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号上午,沈爱立一早就起来收拾行李,八点左右的时候,准备去旁边的国营饭店买俩个包子吃,没想到一下楼来,就见程潜已经在大堂里等着她了,笑道:“程同志,你今天怎么还跑一趟?我没有什么行李,你不用送我的,免得白白耽误你的时间。”
程潜递给了她两个用油纸包着的包子,又将手里的一个布袋子递给了她,“是我们厂长特地嘱咐我来送沈同志的。”
爱立接过来袋子一看,发现里头装着的是豆丝,估摸有三斤重的样子,有些意外地道:“程同志,你哪里找到这些的,昨晚咱俩分开的时候,天可都黑了。”
程潜笑着回道:“不是我找的,是厂长,一早拿到厂里来的,让我给你捎来。我俩那天在他家吃饭的时候,不是说去换豆丝,意外碰见了陆白霜吗?他可能就记住了,让他爱人找人换了些。沈同志带回去和家人尝尝,看比较犀陂的豆丝怎么样?要是喜欢,你下回来之前,我就去乡下给你换好。”
听是陆厂长的爱人帮忙换的,爱立有些受宠若惊地道:“也太给陆厂长家人添麻烦了,我还没有见过他爱人,倒先麻烦上了人家。”
程潜笑道:“陆厂长还让我和你说,等沈同志办酒席的日期定了下来,也和我们这边说一声才是。”
“好,好!不过就是亲朋之间热闹一下,还麻烦程同志转告陆厂长,心意到了就好,可不准备礼,我们不收的。”她本来只以为陆厂长是说场面话,和她客气两句而已,没想到回头还特地叮嘱程潜来提醒她,这样看来,后面倒是不好不和人说了。
程潜应道:“好,沈同志放心,话我肯定带到!”就是厂长听不听的进去,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程潜执意要送她去车站,爱立怕耽误他的时间,立即回房把包子吃完,就拿着行李下来,跟他去车站了。
俩人到的时候,沈俊平还没有来,程潜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把那本《勇敢的心》拿了出来,递给爱立道:“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麻烦沈同志转交给你哥哥。”
又笑道:“我今天早上起来,看了日历才发现,今天还是腊八节呢,沈同志早些到家,刚好和家人一起过节。”
沈爱立有些好奇地道:“还没问过程同志,有对象没有啊?你去年和我说,一个吃饱,全家不饿,今年这个‘全家’里,多一个人没有?”
程潜立刻有些苦大仇深地道:“沈同志,你看我这整天晃荡的样子,像是有对象的人吗?”
顿了一下,和她道:“沈同志,我和你说两句心里话,有一件事,在我心里头压了几天了。就是前几天我们厂长也忽然问我找对象的事,可把我吓一跳,我差点以为要给我介绍陆白霜呢!”
当时他们厂长那打量、审视的眼神,看得他心里都有些毛毛的,他总觉得,厂长下一句就要开口和他说:程潜,你看白霜怎么样?
爱立有些好笑地道:“现在不怕了,陆白霜也有对象了,陆厂长就算有心,也不会再提。不过,程同志你现在事业小成,确实可以找对象了,不好辜负了这大好的青春啊!”
其实,沈爱立觉得,陆厂长搞不好真起了这个心思,她这次过来,就隐约感觉到,陆有桥是把程潜当接班人在培养的。如果陆白霜是个正常的姑娘,品行、性格都还过得去的话,程潜要是能和陆白霜走到一块也挺好的。
只是看程潜这样子,对陆白霜的心理阴影,怕是比她还大。
程潜挠挠头道:“也可能是我自己瞎想,陆白霜同志再怎么说,都是陆厂长的侄女。”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厂长再不管陆白霜,到底还有老太太在,陆白霜但凡争气点,钱财方面,老太太也不会少了她的。
俩人正聊着,沈俊平匆匆地提着行李过来了,看到程潜在,忙和他握手道:“上次实在是招呼不周,我看程同志爱看书,又拿了两本过来,以后要是有空,也欢迎程同志上我那玩。”
程潜忙把书接了过来,“谢谢沈同志!”
望着沈家兄妹俩,摸了摸后脑勺,开玩笑道:“这下麻烦了,一下子认识了两位沈同志,以后在一块儿,可不好称呼。”
爱立笑道:“程潜,以后咱们就喊名字吧,不用再这么客气!”
程潜笑着应了下来。
等把沈家兄妹俩送上了车,程潜就回了单位去。陆有桥见到他回来,问了一声:“爱立同志上车了吗?”
“上车了,她这次和她哥哥一起回去,她哥哥还给我带了两本书来。”
陆有桥接过来看了一下,一本《艳阳天》,一本鲁迅同志的杂文,“爱立同志的哥哥,看起来是位文学青年啊?”
