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货公司出来,沈爱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边等电车,一边看后面的樊铎匀、余钟琪和郭景泰,试探着问道:“你们真的不回酒店啊?”
樊铎匀淡声道:“我们在申城也没有朋友,刚好和小沈同志一起去凑个热闹。”
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樊铎匀眉眼微低,望着她道:“难道小沈同志想和人家独处,觉得我们碍着事儿?”
沈爱立忙摆手,“没有,没有,”情急之下,她又开始胡诌,“就是我这位朋友,人特别大方热情,看我们这么多人去,怕给他造成负担。”
其实沈爱立也不算胡诌,在她心里,叶骁华确实出手大方,待朋友周到又热情,她私心里觉得,她们这一行人过去,叶骁华肯定要请大家吃饭,前几天那餐饭花了五块钱,今天人更多一点。
樊铎匀见她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好笑道:“小沈同志放心,我们会自掏餐费。”
“我不是嫌弃大家吃饭,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爱立真是要自闭了,再一次感受到无产人士的辛酸,觉得还是得出次血,不然实在太为难人了,笑道:“这次大家都不许和我抢,吝啬的沈同志决意要请客,请诸位给我这个机会。”心里却暗暗嘀咕,这回可真是为了脸面光光,而口袋空空了。
但是无论是叶骁华,还是樊铎匀请客,她都觉得是她给人家带来了麻烦!
余钟琪知道她手头也拮据,但是被樊铎匀这么拱着凑热闹,也觉得挺好玩,安慰爱立道:“不用,我们自己来,我就是想跟着去凑凑热闹。”这话说完,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厚道,但是她莫名觉得有乐子可以看,还真不舍得走。
钱票的事,后面再补给爱立就是。
叶骁华被门卫通知,有人来找的时候,眼睛一亮,忙问道:“是不是一位叫沈爱立的女同志?”
门卫道:“是,就是……”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叶同志就“蹭”地一下子跑了出去。不由笑了起来,“嗨,这次叶同志积极的很啊!”他还以为和上次那位一样的待遇呢,都想着给人家多说几句,比如,还有其他三位同志一起来的。
叶骁华还不忘就用手扒拉了两下头发,等快到门口,就看见爱立站在铁门外,忙挥手。
沈爱立远远也看到他过来,朝他挥手。
“爱立同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试验时间是不是海绵了!”说着,笑容都快咧到了耳朵根。
沈爱立笑道:“本来准备周末来的,但是今天下午四点就散会,就提前过来了。”
叶骁华一开始以为旁边这几人,是等别人的,这会儿见其中两个都乐呵呵地看着他,另一个也点头致意,只不过第一眼,叶骁华就觉得这位男同志看他的眼神不甚友善,面上还是和气地问爱立,“是你的同事们吗?”
爱立忙介绍道:“这位是余钟琪,和我一个单位的。”又朝着两位男同志道:“津市纺织机械厂的郭景泰和华南工业研究所的樊铎匀。”
说完,有点抱歉地看着叶骁华道:“他们在申城没有朋友,我就邀请他们一起过来凑个热闹。”
樊铎匀听到她说“邀请”,心里好笑,关键时候,她倒还记得给他描补。
叶骁华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微微闪了下眼,就明白其中的关窍,安抚道:“真是太好了,人多更热闹。”他就说刚才为什么觉得那位樊同志,看他的眼神不甚友善的样子,原来将他当对手了。
叶骁华一点也不意外,爱立是这么优秀的女同志,有人和他一样慧眼识珠,是再正常不过的。
华南工业局,那可远着呢,一辈子能不能调回来还是个问题。
樊铎匀对上叶骁华大大方方伸过来的手,有些意外,客气道:“您好,叨扰了!”
叶骁华借机也打量了下这位男同志,看起来比他稳重点,可能也没他爱逗笑,估计也不如他和爱立的合拍,意有所指地道:“欢迎,很高兴见到沈同志的朋友。”
樊铎匀挑眉,压下心里那股烦躁,看来这位同志对自己很有把握。
叶骁华在门卫处登记了信息,就将几人带进了单位,在公共区域稍微参观了下,就托付长垣帮忙招待下,他回宿舍将工服换下,等再出来的时候,是一个穿着军绿色衬衫,军绿色裤子的神采奕奕的小伙。
爱立有些想笑,这位果然是时代的潮儿。
叶骁华见她憋笑的样子,问道:“是不是看起来还挺精神?”
