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大妞本来给杨冬青一挑拨,再看樊多美,还觉得浑身哪哪都不自在,就像真的是多美嘴上不说,心里嘲笑她土腥味重一样。
现在听了樊多美说弟媳家的事,又觉得多美这是和她们交心呐,这么窝囊的事,多美都愿意说出来,反而是自己心眼小,自己不如人还反过来觉得是人家瞧不起她。
一把握住樊多美的手,有些歉意地道:“多美,我以前总想着你们学历高、家世好的城里人,肯定看不上我们这些乡下泥腿子,没想到你弟媳一家和你一样心眼儿好,反而被一个狼心狗肺的村姑给祸害了。”
解大妞就是见识短些,人还是朴实厚道的,心结解开了,又关心地道:“多美妹子,你那弟媳家可真不容易,这又是哥哥断腿,又是嫂子离婚的,一家人哪受得住啊?你可得多关心关心她!”
樊多美笑道:“周嫂子,你放心,我弟媳出息着呢,最近还上报了!”说着,就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将报纸拿出来给大家看。
林以恒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也配合地道:“爱立确实能干,人也上进,专爱挑有难度的问题来攻克。”
周大年笑道:“这么听起来,这女同志还有几分咱们军人的作风,不怕苦不怕难来着。”
樊多美轻轻睇了一眼杨冬青,“可不是,我来随军之前,刚好和老林遇到她一次,不瞒你们说,吓了我一大跳!”
解大妞忙问道:“怎么了?出啥事了吗?”
樊多美望着周嫂子,叹气道:“饿出浮肿病来了,把我心疼的啊,她和我弟是同学,我也算从小就认识她,小时候像个洋娃娃一样,几年没见,猛地见她这样,我当时心里都揪死了,包里刚好有几颗糖,都掏给她了。”
周大年皱眉道:“这报纸上说了是工程师啊,怎么还会饿肚子?”
见有人递话过来,樊多美怎么会客气,绘声绘色地道:“沈家婶子是个软和人,好脾气,一个人拉拔大一对儿女,就盼着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这个儿媳呢,自己进了城当了工人,见到了好日子,就……唉……”
林以恒觉得自家媳妇这个“唉”字,就非常有灵性,没看大伙儿都巴巴地朝她看过来,指着她接着往下说。
就连安少原都听入了神,他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
解大妞性格急,问道:“多美,你快说!就怎么了?”
樊多美道:“就觉得自家还在地里刨食的爹娘和弟弟妹妹受苦了,拼命往娘家扒拉,要知道我沈家婶子还在医院上班呢,我弟媳的哥哥也是个工人,一家加上这媳妇,有四个工人呢,还能把她饿得浮肿病。”
“真是恁个丧良心,你自个心疼娘老子,你自个想法子啊,你把手还伸到人姑子头上了,这什么杨冬青,也太不要脸了,俺在我们那旮旯里,都没瞅过这样儿的,叫俺看见,俺都想啐她一口吐沫星子。”解大妞一急,把老家的话音都带了出来。
杨冬青脸上一时红一片白一片,这八月底的天了,她竟觉得手脚发冷。
解大妞骂完,想起这和少原媳妇同名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少原媳妇,我说的不是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哎呦,你怎么还没动筷子,这红烧肉还是你做的,你快尝尝味儿。”
又招呼大家吃饭,然后接着转头和樊多美道:“多美,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女人,我今个觉得这红烧肉都不香了,刚刚冬青做的时候,我闻着可香了呢!”
