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沈爱立到汉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
一个人苦哈哈地拖着行李往出站口去,上火车的时候,七八个人送她,压根没发现行李这么重,她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拖到公交站?
有点后悔没提前和妈妈说声,让她来接一下。正在苦恼着,就听到一声“爱立”,声音里的热切,像裹挟着一股热流一样,直往沈爱立的心口上撞,抬头望过去,就看见铎匀站在那边,朝她挥手。
爱立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起来。当这个人真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些日日夜夜被掩盖起来的思念,忽然就像被白雪覆盖的草种子一样,立即破土而出,疯狂地往上攀升,所有的委屈和想念在此刻都化作了晶莹、温热的眼泪。
樊铎匀见先前还有些垂头丧气的人,听到他的声音,眼睛就亮了起来,不过一瞬,又红了眼眶,还抬脚想朝他跑过来,可能行李太重了,拖着行李,眼泪吧嗒吧嗒地看着他。
樊铎匀心里一急,忙和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就跑进去帮她拎行李。
他一走近,沈爱立就朝他身上一扑,红着眼道:“铎匀,真好,你竟然回来了!”
樊铎匀被她撞得险些往后一踉跄,心里也有些酸胀,忍不住微微用力,将人抱紧了些。十一个月的分离,有时候半梦半醒间都是她的身影,想着她吃的好不好,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受新同事的排挤?
会不会突然又消失不见?等再见面的时候,已经不是他的爱立了。每每想到这,他就一个人对着黑漆漆的床顶发呆一夜,不敢再进入梦想,怕会做类似的噩梦。
感受到姑娘脸上的温度,樊铎匀才有一点真实感,这是他的姑娘。低声道:“我的爱立,好久不见!”
后面站着的工作人员,有些看不过眼,咳了两声提醒他们,沈爱立忙反应过来,抬手抹了眼泪,想到这是六十年代,大家表达情感的方式还很含蓄,松了手,后退了一步,脸有些微红地道:“咱们先回家吧?先去我妈那!”
樊铎匀伸手替她擦拭掉脸颊上还挂着的泪珠,应了声:“好!”把她脚边的行李拎了起来。
沈爱立手上松了,心里也松快了很多,悄悄拉着他胳膊,有些嗔怪地问他道:“铎匀,你回来的事,怎么一句都没和我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你不是说要去一趟京市看看姐姐吗?”
樊铎匀也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温声笑道:“她拍了电报,让我一个人不要过去,说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带你一起去。”其实姐姐的原话是,“你一个人不要来了,爱立不来,你也不用来!”
沈爱立哑然,围着他看了一下,发现将近一年没见,他好像瘦了一点。轻声问道:“铎匀,你这一年是不是忙着赶进度,吃了不少苦啊?”
她眼里的心疼,让樊铎匀微愣,忙道:“爱立,没有,就是那边饮食有些吃不惯,回来就好了!你冷不冷?今年冷得早,这两天可能要下雪。”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针织手套给她,“姐姐给你寄过来的,还有一些其他小东西。”
是杏色的手套,像是手织的。沈爱立立即戴上,在他眼前晃了晃,高兴地道:“你看,还挺好看,回头我也给姐姐寄点东西过去,她上次还给我写信,问我俩什么时候领证来着。”
樊铎匀微微垂眸,望着她笑问道:“那爱立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拎着行李的手心不由微微捏紧,泄露出他此时内心的紧张。
就见身旁的姑娘,仰脸笑望他道:“铎匀同志,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
樊铎匀想说,自然是越快越好,但是到口的话却成了,“看爱立同志的意愿,我尊重你的想法。”又忍不住轻轻补了句:“我的调任还得等领了结婚证以后,才会下来。这次请假回来的理由是,回汉城领结婚证。”
说完,轻轻看了爱立一眼,见她低着头,像是有些为难的样子,心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些,她可能没做好准备,正准备开口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就见爱立面带为难地点头道:“哦,那为了不欺骗组织,咱们这回也只能生米煮成熟饭了,我明天就去向单位打申请报告。”
又问他道:“你那边呢?”这个问题沈爱立在火车上就想过了,看他口是心非的,存心做为难的样子逗逗他。
樊铎匀的嘴角快咧到耳根一样,忙不迭地道:“我这边单位已经盖好了章,就等爱立同志了。”
沈爱立不由对他侧目,这人一句也没提,要不是她刚随口提起多美姐姐的话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问她。
简直被他气笑了,捶了他一下道:“樊铎匀同志,你这人真是别扭,老实说想领证不行啊?不行吗?”
又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胳膊,“铎匀,你下回可不准瞒着我,咱们有事就说,有想法就提,不然我还当你没这想法呢!”
樊铎匀躺枪,她之前说想多享受恋爱时光,他可不就不敢提,刚才不过是借机壮胆,试试她的态度。
没想到她正等着自己开口!
