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爱立没有想到, 她还没等来谢林森关于谢微兰婚礼播报的信,反而又看了一回杨冬青的热闹。
周末,沈爱立回家看望哥哥, 沈俊平已经出院, 在家里休养,母女俩个难得有闲暇在走廊上择菜,沈玉兰和女儿闲聊道:“你哥这次的医药费,厂里全包了,说是等着三个月后能下地了,就去厂里宣传部工作。”
沈爱立正小心翼翼地绕过豇豆上的豆虫, 闻言笑道:“真是太好了,这样以后就不用下矿了。”她知道哥哥在矿下做工, 一直是妈妈的心病, 但是她怀疑用不了三个月,哥哥就会被摘帽子,原单位也会希望他回去, 到时候就看哥哥自己怎么选择了。
杨冬青肯定没想到,她哥这回不仅没有瘸,还因祸得福, 能在矿上做文职。看了一眼哥哥的房门,悄声问妈妈道:“妈, 杨冬青那边, 最近没有消息来吧?”
她是觉得, 一个农村兵混个连长都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说以后会不会退伍,就是现在,安少原真的比她哥优秀很多吗?
沈玉兰摇摇头, 低声道:“倒是安静的很,估摸着已经和人相上了吧,我早几天就把她的那一份离婚证寄过去了。我现在就盼着她那边顺利,免得回头找俊平,我看着还心烦。”
就听女儿道:“话是这样说,哥哥状态还好吧?”
沈玉兰择菜的手微微顿了下,“还行,就是有时候一个人会出神,”又叹道:“也没什么,长痛不如短痛,总不能就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
儿子的事了了,沈玉兰心情都轻松很多,转而问起女儿的事来,“樊铎匀那边,最近给你来信没有?”
沈爱立点点头,轻声道:“寄了,说是最近单位发了布票,给我买了三尺的绿色碎花料子。”
沈玉兰不着痕迹地接话道:“刚好,让你李婶子家的侄女儿帮忙做件衬衫,她手艺好得很,院子里好些人都找她帮忙做衣裳。”那语气,似乎觉得樊铎匀给女儿寄衣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沈爱立微微抿唇,笑了一下,她知道妈妈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两人正聊着,楼下有邮差在喊:“沈俊平在不在?有你的信!”
沈玉兰忙起身,将手里的菜放在篮子里,喊道:“在,在!”等将信拿上来,就直接送到儿子房里,“俊平,你的信。”
沈俊平放下手中的书,接过来看了一眼信封,觉得有点不对,嘀咕道:“怎么是芜城寄来的,我好像没有朋友在哪里啊?”
拆开一看,开头写的是“杨冬青同志”,底下落款是“宋岩菲”,和妈妈道:“这封信是寄给杨冬青的,写的我的名字。”
沈玉兰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写着:“杨冬青同志,不知道5月15日那一封信,你是否收到?目前我哥哥已被迫离家十来天,我们非常担心他的情况,想凑钱去疏通下关系,看是否能争取宽大处理,家里已经把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再次给你写信。我哥哥先前一直和我说,你们是非常好的朋友和合作伙伴,恳请你能伸出援助之手,帮帮我哥哥,我们一家都将感激不尽!”
沈玉兰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上次她收到信,脸色那么差。没两天就流产了,这是怕宋岩生再牢里把她牵连出来吧?”说着,把信递给女儿:“小妹,你看看。”
沈爱立大致扫了一遍,“宋岩生被关进去了?这信是退回去,还是寄到杨家村?”
沈玉兰点头:“一会外面再套个信封,给她寄过去。还好我们家和她没关系了,不然看了这信,我这几天怕是都要睡不着觉。”
沈俊平望望母亲,张了张嘴,一句“抱歉!”到底没说出来,自己的妻子投机倒把,这样的事,他却一点都不知情,事实上,如果不是看到这封信,在他的心里,这依旧是一件很难相信的事。他实在不明白,家里不短吃短穿,他也从没杨冬青红过脸,她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这种事?