杨冬青僵着手伸筷子夹了一个,吃到嘴里却一点味儿都尝不出。
听说这菜是杨冬青做的,樊多美更是一筷子都不夹,和解大妞道:“可不是吗,嫂子,提起这件事,我都气得没胃口,特别是看见这红烧肉,竟觉得有几分反胃来着。”
这话一出来,安少原的脸顿时涨得紫红,这回不是羞涩,而是羞愧难当,闷着头,一口接一口灌起酒来。
周大年和林以恒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当不知道,招呼俩个排长一起喝,周大年道:“今个少原兴致好,咱们也满上。”
一边的解大妞不了解情况,问道:“少原,你是不是听了也气,我看你这一口接一口的。哎,这女人要是在我们这,我可非得当着面唾她一口才解气。”
安少原像没听到一样,周大年看不下去,替他解围道:“娃他妈,你去厨房再整一点咸菜来。”
周大年也不由叹气,看这样子,少原像是不怎么知情,可是如今这媳妇也娶了,报告也打了,都一块搭伙过日子了,这日子,就是怎么样都得过下去了。
解大妞应了,忙起身去厨房。
樊多美轻轻冷哼一声,道了一句:“大家吃,我今个给这个前嫂子整得没什么胃口,”起身跟着解大妞一起进了厨房,俩人接着在里面聊,许是说到激动处,只听见解大妞大着腔调一会一个“杀千刀的”“贱人”之类的词蹦出来。
杨冬青看着猛灌酒的安少原,鼻子不由发酸,她原本以为,这事不会在军区家属院揭开了,没想到,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樊多美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她现在,还不确定樊多美知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杨冬青。毕竟,沈家那边就算听到她二婚了,也不一定知道她嫁给了谁,而且,她在这里碰到樊多美,确属是巧合。
所以,她还不敢和樊多美正面杠上,不然,吃亏的肯定是她。
一时琢磨着,回去怎么和安少原解释,她先前告诉安少原的是,沈家亏待她,婆婆难缠,刚小产就被逼着离婚。
等从周家出来,安少原已然烂醉如泥,被俩个排长搀扶着送到家,等从安家出来,俩个排长自己就琢磨开了,邢排长道:“我怎么觉得今天安连长有些不对劲呢,明明刚开始还和我们有说有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刘排长道:“你还没看出来?林连长家的嫂子,今天可是瞅都没瞅安家嫂子一眼,和咱们上回吃饭的光景可是完全不一样。”
话说到这里,先开口的邢排长道:“今天林家嫂子说的不会就是安家嫂子吧?”
刘排长点头道:“我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上回在林连长家吃饭那事你还记得吧?当时林家嫂子以为和安家嫂子是老乡,还问她熟不熟什么南华医院呢?那晚安家嫂子的表情就很不对劲。”
邢排长恍然大悟道:“林连长心思最敏锐了,他肯定是发现了不对,去信到老家那边问了,这么些天,这信差不多也能回了。”
刘排长赞同地点点头,“你看今晚安连长憋屈、羞臊的,娶了这么一个女人,好看有什么用,还不如随便找一个大字不识的呢!”
邢排长叹道:“安连长这以后,怕是都不好意思再和林连长来往,以往咱们整个军区,就属他俩关系最好,最合得来,他东挑西选的,最后娶了这么一个女人,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不仅俩个排长叹息,就是周大年,也觉得安少原可惜了,晚上和解大妞道:“当初你说,把你堂妹三巧介绍给少原,他还嫌弃人家大字不识几个,现在我看,他当初还不如娶了三巧呢!”
解大妞正用温水抹着凉席,听丈夫这样说,有些奇怪道:“怎么好端端地说起少原和三巧了,虽说三巧是我妹妹,但是也不得不说一句实话,三巧比冬青肯定是比不上的。”
周大年刚刚是有感而发,说出来,就懊悔了,他这媳妇,最没心眼儿了,这要是和她说了此杨冬青就是彼杨冬青,她怕是真会到人脸上唾一口不说,保不准明儿个整个军区家属院都知道了,少原媳妇做的那些事。
这时候听她真心实意地夸杨冬青,附和道:“是,我不过是这么一说说。”
解大妞笑道:“三巧好是好,但也就是乡下那些把式,她搞得转,可不比冬青在城里当过工人,人漂亮又机灵,做饭的手艺还不错。你没看少原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那脸上、眼睛里都是笑呢!任谁一看,都知道他对这个媳妇满意着。”
见丈夫不接话茬,也没在意,自己端了脸盆就准备去倒水。
周大年松了一口气,还好大妞没转过弯儿来。
却不想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刚端着水到房门口的解大妞,手里的脸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却来不及心疼,反而问丈夫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周大年装作不知道地道:“什么话?我没说三巧不好啊。”
解大妞直直看着他道:“你说少原还不如娶三巧,所以这个冬青是不是就是那个冬青?不然,没道理啊,少原媳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比三巧好,她还能哪里比三巧差?那不就是人品了!”
周大年继续装死,“什么这个冬青,那个冬青的,我都给你绕晕了。”
解大妞被逼得,脑子都好像转得快了些,脱口而出道:“少原媳妇就是那个不要脸的杨冬青!”
