好起来看,我听你还给人做饭了?”
“段屿白。”
丁雪云一惊,差点坐了起来,“那不是和铎匀撞上了吗?铎匀没说什么吧?”
江珩叹气道:“没有,就是这回屿白估计要待几天,希望别出乱子吧!”
丁雪云也跟着叹气,“屿白也是不容易,当初他把自家姐姐接过来照顾铎匀奶奶,也是好心好意,谁能想到老实本分的段沁香,后面竟和樊师长搭上了。铎匀奶奶前脚刚走,还没满四十九天,他们后脚就把证领了。”
丁雪云说到这里,忍不住道:“也怪不得铎匀和多美生气,换我,我怕是气得夜里都睡不着觉。”
江珩闷声道:“行了,别说了,屿白在隔壁呢!”
***
沈爱立将信写好,几人互相看了一下,都觉得没问题,加上试验数据,一起装起来,上了火漆。看着鼓囊囊的信封,几人都很有成就感,李明悟问爱立道:“今晚是不是能睡个好觉了?”
爱立点头:“感觉人生像是没有了烦恼一样,哈哈哈!”
司晏秋也跟着笑道:“我还有烦恼,你家对象是不是等在门外,你们几个抽空也给我介绍一个呗,这眼看着又要快过年了,日子不好过呀!”
李明悟望了一眼曾一鸣,“也许有人会毛遂自荐呢!这个月要是没有动静,下个月,我从我们纱厂给你挑几个工程师相看相看,保准年底能解决问题。”
司晏秋笑道:“那可太好了。”
几人聊着,就到了厂门外,果然见晕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位男同志,司晏秋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
沈爱立和大家挥手,“回头见,”就朝樊铎匀跑了过去。问他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啊?有没有冷到?”
“还好,我们回家吧!”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期盼和迫切,好像是这夜太寒,有些急切地想要回到那能遮挡住寒意的家。
一路上爱立和他说她们试验结果、寄信给黎东生的事,樊铎匀都有些沉默,最多也只是“嗯”一声,明显和来的时候不一样。沈爱立也就没有再开口,轻轻搂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他后脊背上。
樊铎匀身子微微一僵,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从冰窖里带了出来,重新感受到这秋夜尚有一些温度的风。
俩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刚到了巷子里,周小茹听到自行车的声音,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起来,开了一点院门,夜里的风将她吹得忍不住直哆嗦,就见沈爱立坐在自行车后座,搂着樊铎匀的腰,俩个人贴的很近。
周小茹心下不由微嗤,这女人也不怕把樊铎匀锢得透不过来气,抱得那么紧。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却知道自己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还没来得及和樊铎匀说自己的心思,人家就有对象了。
而且这对象,看着还不像省油的灯。
不知道男人都喜欢主动些的女人,那女同志和男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被她看到,都没有一点害臊的样子,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自己定然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但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有些羡慕,沈爱立那样坦然、坦荡的态度来。
心里也觉得,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女同志才能配的上樊铎匀。自信、爽朗,一点兜不扭捏,听爸爸的意思还是个大学生。
忽然就有些释怀,就算樊铎匀不和这女同志处对象,想来也不会轮到她,都这么多年了,她要是有机会,肯定早早就有机会了,闷闷地关了院门。
回屋就蒙着头睡觉。
樊铎匀一到家,就让爱立去洗漱,自己再去烧一壶热水,爱立却没有去,而是拉着他一起围着炉子坐下,问道:“铎匀,今晚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樊铎匀刚准备摇头说没有,忽然想起来,自己答应爱立要坦诚的话,开口道:“是在珩哥那里遇到了不想见的人,段屿白,我名义上的小舅爷,他姐姐以前是我奶奶的保姆,后来嫁给了樊原。”
这关系,让沈爱立一下子有些闹不清,默默捋了一遍,才发现他说的应该是,段屿白的姐姐,一开始是他奶奶的保姆,后来保姆上位了!!
段屿白是小舅爷,所以樊原是他爷爷?
沈爱立试探着问道:“那段屿白的姐姐是不是很年轻啊?”
“嗯,比樊原小三十岁。”
沈爱立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姐弟好像和京市那边,一点来往都没有的样子,她先前印象里都一直以为樊家没有长辈在了,原来还有一位尚在人世。
和他道:“既然都不来往了,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们过他们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
樊铎匀轻轻“嗯”了一声,又和她道:“最近几天,要是在路上遇到什么奇怪的人,你也不要搭理,可能是段屿白。”又冷哼了一声道:“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无心之失。”
但是即便如此,也仍旧不可否认,他造成了恩将仇报的既定事实,“当初是他求到我妈那里,让他姐姐来照顾我奶奶,事实上,我奶奶……”
樊铎匀说到这里,忽然眼里像是有泪意,把沈爱立吓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樊铎匀露出这么脆弱的情绪,忙拍拍他后背,“铎匀,如果很痛苦,就不要说了,不用和我解释,我以后也定然不会和他们来往的。”
樊铎匀“嗯”了一声,“后来樊多美就带着我到汉城这边来生活了,谢老首长当初希望我回京去读大学,我在京市读了四年大学,从来没有踏过他家一步,樊多美是从那年,就再也没去过京市。”
晚上樊铎匀和爱立说了好些他们那几年的事,樊多美是怎样从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开始学习生炉做饭、杀鱼腌肉、换灯泡、修家具,“头两年,她特别倔,从不让我动手,后来她上大学,才放手让我学这些。那几年,她把我照顾得很好,自己吃了很多苦。”
沈爱立光听着都觉得心疼,刚没了爸妈的孩子,明明有家有爷爷,却跑到千里之外去独自生活,又要管自己的学业,又要安抚情绪不好的弟弟。
和樊铎匀道:“那人也真是心狠,你和多美姐姐那时候多大啊!”心里越发觉得多美姐姐不容易来,想着以后多给她寄些吃的。
看她这样同仇敌忾,樊铎匀忽觉得那些人和事,确实已然不重要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轻声道:“爱立,我想命运已经在无形中补偿了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那些痛苦只是人生的一些细枝末节,不值得我再为它们烦恼一秒钟。”
他应该将有限的生命和时间,都放在他和爱立共同的未来上。
沈爱立被他深沉又热情的眼神,看得脸发烫,忽然一个温软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她本能地觉察到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心头一点点攀升,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道:“我先去洗漱了,你也早点睡!”
一直到躺在床上,沈爱立仍旧觉得心脏狂跳不已,今天只要再晚一分钟,肯定要出事!忍不住拉起被子蒙住了头,没想到谈个恋爱,还这么考验人的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