程潜笑道:“是,我听沈同志提过一嘴,她哥哥以前在出版社工作的,后来似乎戴了帽子,下放到咱们这的银矿上当工人,去年那边发生了塌矿,他冲下去救人,被砸断了腿,然后厂里和原单位商量了下,给他摘了帽子,现在在矿上宣传科工作,也算是本职工作。”
陆有桥听得有些唏嘘不已,和程潜道:“她家父母教育的好,两个孩子都出息不说,还有一副热心肠。”白霜要是个有脑子、有想法的,被打成右`派,他都觉得与有荣焉,不像现在,因为高利贷搞得走投无路,人家稍微给她点甜头,就巴心巴肺地去跟人处对象了。
陆有桥想到姜斯民来,心里就有些泛冷。
饶是他,都想不出来,给陆白霜设套的人,会是姜斯民。
先前姜斯民明明前途一片大好,怎么会动这个脑筋?
忍不住问程潜道:“程潜,你在外面,有没有听到关于姜斯民的情况?程潜,你跟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了,我也不瞒你,自家的人,自家清楚,姜斯民要是不遇上什么难处,怕是压根不会多看白霜一眼,所以我不相信他会因为白霜个人而和她处对象。”
不仅不相信,陆有桥认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纵然姜斯民背后有家中长辈帮衬着,但是他自己要是没两把刷子,能在宜县县委里立柱脚跟吗?而且,县委里头的领导个个都对他青睐有加,大家都说怕是过不了几年,姜斯民就是宜县县委里头的一把手。
这样的人,会看中陆白霜?
程潜想了一下,开口道:“厂长,我还真知道一点,您肯定想不到是谁告诉我的。”
他可不敢在上峰跟前卖官司,立即接着道:“昨天我和沈同志在国营饭店吃饭,遇到了姜斯民和小陆同志,姜斯民过来和我打招呼,后来爱立同志私下和我说,姜斯民看着像市委里一位叫姜靳川的领导。”
陆有桥点点头,“姜斯民的父母确实是市委里的。”
程潜又道:“厂长你可能不知道,姜靳川下台了,其中的原因还和爱立同志家里有些牵扯。姜家和爱立家里有些矛盾,爱立和我说是姜家仗势欺人,可能两家闹得比较厉害,她妈妈去市里举报了姜靳川,其中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最后姜靳川就下台了。”
陆有桥完全没想到,这事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正愁着去哪查探姜斯民的动机,不料姜家还和沈家扯上了关系。
既然俩家有这样的渊源,那爱立怕是多少对姜家的事情知道一些,问程潜道:“爱立兄妹俩这回急着回去,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说是要去申城探亲,明天的火车票。”
陆有桥立即后悔起来,没有早点问程潜关于姜斯民的事,不然这会儿,自己想知道的,怕是都能有答案了。
和程潜道:“你立即给她写封信去,让她回来就和我们说一声,我去汉城拜访一下。”
他总觉得姜斯民这次所求不小,想去那边查探清楚,心里好有对策。
***
爱立和沈俊平到家的时候,刚好是午饭的时间,沈玉兰知道俩人今天回来,早就做好了饭等着。
俩人一出现在家属院门口,就有人朝楼上喊道:“玉兰,爱立和俊平回来了。”
先下来的是樊铎匀,接过了爱立手中的行李,问她道:“这次还顺利吗?”
“还好!”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给他,“呐,今天的一块,送你吃吧,我怕吃多了牙疼。”
沈俊平看她俩嘀嘀咕咕的,有些好笑地喊了一声:“妹夫!”
樊铎匀立即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大哥!”
沈俊平拍了拍他肩膀,“祝贺铎匀,这回顺利回汉城来,你身体好些没?”当年那个跟在妹妹后头的小男孩,到底是得偿所愿,名正言顺地和爱立同进同出了。
“好多了,谢谢大哥!”
沈玉兰看到俩个孩子,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快洗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又和女儿道:“我今天上班,中午的饭菜都是铎匀做的,我这回来,也就烧了个紫菜蛋花汤。”
爱立忙把程潜给她的豆丝单独拿出来,“妈,陆厂长送的,程潜说是挺好吃的,你看看!”
沈玉兰拿出来看了一下,“是挺好的,等晚上我做些给你们尝尝。快洗手吃饭吧!”
“哎,好!”
樊铎匀帮忙端菜,沈玉兰很快就把几人的饭盛了出来,锅盖一打开,爱立就闻到很香甜的味道,仔细一看,发现还是八宝饭。
和妈妈道:“妈,真香,我好些年没吃过八宝饭了!”