俩个人到家的时候,沈玉兰还没下班,爱立自己去洗漱换衣服,樊铎匀自觉生火做饭,等饭刚做好,就听爱立在房里喊他,“铎匀,过来帮个忙!”
樊铎匀忙过去,一进屋就闻到淡淡的皂香,像甜桂花的味道。见她正弯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面色潮红,一双杏眸像氤氲着水汽,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秋衣外头,套了件宽松的薄毛衣,弯腰低头的时候,隐约勾勒出一点曲线,正赤着脚穿着一双棉布拖鞋。
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樊铎匀觉得她整个人都是温热、娇软的,像是有什么声音在引诱他再往前走一步一样。樊铎匀微微凝了神,不敢再往下想。
爱立见他发愣,把手里的毛巾朝他挥了下,娇声和他道:“铎匀,我没力气了,你帮我把头发擦干好不好?”
女孩声音里不自觉带着点尾音,听得樊铎匀心口一颤。
接过毛巾给她擦头发,许是热水熏过,她的耳朵呈现薄薄的粉红色,樊铎匀没忍住,伸手捏了捏,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柔软。
爱立侧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铎匀,你捏我耳朵干什么?”
“有一根毛絮!”樊铎匀的谎话张口就来,见爱立没有怀疑,微微松口气。
沈玉兰回来,看到自家门开着,还吓一跳,等见到饭桌上刚摆好,还冒着热气的三菜一汤,心里立即就是一喜,猜肯定是爱立回来了,不由嘀咕道:“这孩子,也不提前说声,出去一年,还学会自己做饭了!”
正咕哝着,就见樊铎匀从爱立屋里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条半湿的毛巾,看到她看着他,耳朵像是立即就烧红了起来,有些尴尬地喊了声:“沈姨!”
沈玉兰心里有些好笑,小俩口竟然都在,问他道:“爱立洗头发了吗?”
爱立听到声音,忙散着半湿的头发,就跑了出来,喊了声:“妈妈!”
沈玉兰问道:“爱立,铎匀,你们同一天回来的吗?”
樊铎匀笑着回道:“是,我上午,她下午。”
快一年没见,爱立发现妈妈精神很好,面上神采奕奕的,眉眼间都是笑意,衣服也不再是单调的灰色或蓝色褂子,而是穿了一身带点暗花的石青色大衣,脚下是九成新的羊呢皮鞋,整个人看上去像年轻了几岁。
沈玉兰放下身上的包,一把抱住了女儿,“我们的小妹终于回来了!”
爱立也在妈妈脖颈里蹭了蹭,亲昵地喊了声:“妈妈!”真好,这样的妈妈真好!她想原主要是知道,肯定也会很慰怀。
沈玉兰不由红了眼眶,这两年来,女儿明显和她亲热很多,这样的举动,她都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想着樊铎匀在,忙擦了眼泪道:“快吃饭,爱立坐了一天的车,饿坏了吧?”
腊肉炒白菜、爆炒小毛鱼干、青椒炒木耳、鸡蛋丝瓜汤,自家女儿自己知道,很少动手做饭,这一看就是铎匀做的,心里头对这个女婿满意的不得了。觉得自家女儿真是捡到宝了,长得好、性格好不说,还又勤快又能干。准备回头好好叮嘱女儿,和人家铎匀好好过日子。
拉着让铎匀也坐下吃饭,自己去给他们盛饭。
沈爱立和她道:“妈,我们准备后天把结婚证领了。”
沈玉兰盛饭的手一顿,惊喜地道:“真的啊?那后天回来吃饭,妈妈给你们做一顿好吃的,我明天中午就让李婶子陪我去买一些喜糖喜饼。”这一年来,这事一直是沈玉兰的心结,就怕俩个孩子分开久了遇到什么状况,现在一听女儿说领证了,心里不知道怎么欢喜。
沈玉兰不知道,当初她女儿等着她领结婚证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
吃过晚饭,沈爱立就和樊铎匀回了甜水巷子那边,不然怕明早上班赶不及。
沈爱立发现,家里已经被打扫了一遍,她的书桌和椅子擦得干干净净,被褥也晾晒得蓬松舒软,回到堂屋里,樊铎匀正在给她整理行李。
爱立心里忽热潮潮的,和他道:“铎匀,东西乱着呢,我明早起来收拾,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早点去睡。”
说着就要过来拉人,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到,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被樊铎匀稳稳抓住,皱着眉问她道:“爱立,没事吧?”
“没事!”
樊铎匀拉着她手腕的手,忽然舍不得松开一样,沈爱立觉得被他拉着的地方,像是起了一层薄汗,对上面前人幽暗的眼神,心思再迟钝,也起了一点旖旎的情思。
樊铎匀倒像是缓过神来,忙松开了手,有些歉意地问她道:“有没有捏疼你?”
不想下一秒,一个软软的身子就扑到了他怀里,把他的脖子锢得紧紧的,在他耳边轻声支吾道:“铎匀,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头晕,站不住。”
她第一次说这种谎话,还有些不自在,声音到后面,低得像蚊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