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到林亚伦住的院子的时候,林亚伦刚好也到了院门口,两只手上提着一堆东西,看到爱立和樊铎匀,立即笑道:“可巧了,我正准备去你们那蹭饭,在你们那住一晚来着。”现在爱立成了他表妹,他可不和她客气。
爱立望着他手里的大包小包道:“表兄,你手上这些,不会都是给我们的吧?”
林亚伦点头,“单位发的,我平时不做饭,放到我这又没用,你要是觉得有负担,我下回喊曾一鸣和晏秋他们去你们那吃涮锅,咱们人多,造个几次,就没有了。”
樊铎匀笑道:“那劳烦表兄你开个门,让我们把水果放下来再走?”俩人路上买了点苹果和牛肉罐头,想着他平时要是想在家里吃饭,下点面条或者煮点米饭,用罐头拌拌就能吃。
林亚伦看了一眼她俩手里的东西,“下回来哥哥这,可没必要带东西,怎么带来的,怎么带回去。这次过年,就不和你们多扯。”带着俩人进屋去,又问道:“俊平大哥没回来吗?”
樊铎匀回道:“没有,我和爱立年三十去他那了,昨天晚上才回来。”
爱立接话道:“亚伦,你不知道,我哥可别扭了,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比他小十岁,看着挺好的,他非说不想耽误人家,把人家姑娘都快气哭了,把我也愁坏了。”爱立一急,表兄也不喊了。
林亚伦笑道:“大表哥性格就是这样的,不该多想的时候爱多想,需要多想的时候,又懒得去想。”上次成大杰吃了老鼠药去世,他还担心大表哥会有些接受不了,没想到,大表哥一点事儿没有,害他白担心一场。
和爱立道:“你别急,我明天没事,也去宜县银矿看看他,他这遇到合适的女同志,还不乐意,我这正愁着找对象呢,我妈给我定了死期,让我年底无论如何得把这事定下来。”
爱立笑道:“以表兄的条件,我看找对象问题不大,也就是你平时有点空,就和卓凡、李明悟几个混在一块,耽误了找对象的事,回头我和铎匀给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你今天想吃什么?我们还从大哥那儿带回来一点菌菇和鱼干,做个菌菇肉丸汤?再去饭店里买一份剁椒鱼头,你不是最爱吃这个?”
“行啊,你那还有没有舅妈做的虾米酱,给我带一点到单位呗,我们同事都爱吃,我去申城之前,答应给他们带点吃的,后来给我姐的事气的,完全忘记了,大家现在都谴责我言而无信。”
樊铎匀笑道:“还有两瓶,你都拿过去,妈妈家里,应该还有几瓶,等妈妈回来,你再和她说。”
几人边说着,就出了门来,林亚伦刚把门锁上,就听到楼上传来摔门的声音,和爱立道:“还是上面那一家,今天俩个回来了。”张家的门怕是再这么摔两回,就得报废了。
爱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王元莉和张柏年一前一后地从楼上下来,王元莉气汹汹地道:“孩子,孩子,是我不能生吗?我又不是没怀过,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儿子的问题?”
上头张柏年的妈妈也不甘示弱地回道:“是我儿子的问题?王元莉你也说得出口,你嫁进我们家几年了,连个孩子都没生出来,就知道吃干饭,我看你们再没孩子,早些散伙了事,当谁家稀罕你个黑分子?”
爱立小声问林亚伦道:“他们还没离婚吗?”她以为王元莉早和张柏年过不下去了,她先前听钟琪说,张柏年又搭上了厂里新来的女工
林亚伦压低了声音道:“还没有。前段时间我听院儿里的婶子说,本来是要离婚的,离婚报告都打了,愣是没离。”
院子里头的张柏年不耐烦地和王元莉道:“一年就在家里待这么两天,你也能和妈吵上,她说两句怎么了?你就不能当左耳进右耳出吗?老人家想要孙子有什么错?”
王元莉冷眼看着他道:“说的又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为什么没有孩子,你心里没点数吗?你凭什么让我忍?我为什么要忍,张柏年,请你搞清楚,我没把你的事抖搂出来,已经是很客气了。”
她这话一出来,楼上的婆婆不敢吱声了,自家儿子立身不正,当妈的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搭上这么个狐狸精回家,还甩都甩不掉。
闹了这么会儿,院子里的人好些都开了门或者窗户,朝她俩看着,就等着王元莉说出什么爆炸新闻来。
张柏年却是丝毫不怵,冷眼望着她道:“那你说啊?你现在回去说啊?你看我妈妈会说什么?”