沈爱立笑着点头,“对,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时代的潮儿非你莫属。”说着,还竖了竖大拇指。她感觉她一和叶骁华在一起,就特别容易放飞自我。
刚才带着这么多人来的一点窘迫,瞬时不翼而飞,当叶骁华说请大家吃餐晚饭的时候,沈爱立忙道:“我们来的时候都说好了,今天我请,你不要和我推拉。”
叶骁华没有当面反驳她,只是等几人去附近餐馆的路上,悄悄对爱立道:“你一会付账的时候,钱要是不够,就和服务员说一声,我一会过去付。”
沈爱立道:“你放心,我今天把家底都带来了,不够再找你。”
两个人走在后面,嘀嘀咕咕的,前面的付长垣给几人带路,见樊铎匀的脸色微微有点不好看,老江湖立马就明白怎么回事,叶骁华昨个才说借工业票给他,今天这个忙,他可得好好帮,忙热情地为几人介绍即将要去的餐馆。
“别看这地方七绕八绕的,这家国营饭店的川菜特别正宗,来申城嘛,还是要来江边看看的……”
郭景泰见发小的脸,像是阴沉的能下雨,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幸灾乐祸地道:“这位叶同志,还真有点能耐。”
樊铎匀挥开他的手,缓缓地深吸一口气,顿了两步,等后面两人跟上,主动和叶骁华搭腔道:“叶同志来申城这边多久了?预计什么时候回汉城?”
“刚来不过半个多月,年底应该能回去。”他其实也不确定,项目要是按计划来,年底就能回去,就怕出现什么意外。
听了叶骁华的回答,樊铎匀一下子心平气和了很多,又问道:“不知道您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和沈同志在大学就认识了吗?”
“测绘专业,是,一早就认识。”只不过那时候,沈同志的对象是魏正,叶骁华有问必答,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叶骁华又问樊铎匀:“樊同志和沈同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樊铎匀笑道:“中学同学,比叶同志要早一些,不知道叶同志参加的是什么器械的试制?”
“对不住,樊同志,这个我们目前是保密的。”
樊铎匀理解地点点头,“抱歉。”这位男同志似乎比他预想的更有魄力。
余钟琪一会看看樊铎匀,一会看看叶骁华,觉得他们剩下几个都是明晃晃凑人头来的,她上次只是大概看了一眼叶同志,今天仔细看,没想到人还挺有风度,又爱说笑话。
觉得沈同志要是能找一个这样的对象,生活估计都能有趣很多,每天睡觉怕都是笑醒的。
等到了饭店,几个人都怕让爱立为难,只点了一份麻辣豆腐、青炒莴苣、宫保鸡丁和夫妻肺片,还是沈爱立看不过眼,又加了一份豆瓣鱼、陈皮牛肉,和一份虾仁羹汤,咬咬牙,还要了一瓶西凤酒。
菜钱是八块钱,酒钱是三块,现在都是先付钱和票再上菜,两个人都不愿意让爱立尴尬,就看着沈爱立同志付钱,但是这个年头粮票都是按人头供应,总不好让爱立接下来不吃饭了。
郭景泰提议每人各凑四两粮票,余钟琪贴心地将自己的小钱包递过去,“爱立,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沈爱立手头还余二十六块钱,饭钱还是够的,笑道:“我可是节省惯了的人,一顿饭钱还是攒够的,放心,放心。”就是回去又要数着日子等发下个月的工资了。
正是下班的时候,外面行人匆匆,偶尔有一两辆自行车穿梭在并不宽敞的马路上,一切都是那么地鲜活。沈爱立有些感触地道:“没想到这次来申城,不仅碰到我的中学同学,还遇到大学同学,真好!我想为我们这次意想不到的相聚,是不是应该碰一杯?”
她不知道这一年原主有没有来过申城,有没有在这里碰到她的同学们,感受到同龄人的热情和友善。
也许也曾在申城和友朋们最后一次汇聚,毕竟1965年她就成为了内部`专政`对象。沈爱立看着面前洋溢着轻松笑容的伙伴们,忽然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一件极妙的事。
沈爱立对于这一晚最后的记忆,是在江边引吭高歌。
一夜好眠,等第二天早上还是余钟琪把她喊醒,对她笑道:“你昨晚可真疯,也就幸好我们人多,招架得住。”不过,余钟琪想想又觉得很过瘾,她还从来没有和人在江边这么疯过,感觉这一趟申城之行,也不算虚来了。
沈爱立的酒量是一杯倒,揉了揉额头道:“我也觉得很痛快。好奇怪,我怎么记得昨晚樊铎匀好像问我叫什么名字?”
“啊?是吗?”余钟琪随口道:“可能他以为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吧,昨晚江边风大,我没听见。”
沈爱立笑道:“我还没喝过西凤酒,就想尝一下,以后可不敢了。还好跟着你们出去的,不然丢人丢大了。”
两人刚到一楼餐厅,就觉得今天的氛围好像有点怪怪的,好几桌都在窃窃私语,他们昨天下午就出去了,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钟琪还担心着爱立被举报的事,总觉得每走一步,都有人看他们一样,又不敢和爱立说,怕她害怕,找了一圈,没看到樊铎匀和郭景泰,倒是看见了田力。
和爱立道:“我去打听下,看田力知不知道。”她和田力是一个科室的,算工龄她比田力还要早两年,不是同一届的,竞争也就没那么大,两个人关系还算可以。
田力见她过来,还没等她开口,就低声道:“你知道吗?这次交流大会有人的提案是剽窃得来的,被举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