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靳川这次没有丝毫的心软,以前他觉得女儿娇养一些也无所谓,以后也不要她继承衣钵,他对瑶瑶和斯民的期待不一样。
但是没想到,这回他差点因为女儿,而断送了仕途,如若不是他确实不知情,王学成那里到底手下留情了几分,他这次定然是难以脱身。
自己为官以来,一直诸多谨慎,就怕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如果因为这么一个毛丫头,就栽了跟头,他怕是后半辈子心里都过不了这个坎。
望着女儿红肿的眼,心里不由觉得这个女儿怕是养废了,沉声道:“姜瑶,叶骁华那里,我不妨告诉你,绝无可能。”
看了一眼彭南之,冷哼了一声:“你养的好女儿!”也没再管母女俩,进了书房去。
彭南之见瑶瑶整个人都被吓住,也顾不得脸上的痛,抱着女儿道:“瑶瑶别怕,叶骁华不行就算了,你爸之前还说季泽修最近在相看,这个比叶骁华有前途多了呢!”心里也埋怨丈夫,之前王家那边没有提出反对的时候,她说瑶瑶和叶骁华的事,他明明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碰了硬钉子,倒完全推到她和女儿的头上来,安慰女儿道:“周末,妈妈带你回姥姥家,让你姥姥给你作主。”
姜瑶瑶已然什么都听不进去,又恨又怕,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穷鬼,又想不明白,她和叶骁华怎么说都是一起长大的,难道在他心里一点情分都没有吗?还是说,这回就是王家故意借机打击她爸爸?
现在,就是叶骁华转了性子,她爸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都不会再松口。一时又恨自己到底太心急了些,她一个千金小姐,要解决一个穷鬼还不是容易的很,偏偏这么急匆匆地就让妈妈去找她,着了人家的道。
沈爱立和叶骁华说了这事,就放下没管,最近厂里又赶工一批单子,她们清棉车间因为是头道工序,被催得最紧,她忙着盯车间的生产,怕出什么意外,压根没心思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周中午,卓凡又来给她送信,说毛麻厂那边已经把十四架竹扇刷了油,装上了,司晏秋说效果很好,这两天没有一根黑灰纱。
每天将竹扇拆下来,放在溶有石碱的热水中区洗,煤灰很容易去掉。洗好以后,再晾干刷油重新使用。
卓凡和爱立道:“我觉得这个案例很实用,也很有意思,司晏秋那边准备写一篇文章,去投稿,说你们也可以据此稍微整理一下,在厂里宣传一下,让这个法子扩展开来,争取效益最大化。”
爱立笑道:“行,那我也整理一下,向厂里汇报。”这份报告就一直写到了七点多,眼看外面都起了一层暮色,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煮个青菜粥,再给樊铎匀写一封信。
没想到,刚出厂区大门,就看到路灯下的叶骁华,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爱立有些意外,喊了声:“叶骁华,你怎么过来了?”
正在转着手里小发动机的叶骁华忙抬头,“爱立,你下班了啊,我去你家敲门,发现你没回去,就猜到你没下班。姜家那事出结果了,我来和你说一声,省得你一直憋着气。”
听到叶骁华说“监察委员会”的时候,沈爱立都吃了一惊,“你爸下手真狠,我以为他只是去问问姜家是怎么回事呢!”她万想不到,还闹到监察委员会那里去,这怕是要直接断送姜靳川的仕途,她感觉,王学成这次,怕是不仅仅为她出气这么简单。
叶骁华道:“姜家怕是想通过结亲,把我爸拉拢过去,不过,这回他们吃了教训,以后不敢来找你了,可不要再生气了。”他知道,他家老头子这回这么生气,怕是因为王家将手插到他的身上来了。
沈爱立点头:“和你说过,就忘了!”又心有所感地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真多,像我这种对政治不敏感的人,怕是进了那里,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叶骁华也认同,“你这性子是不行,直来直往的,一点事儿都藏不住。”
沈爱立又道:“大家都羡慕住在元巷的人,我现在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们这刀风剑雨的,也愁人得很。”
叶骁华眼里闪过一点落寞。
沈爱立以为他是自责连累了她,笑道:“这回还是多亏你,不然我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叶骁华笑笑,“还不是因我而起的,不然你也没有这么些烦心事。”他真不知道,原来姜家还存了这种心思。
他特地来跑一趟,沈爱立过意不去,请他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饭间,叶骁华问道:“你哥还有一个月就能下地了吧,是回矿上上班,还是回原单位?”