沈玉兰笑道:“难得今年腊八,咱们一家在一块儿,我想着煮一点给你们尝尝。今天早上,我还收到你贺叔叔的信,让我们不要忘了时间,小妹,一会吃完午饭,你再陪我去一趟友谊商场,我想着给多美也寄一点年货过去。”
铎匀忙道:“妈妈,不用,我姐姐那边什么都不缺。”
沈玉兰道:“我知道不缺,到底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事你就别管了,你下午和俊平在家里下象棋。”不缺虽然是不缺,她想着,樊多美毕竟是一个人在京市过年,娘家长辈又不靠谱,给她寄一些汉城的年货过去,她看着心里也高兴。
樊铎匀听她这样说,也就没有再提意见,反而道:“妈,你这边票要是不够,就和爱立说,我这回从京市回来,我姐姐给了我好些票。”
沈玉兰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好,我和爱立商量着来。”
饭后,沈玉兰要洗碗,沈俊平接了过去,“妈,我来吧,你和小妹早去早回。”
沈玉兰也没和儿子推拉,拿着包就和爱立出门了。
下午三点钟,姜蓉蓉登门拜访的时候,俩人正在家里下起象棋,听到敲门声,沈俊平就过来开门,看到门外的姜蓉蓉,一时都有些不敢认,他一年多没有见到她,发现她瘦得吓人,忙道:“姜同志,快进来坐!”
姜蓉蓉不想,沈俊平会在家,踟蹰了下,轻声问道:“婶子在家吗?”
“我妈妈和爱立去友谊商场了,还没有回来,你进来坐会儿吧?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姜蓉蓉摇头道:“不了,我下回再来吧!”
“那我送送你!”
姜蓉蓉忙摆手,像是有些受到惊吓地道:“不用,不用,我不过是路过这边,顺道来看看婶子,沈同志不用客气。”
沈俊平微微皱了眉,他知道姜家给她安排了婚约,她似乎不是很愿意,此时见她这样子,定然是最近心思比较重,和她道:“姜同志,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婚事要是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和我开口,我……我们毕竟是同事一场,也算是朋友。”
姜蓉蓉先前面上还有些惊慌的神色,此时听了沈俊平的话,面色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温声道:“谢谢你,沈同志,要是有需要帮忙的,我会和婶子开口的。谢谢!今天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她好像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和平静,朝沈俊平挥挥手,就下楼了。
沈俊平在二楼看着她出了大院的门,才进了家门,樊铎匀和他道:“大哥,不是来找你的吗?”
“不是,是来找妈妈的,就是人看着瘦了很多,第一次看到,我心里都一跳。”
樊铎匀有些不放心地道:“要不要再去问一问,这个点,总不会是上班路上,顺道来的,怕是有什么事。”
沈俊平猛地拍了一下额头,“我怎么忘了,我是请假回来的,今天也不是周末,出版社也要上班的。”
立即起身,批了外套道:“我去看看,家里你看一下。”
樊铎匀又提醒道:“大哥,你带点钱。”
然而等沈俊平追出来,已经没了姜蓉蓉的影子。
倒是在公交站上看到了小妹和妈妈,爱立还奇怪道:“哥,你不会是来接我们的吧?”
沈俊平忙把姜蓉蓉刚才来的事,和她们说了一下,沈玉兰和女儿道:“蓉蓉这个时间来,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爱立问道:“她是不是已经和藏叔平结婚了啊?”
沈玉兰摇头道:“没有,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上周末去王家看了骁华的奶奶,和骁华也聊了两句,听说本来是中旬结婚的,蓉蓉忽然病倒了,住进医院里了,结婚的事,也只能往后推。”
沈玉兰本来还想着,最近去看看姜蓉蓉的,又怕遇到姜家的人,平白惹了不痛快,就一直犹豫着,没有成行。
有些不放心地和女儿、儿子道:“她这个节骨眼来找我,估计是想让我给帮帮忙的,”忙把手上的东西往儿子手里一塞,“不行,我得去看看,这姑娘和我投缘的很。”
沈玉兰一看到姜蓉蓉,就想起她年轻时候走过的那些弯路。姜蓉蓉不来找她就算了,她也不好插手姜家的事,但是她既然来找了,沈玉兰可就不顾忌什么姜家不姜家的,她只知道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在寻求帮助,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
爱立道:“妈,我和你一起去吧!哥,你回去吧,我和妈去就行。”她哥既然对姜蓉蓉没有想法,这种时候还是别出面了,不然人家姑娘因为自尊,都不会接受他的帮助。
沈俊平拿着一手的东西,动了动嘴,还没开口,妈妈和妹妹都已经又上了公交车,从他跟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