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正聊着,秦勉如回来了,神色有些疲惫,看到继母和继妹已经坐在桌前吃饭,丝毫没有等她和爸爸的意思,不由皱了眉头。
四年前,妈妈去世,不到两年,爸爸就又娶了彭南之。对这个继母,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奈何彭南之是爸爸的初恋,时隔多年,俩人再续前缘,父亲简直像热恋中莽撞的年轻人一样,她深知自己硬碰硬,不会有任何的好处,这两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过问他们的事。
彭南之也算识趣,从来不过问她的事儿,这两年来倒相安无事。但是秦勉如知道,这一切都基于自己这个继妹尚没回城的前提下。
如果这个家里,再多一个女儿,秦勉如觉得,她不一定能再和彭南之维持面上的和气。资源就这么多,多一个人,属于她的那份,必然就会大大缩水。
别的不说,单是房间,她都得让出一半来。虽然房子是四室两厅的结构,但是一间是父亲的书房,一间给继母堆放杂物了,且杂物间又小又黑,彭南之肯定舍不得让她的宝贝女儿住进去。
秦勉如想的很多,坐在餐椅上的彭南之,见到她回来,不过微微抬头,笑道:“勉如回来了啊,快洗手吃饭。”态度自然的,仿佛她们真的是一家人一样。
“好,谢谢阿姨。”不得不说,继母面上情是惯会做的。
等坐到桌前,彭南之又招呼她吃鱼吃肉,问了她两句今天工作顺不顺利,末了道:“瑶瑶,你以后进了灯厂,得和姐姐好好学学,你姐姐现在已经是人事科的副科长了,我和你秦叔都说,以后小如的成就肯定超过他这个当爸爸的。”
秦勉如随便应付了两句,问姜瑶道:“瑶瑶这次回去,就办回城的手续了吧?什么时候能到厂里入职?”
姜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道:“我想着再缓缓,奶奶一个人在乡下,我不是很放心。”说完,看向了母亲,见她面色不虞,但是也没有反驳她的话,心里稍微定了一些。
听到她不回来,秦勉如还挺意外,继母为了姜瑶回城的事可是跟她爸闹了好几个月,眼看着,她爸要是再不给安排好,彭南之都要离婚了。
彭南之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到了姜瑶这里,竟然只换来了轻飘飘地一句“再缓缓”,秦勉如心里瞬时不是滋味起来。妈妈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费心费力地为她的事忙活,只是当时,她也和现在的姜瑶一样,身在福中不知福,肆意挥霍母亲为自己争取来的资源。
不然她早就嫁给妈妈同学的继子了,现在也不至于上曹诚的当。曹诚在她身后苦追了两年,硬是把她追到手了,俩个人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了,他却忽然着了魔一样,看上了一个回城探亲的知青,现在更是苦巴巴地追着人家下乡去了。
一想到这人,秦勉如心里瞬时就堵得很,起身道:“阿姨,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吃了,你和瑶瑶慢吃。”
彭南之随口应道:“哎,好,那你早点去休息。”
秦勉如见她一句“哪里不舒服”都没有问,只一心一意地招呼姜瑶吃肉,心里怔了一瞬,回了自己房间。
姜瑶倒是好奇了些,问妈妈道:“妈,小如姐是怎么了啊?看起来像心情不好?”
彭南之望了一眼继女的房门,漫不经心地道:“她有个姨表姐,不是什么好人,给她介绍了个对象,看着流里流气的,一开始小如不愿意,那男的死缠烂打的,都说好女怕缠郎,把小如哄得心动了,两家都商议着年底结婚了,那男的忽然对个姑娘一见钟情。”
那姓曹的,彭南之也见过两回,看人的眼神都不是很正,举止也有些轻浮,但继女喜欢,她也没说什么,免得还以为她这个继母是故意使绊子,坏她的事儿呢!