沈爱立夹了一个小笼包,回道:“我哥说他还没想好,可能还要再考虑考虑吧!”
说到这里,和叶骁华叹道:“他之前戴帽子,就是在原单位,我和妈妈觉得,如果回去上班的话,可能还有这种风险。但是矿上,离家也有点距离。”
叶骁华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可能还是矿上好些,到底都是矿工,大家都朴素一点,之前你哥在矿上做工的时候,不也还好,这摘了帽子,只有更好的。”
“你说得对,回头我再问我哥哥怎么想的。”
叶骁华望着她,轻声问道:“樊铎匀那边,最近给你来信了没?”
“一直有,他最近去黎族那边调研去了,没十天半月都回不去,那边蚊虫可厉害了,我给他寄了蚊帐和风油精、艾草包之类,听说山上还有山蚂蝗,在农家洗澡,脖子上可能都忽然多了一个蚂蟥,看得我头皮都发麻……”提起樊铎匀,沈爱立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从山蚂蝗聊到黎族的鱼茶、番薯酒、竹筒饭和槟榔。
她说得起劲,叶骁华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听着。等一顿饭吃完,俩人在回去的路上,忽听叶骁华问道:“爱立,你最近会不会都不敢去我家?”
会不会不敢再和我来往?这一句,他压在心里,没有问出口。
沈爱立侧头看他,见他面色淡淡的,一点笑意都没有,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轻轻摇头道:“怎么会这么说?”
话一出口,就想到是不是自己先前吐糟元巷的话,被他听到心里去了?
忙道:“你不要这样啊,我们是朋友,我吐糟别人,自动把你排除在外的,你可别犯轴劲儿。”
叶骁华讶异地挑了挑眉,笑道:“爱立同志,你想哪去了?我是怕你担心被别人再找上门,没胆子来!”
就听爱立道:“一回生,二回熟,下回有这好事,咱俩上交一半,另一半咱俩拿着钱去吃大餐!”
叶骁华眼里又不觉漫上来笑意,“行!”一直将人送到了甜水巷子口,望着她进门去。
和来时的期待和兴奋不同,他忽然开始思考,是否真的要将爱立拉到元巷子里来,如今不过是一个彭南之,爱立都觉得元巷是个可怕的地方。
而他自小,在那里见到的,远不止这一点。
***
傍晚,樊铎匀从橡胶种植基地回来,一进院子,就见苏知微坐在中间的小木桌旁,微微点头,就准备回自己的屋去。
却被苏知微喊住,“樊同志,我听小毛头说,你这次又带了一顶蚊帐过来,不知道可否割爱让给我啊?”
对着他轻声抱怨道:“我这次下乡来,东西没准备齐,被蚊子咬了几个晚上了,就没睡一个好觉。再这样下去,我可真是熬不住。”边说着话,一双眼睛却像钩子一样,幽幽地望着樊铎匀。
她早打听清楚了,这位只是临时被委派在琼山县工业局,以后还是要回羊城那边的。难得在这么个地方遇到樊铎匀,周围除了土生土长的黎族妇女,女同胞只有寥寥几个,她自认在这里头是拔尖的。
只要够韧性,脸皮够厚,多花点心思勾住这位樊同志,以后跟着他去羊城,还不是早晚的事。所以,即使樊铎匀一直给她冷脸,苏知微也毫不在意。她是家里的二女儿,爹不疼娘不爱的,这婚事,她要自己不主动些,怕是一辈子就只能留在这小县城里。
想到这里,苏知微微微倾了一点身子,露出一截皙白的脖颈,顺着往下,又是一番风光。她这身皮子,在海南可少见的很。
院子旁正在编竹篮的文奶奶一愣,她可知道,这蚊帐是樊同志对象特地寄过来的,怎么好给苏同志用?