沈俊平忽然有些许自嘲,从一开始,他所认识、了解的杨冬青,可能只是她想给自己看的那一面。夫妻两年,或许在她心里,连陌生人都不如。
哥哥的情绪变化,沈爱立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劝解,这一劫,终究是要哥哥自己走出来。
下午,沈爱立陪妈妈将信寄出去,就回了自己家,编机器保全兴趣小组的技术交流手册,准备一个一个车间来,先就她们清棉车间的开始,分为三大类:机械常识、常见故障及修理、保养维护,最后想了一下,觉得应该将工艺科的同事也拉过来,加一个工艺常识之类的。
周一她到车间,就和郑卫国说应该邀请工艺科的同事,没想到,郑卫国也正有事找她。
“沈主任,我仔细观察了下,发现这两天车间的棉卷纵向不匀率和棉卷含杂量都有明显升高的趋势。”
沈爱立第一时间就猜可能是林青楠她们动手了。她提防了十来天,完全没有想到林青楠她们早就开始动手了。
这一批是急单,棉卷不合格,在这一阶段还看不出来什么大问题,但是只要进入织造车间,由纱线到成品,瑕疵在实物上就会大面积的暴露出来,到时候定然影响产品的验收!
郑卫国:“如果是平时,我们可能会着重分析造成棉卷问题的各项原因,但是沈主任之前和我打过招呼,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怀疑是否是人为原因。”
沈爱立问道:“你在清棉车间待得久,情况比较熟,如果是人为的,大概是从哪里下手?”对于工艺这块,沈爱立并不怎么熟。
郑卫国也没有隐瞒,“操作工没有及时清扫尘棒,纤维或棉籽堵塞在尘棒间,造成尘棒粘层,减少了除杂面积,而这个问题既有可能造成棉卷纵向不匀率过高,也会使棉卷含杂量升高。”
沈爱立皱眉道:“但是造成棉卷质量问题的原因很多,如果没有抓到现行,并不能就说是她们的问题。”
郑卫国点头,“是的,这个需要操作工和轮班工长配合,而且她们换班的时候,将尘棒清扫一下,下一班的人完全看不出来问题。”
怪不得她提防这么多天,也没有发现不对,因为棉卷有瑕疵本来就有较大的概率,只能尽量减少,很难说杜绝这种情况。
郑卫国提醒道:“这批是急单,不能拖,还是要尽早处理。不然到时候验收出状况,首先要问责的肯定是沈主任这边。”饶是郑卫国也不得不说,这一帮人下手真黑,竟然敢拿厂里的货品来给人使绊子。
沈爱立点点头,“行,麻烦你去通知下保全部的技术员,看谁今天中午有空,我带大家稍微梳理一下我们清棉车间的机器保全问题。”
郑卫国立马眼睛一亮,到时候当着大家伙的面抓现行,她们想狡辩也狡辩不了。
郑卫国一走,沈爱立就去找了舒四琴,简单和她说了怀疑这批棉卷有问题,问她哪几个操作工嫌疑最大。
舒四琴倒是很快指了四个出来,“怪不得我看她们几个最近总是凑在一块儿聊天,我还想着大家感情怎么突然好起来了呢!”又补充道:“这里头有两个是临时工,还有一个曹秋秋是林青楠的亲戚,一个最近和她走得近些。”
沈爱立了解了几人的大致岗位,也没有多聊,正准备出去找序瑜一起吃午饭,车间副主任朱自健忽然拦了她的路,和她道:“沈主任,我看您最近经常找舒四琴了解情况,不知道是不是林青楠哪里做得不合规?”
沈爱立一愣,这是恶人先告状啊,却也不惯着他,道:“是吗?林工长有不合规的地方吗?我目前还没发现,不如请朱主任指点指点。”
朱自健唇角的笑容一滞,讪讪道:“没有问题就好,我还以为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您这边要提拔新人呢!”又有些为难地道:“您最近总是找舒四琴,她们还都以为是林青楠工作做得不好,您这样,林工长有点难办。”
沈爱立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敢情她找谁多了解两句情况,还得问问林青楠的意见吗?面露困惑地问道:“这样吗?我真没有意识到,这是不合规的吗?”
朱自健一下子脸涨的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他人本来就有点胖,这一急起来,可能更热一些,汗珠就顺着脸滚落下来
正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听沈爱立不软不硬地来了一句,“你那点心思,打量谁不知道呢?”仗着自己是老员工、清棉车间的老师傅了,谁进了这车间,都要给你们拜码头,后面一句到底没说出来,怕打草惊蛇,心里却打定主意,今天中午就给他俩好看!
朱自健也顾不得擦汗,半真半假地道:“主任,你是对我有意见!我的心思就是好好完成车间任务,早点评优秀标兵车间。”他原先想着这沈主任到底嫩些,他们这两天试着动了一点手脚,沈爱立一点问题都没发现。
林青楠刚和他说,今天就准备来真格的,只要今天一天的量,保准她沈爱立吃不消!