王元莉冷笑了一声,一脸讥嗤地看着这个男人,“你当我不敢说,你妈妈得知儿子不……”王元莉刚开了头,不想眼角余光瞥到了林亚伦家门口站着的人。
一身绿色细呢子大衣,黑色的裤子和皮鞋,头发挽成了一个发髻,婚后的沈爱立看着比以前圆润和温婉些,气色也好了很多,面若桃李,唇似丹霞,那双杏眼都比以往灵动不少。
听说沈爱立现在已经升为机保部的副主任,而她却沦落到在玻璃厂当临时工,负责处理碎玻璃渣子,很快又反应过来,装作理围巾,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快步出了院子。
沈爱立也在看她,一件五六成新的蓝布袄子,脚上皮鞋头部的皮都被磨损了很多,这是以前的王元莉绝不会穿的,但是现在应该是她最好的衣服,才会在过年的时候穿出来。
两相对比之下,王元莉的窘迫一目了然。
显然王元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院子,逃离了背后的视线,似乎多一秒,对她都是一种惩罚,张柏年还不服输地在她身后冷言冷语道:“你怎么走了?你怎么不回去和我妈一条一条地说?我看是你没脸,还是我没脸?”
等到了院外,王元莉望着身旁犹自骂骂咧咧的男人,她想,她的厄运似乎就从她答应给张柏年和沈爱立牵线的时候开始,最后没坑到沈爱立,反而把自己搭进来了。
有些心累地道:“张柏年,要点脸吧,沈爱立在里头。”
张柏年立时就消了音,有些不自在地道:“你怎么不早说?”又接着低声道:“她现在是单位里的红人,这个机保部副主任还是徐厂长点头的,不然她得罪了朱自健,程立明可没那么好说话,这人运气也是真好。”
是运气好吗?王元莉忽然想到,一直走正道的人,遇到的自然也都是好人。如果自己当初不举报杨方圆,可能现在又是一个境遇,就是被打成黑分子以后,守住底线,去矿上找杨方圆,也比现在好很多。
这一刻,王元莉又动了和张柏年离婚的心思。和他道:“我想回趟娘家,看看我妈妈,你去不去?”
张柏年立即摇头,“我可不想陪着你去受哥嫂的冷脸,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呗!”
王元莉又道:“我今天不回去,住妈妈家,明天回去。”
张柏年立即从口袋里拿了两块钱出来,递给她道:“那你买点东西带回去。”语气竟是比先前好了很多。
王元莉面色冷冷地接了过来,她看张柏年的样子,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大概又是把那个小女工带回去约会,淡声道:“你有空的话,把家里的被套床单洗下,我觉得脏得很。”
张柏年听了这话就有些不高兴,想说她两句,到底又噎了回去,怕她搅和了自己的好事,点点头道:“行,你放心吧!”
俩人就在公交站分开了,张柏年转身就朝国棉一厂的方向去。
却不想,王元莉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宜县银矿找杨方圆了。
院子里头林亚伦和爱立道:“王元莉那次流产以后,一直没有孩子,她婆婆急得很,经常和院子里的婶子们讨论,怎么容易怀上孩子,我有时候周末在家里,经常听她们聊起这事。”又道:“张柏年的妹妹们还挺争气的,有个二妹叫仲婷的,听说成绩很好,今年考大学应该没问题。”
爱立却知道,今年没有高考了。这门选拔考试,被归为“四旧”一类,被认为是为资本主义复辟服务的,是培养资产阶级和修正分子的温床,需要被砸烂、砸倒。大家一致认为宁可埋没几个天才,也不能培养出几个反`革命。
这个姑娘的未来的命运,大抵就是进工厂当工人,或者是随大流下乡。
就是不知道王元莉的路,以后会怎么走?按照她的性格,定然是不会在张家久待的,等六月以后,局势有极大的变化,她怕是也会做出新的选择。
爱立没有想到,因为这次俩人的偶然相遇,刺激得王元莉当时就有了做出改变的想法,并且很快付诸于行动,还没有等到六月,她就已经准备离开张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