樊铎匀听了这话,就皱了眉头:“抱歉,苏同志,这蚊帐是我对象的,不便转借。”
苏知微眼神一闪,面上有些难色地道:“啊,樊同志,我不知道是这样。”但越是这样,苏知微想借过来的心思,就更强烈些。
旋即,微微咬唇道:“我也知道我这要求难为人,到底这边离城里远的很,一时难买到,我们女同志不比你们男同志坚强,没有蚊帐,我这夜里都不敢睡,就怕哪里冒出来个山蚂蝗来。等我这边买到了,就还给你,你看行吗?”
话音已然是半撒娇半祈求,文奶奶继续编着竹子,像是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一样。
倒是进屋烧水的文二妹,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就见苏同志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直直地望着樊铎匀。
同是女人,她很快意识到这位女同志又在耍心眼子。
这边蚊帐最抢手,要是等苏同志买到,这樊同志怕是早就回城里了,那这蚊帐到底还不还?不说还不还,这是人家对象给寄的,要是借给了苏知微,又算怎么回事?
和母亲对望了一眼,文奶奶对女儿轻轻摇了摇头,继续编竹篮。
文二妹都替樊铎匀着急,就怕他碍于面子答应,却不想,听樊铎匀开口道:“抱歉,苏同志,难以割爱,也请你不要强人所难,你去别处问问吧!这家里的两顶蚊帐都借不了。”
这是怕她把主意打到小毛头的蚊帐上去。
苏知微一噎,有些委屈地看着樊铎匀道:“樊同志你误会了,我怎么也不至于和小毛头抢蚊帐吧!”
樊铎匀不置可否,略略点头,就越过她,进了自己屋里。
文奶奶脸上忍不住露了一点笑意,她知道对付这种小妖精,最好的就是不搭理。她们黎族的女儿,自来胆子大,年轻求偶的时候,耍的花招看得人都眼花缭乱。
在她看来,苏知微这点手段,可不够看。
文大山正扛着几根竹子回来,见到苏知微在,兴致勃勃地道:“苏同志,你今天来得可巧了,我抓了一条大青蛇,有小臂那么粗呢,就放在我背篓里,你晚上留家里吃饭吧?我阿妈烤青蛇的手艺是村里最好的,烤的香喷喷的,再撒点盐巴,就一口酒,保准你晚上能睡个好觉。”
又朝妈妈道:“阿妈,晚上烤竹筒饭吧,我砍了竹子回来。”
谁知,苏知微脸色顿时一变,望着文大山的眼里都闪过惊恐,“不用,不用,我先走了!”慌不迭地就跑出了文家,像是后面有什么野兽在追她一样。
文大山一愣,问妹妹道:“这苏同志,怎么忽然就有急事了,我傍晚出门之前,她不还说今天有空,特地来我家坐坐吗?我今个的大青蛇看着还挺嫩,晚上用火烤烤,肯定香飘十里。”
文二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哥,他们外面的女同志最怕蛇了,听说上次苏同志在田埂上看到一条蛇,硬是吓哭了,你还请人家吃蛇。”
文大山挠挠头,“她这么怕蛇,她干嘛还下乡来?在城里待着不是更舒坦些?”
这个问题,文二妹先前也不清楚,今个忽然就明白过来,和哥哥悄声道:“大概是为了樊同志来的吧!”
文大山又笑问道:“樊同志回来了没?”
“回来了,在屋里呢!”
文大山忙道:“那我去打两碗番薯酒来!”
晚上,樊铎匀做了一个梦,梦见被一条大青蛇拦住了路,这蛇忽然变成了个女人的脸,他正想着怎么一棍子把这怪物打死,就看见爱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幽幽地看着他,问道:“这蛇精是不是还怪好看的?”
自己还没明白过来,就又听她道:“不然,怎么不见你烤了它吃?”
樊铎匀一个激灵吓醒了过来。黑夜里,摸了摸蚊帐,又摸了摸挂在上面的艾草包,心里就安静了下来。
半个月以后,沈爱立就收到了一封海南来的信,这次樊铎匀重点和她讲述了在黎族吃烤青蛇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