但是朱自健现在已经是副主任,和以前当工长的心思又不一样,觉得没必要闹得鱼死网破,真要拿厂里的原材料动手,最后一旦被发现,头一个不饶他的,怕就是副厂长,心里掂量了下,觉得还是不能做。
他原想着沈爱立根基不稳,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这样的人最好拿捏,稍微为难一下,定然识相,以后他的工作也好做点。至于什么破格提拔助理工程师,朱自健以为就是多读了两本破书,多修了两回机器,没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没想到,沈爱立骨头还挺硬,竟然一点不怕,反而和林青楠刚上了一样。事情就脱离了他所能控制的轨道,现在就怕林青楠搞得过火。
沈爱立见他着急,缓和了脸色,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呀,看你急得,我刚刚和你开玩笑的呢!都是同事,你能提点我注意行事分寸,我心里只有感激的,快去巡回吧,这批单子可急着呢,这两天就要交货,不能出差错。”
朱自健听她这话,心就定了下来,至少目前,她还靠他们赶工,不会轻易地让舒四琴把林青楠顶下去。
林青楠这边,他就能拿话堵住嘴,让她今天下午就收手,不然这样搞下去,要是真出了事,可就麻烦了。
沈爱立中午在食堂和章序瑜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饭,一切都正常得很,林青楠还看着饭后她和章序瑜一起往厂大门走。胆子就更大了些,回到车间就通知了曹秋秋几个操作工加大数量。
她盯着看了一会,就找个角落补觉。
等醒的时候,不知道车间怎么好像来了很多人一样,站起来一看,就见沈爱立正带着好几个技术员在讲解豪猪打手的维修问题,脑子顿时“嗡”地一下,一时惊得紧紧咬住了嘴,就怕她们往曹秋秋等人那里去。
郑卫国是早就得了沈爱立的指示的,见时机差不多,就指着曹秋秋那边道:“沈主任,我想起来,这台机器,今个还忘了加油,我先过去看看。”
沈爱立道:“一起,一起,刚好我们可以一起复习下,忘记加油可能造成哪些问题。”
林青楠惊得浑身发抖,想冲过去把人拦住,又怕更引起沈爱立的怀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看,不到几分钟,就见其中一个技术员忽然指着机器里出来的棉卷道:“这几个好像看着不对劲,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啊?”
郑卫国道:“机器是我早上才检修的,没有不对啊,会不会是尘棒的问题?”
众人朝尘棒一看,发现里头比正常操作规范多了几倍的粘层,都不由看向了曹秋秋,曹秋秋早吓得面如土色,沈爱立立即让大家帮忙把所有的机器都检查一遍。
最后检查出了四台机器都超出操作规范几倍的棉絮粘层,明显是故意人为,沈爱立立即上报厂里监督部,这一批是急单,很快惊动了厂里领导。
几个人最后在陈主任办公室里,副厂长程立明问明了缘由,气急败坏地道:“太恶劣了,太胆大包天了!这还是一批急单,等着交货的,你们拿厂里的效益不当回事?竟敢私自拿厂里的物资斗气,这像什么话?你们以为这是什幺小打小闹吗?”
沈爱立默默补充道:“我们厂连续几年拿了生产先进标兵单位,竟然有人为了私欲,这么拖厂里的后腿,往小了说,是几批瑕疵布的问题,往大了说,这不就是败坏我们厂的声誉、啃噬社会主义墙角的臭虫!”
一句“臭虫”让曹秋秋几人头都抬不起来,林青楠更是脸涨得通红,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那么多人作证,她就是想倒打一耙说是意外、是污蔑,领导都不会相信。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沈爱立组织的什么兴趣小组,竟然会要了她半条命!
她知道,她这回是完了!
程立明忽然问道:“你们清棉一车间的副主任呢,这具体的生产进度、质量不是他主要负责吗?发生这么恶劣的事,他人在哪里?”
沈爱立补刀道:“副主任可能临时有事离开了。”要说这次事件后面,没有朱自健的身影,她打死都不信,自她调岗到清棉一车间以来,这位副主任就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林青楠可是经常找他商量事的。他怎么会不知情?
人是车间主任抓住的,程立明自然不能将事还算在沈爱立头上,倒是想到了副主任,车间主任刚上任被排挤不知道,副主任也能不知道吗?
“他离开之前,有交接吗?有和车间主任报备吗?没有就是擅离职守!你们车间副主任是谁?”程立明觉得这个这事必须严惩,不然以后每个车间都效仿,以后厂里的生产还怎么搞?
郑卫国适时地出声道:“是朱自健同志!”
程立明顿时一噎,面皮都气得发紫,怒火中烧地道:“人呢?让他今天就滚蛋!”
沈爱立还没从这意外之喜中反应过来,就听郑卫国悄悄和她道:“副厂长是朱自健的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