想到这里,彭南之忽然放低了声道:“我估摸着,小如给他占了不少便宜,瑶瑶,你听妈的,那乡下就是有再好的人,你也不要和人攀扯,你的对象只能是汉城的,妈妈就你一个女儿,可舍不得你以后就留在乡下了。”
顿了一下又道:“你想孝顺奶奶,妈妈也没什么意见,以后多寄点钱给她都行,但是你自己是不能再耽误了,今年年底必须回汉城来!”女儿眼看都28了,还没有结婚,彭南之夜里想起来,都辗转难眠。
姜瑶没有吱声,她明天就回西省老家去了,彭南之也不想在最后一天,还和女儿吵架。决定到元旦的时候,女儿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自己去那边,给她办回城的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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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立和樊铎匀回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了,俩人收拾好,爱立就去书房,给蓉蓉姐写信。一提笔,爱立心里都有些发愁,四年前她以为,蓉蓉姐最后会嫁给自己二哥,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插了个女同志进来,蓉蓉姐比较敏感,立即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上去。
那段时间,二哥又被派到别的建设兵团帮忙,等半年后再回来的时候,听说姜蓉蓉和营长走得比较近,以为蓉蓉姐变了心,也就自觉离她远了点。
俩个人就这样荒废了两年,等她模模糊糊地从信里看出不对,一一写信去问的时候,才从俩人的信里,隐隐约约拼凑了一点真相出来。
但是这两年,他们彼此的生活都有了新的重心,能不能再走到一起,爱立心里都没底。
展开信纸,简单寒暄几句后,才写道:“蓉蓉姐,今天我在南华医院附近的供销社门口,遇到了姜瑶,她说起你奶奶最近身体不好,想和你通信,我尚没有把你的地址给她,特来信询问你的意思。”
顿了一下,又写道:“姜瑶似乎变了一些,今天还给我道歉来着,想来对老人家的事,不至于一点不上心,你也不要太担心。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信。祝好!”
爱立刚写好,樊铎匀过来喊她去睡觉。
爱立把信拿给他看,一边叹道:“也就我二哥不争气,不然我现在写信,都能喊蓉蓉姐‘二嫂’了。”
樊铎匀笑道:“这俩个人,大概率还是会走到一起的,不然这都四年了,早能各自结婚了。”
爱立却没这样乐观,即便两人心里有对方,但是缘分的事,真是很难说。一旦错开了轨道,想要再接轨,就会很难。
和铎匀道:“二哥一直不成家,不说奶奶了,就是贺叔,心里也急得不得了。上一周来信,还让我问问二哥情况,他在二哥跟前,一向是摆严父的架子,现在倒不好过问二哥的婚事,怕把二哥逼急了,随便给他领一个边疆的姑娘回来了。”
樊铎匀问道:“贺叔先前不说,年底调到汉城来吗?手续办下来没有?”
“没有,我估计没那么容易,调不调到汉城来都好说,就怕组织上把他往更重要的岗位上调,这时候,谁上去,不都是靶子吗?”贺叔做事向来严以律己、廉洁奉公,□□头几年,还算平稳度过。爱立现在担心的就是,组织上会把贺叔再往上提一提。
那就得到京市办公去了,她妈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京市的。到那时候,夫妻俩可能一年都难见一面。
樊铎匀安慰她道:“先别急,贺叔做事向来有考量。”
爱立点点头,笑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做的太好了也不行。”这个年头,组织上要想提携你,你还不好不干,否则还会怀疑你对组织的心是否纯洁。
爱立没有想到的是,头一天晚上,她还担心着贺叔会不会被调去京市,第二天一早,她就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京市的信。
算不得什么好消息,但是仔细说来,这个消息和她也不算有关系。
谢镜清被停职调查了。信是多美姐姐的婆婆,珍姨寄来的,根据信上说的时间,9月初,谢镜清被举报,说思想反`动,信上并没有说具体的原因。珍姨既然来这封信提醒她,自然是知道具体原因的,而又没有在信里说,可能是事情比较忌讳。
谢镜清前两年已经升为中央医药卫生委员会副主任,爱立猜测,会发生这种事,大概率是站错了队。
现在革命火把烧的最烈的就是京市,如果谢镜清真是站错了队,怕是这回得吃点苦头。严重的话,能不能留命都是个问题。
这个时候,不存在有没有人去救他,就是总理发话,都未必好使,只能看谢镜清的运气了。
信的最后一段写道:“爱立,兹事体大,特地来信告知一声,望有心理准备,另外林森那边也已得到了消息。祝好!”
珍姨来信的用意,爱立也能猜到一二,是怕牵连到她。虽然她和生父那边一直没有联系,但名义上仍是生父,妈妈和谢镜清的旧友是知道这一段往事的,她的存在,并不是密不透风的事儿。
但是现在国棉一厂的革委会主任是徐厂长,副主任是她师傅和李柏瑞,他们不仔细查她的家庭成分,别人也无从得知。
这也是当初师傅来劝她加入革命小组,她不敢应下来的原因。她的家庭成分禁不住细扒,一旦被有心人嗅出不对来,极有可能被当成靶子。
沈爱立将信收到了衣服口袋里,准备中午回去就烧掉。她是能逃过一劫,森哥那边怕是又要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