见丈夫没有反驳,解大妞喃喃道:“天啊,”一边到丈夫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还当她是个好的,还说三巧比不上她,我家三巧心眼儿又好又实在,可做不出这种事,你说,她就是扒拉婆家贴娘家,有点私心就算了,这丈夫断腿没出院,她这边听了讯就闹离婚。”
又恍然大悟道:“我道她今天怎么好端端地,和我说多美什么瞧不上我一个农村来的,搞得我看到多美都有点不自在,原来是存了想离间我和多美的心啊!上次吃饭,多美就问她认不认识她弟媳那边的人来着,她当时那脸色就不对,她今儿还和我说是什么,看多美看呆了,心里自卑。”
解大妞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将最近的事儿串起来,一下子就分析得八`九不离十,倒让周大年刮目相看了下。
和她道:“这事,多美都没有当着人面挑破,多少顾忌了几分少原的面子,你可别在院儿里给全吆喝出来了。”
解大妞却不以为意地道:“我看多美今儿就是故意的,她就是知道了这杨冬青是怎么回事儿,才当着大家的面,给她难堪。也不能说多美,要是我,我怕是那一碗红烧肉都往她头上盖下去。”
周大年奇道:“你怎么好端端地说红烧肉?”
解大妞道:“那碗肉是杨冬青烧的,我道多美怎么一筷子不吃呢,是我,我也是一块咽不下去,看着就倒胃口。”
周大年道:“行了行了,这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出了咱家门,可别漏了口风,以后对上少原媳妇,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别给人脸色看。”
解大妞却是不理他,“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管不着,我们女人之间的事,你也管不上。你和安少原都是连长,我还怕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不成,我可不敢和她处,哪天被割了一刀,你怕是也不会心疼。”
周大年气道:“你,你,怎么又不讲理。”要是往常这种时候,和大妞一说不通,周大年就要生闷气,这一回倒觉得,自家媳妇这耿直的脾气还挺可爱,叹气道:“行,随你吧!”
***
爱立寄了信给樊多美以后,就没管这茬了。没想到一周以后又接到了樊多美的信,说替她狠狠骂了一顿杨冬青,让她心里也别气,好好工作。
沈爱立看完以后,心里不禁涌出一点感动,和序瑜道:“被护着的感觉可真好!”
序瑜笑道:“那可不,人和人的感情,不就是这么处起来的,樊多美看来对你还满意的很,也是,我的小姐妹这么优秀。”
爱立道:“我的小姐妹也很优秀,你这回那篇文章,可让我好好出了一次风头,把司晏秋她们都羡慕坏了,都说恨自己不是汉城国棉一厂的,没有我这待遇。”
序瑜笑笑,“那你继续努力,有新的成绩,我再给你来一篇专人专稿,到时候,咱们买上三十份,你给你那些什么航测局、制造局、工业局的同学都寄一份,之前不还嘲笑你来了国棉一厂,就是个修机器的吗?”
爱立笑道:“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没关系,反正鄙视链那里都有的。”
序瑜却不这么想,“我说真的,你这两年再抓紧些,要么升个中级工程师,要么就换一个单位,也去制造局或者工业局去。当车间主任,管生产任务,太浪费你的精力了。我觉得,你喜欢搞技术,应该就朝着这个方向走。”
沈爱立知道序瑜说的这个确实应该考虑,和她道:“好,我最近再在梳棉机上抓点紧。”梳棉机在纺织工业领域占得比重非常大,如果能做出一点点的成绩来,在她们厂来说,也就算有特殊贡献了。
说干就干,沈爱立和司晏秋几个,一连一个多月,周末都蹲在二厂试验给梳棉机刺辊下加一组尘笼给棉罗拉和给棉板,她们觉得效果还行,当即就给黎东生写信。
沈爱立又怕这次结果和上次一样,于是大家又再接再厉,又想出改进刺辊下的大小漏底试试,沈爱立和卓凡都觉得,大小漏底的改进可能比先前的尘笼给棉罗拉和给棉板效果好,但是几人又对漏底的长度产生了不同意见,因为在不同车速和不同原棉情况下,对漏底的要求都不一样。
大家决定试验暂时停摆半月,大家回去再查查资料,看有没有新的法子。
转眼已经到了九月中旬,天气稍微凉爽了一些,沈爱立周末特地约了序瑜一起去逛商场,给妈妈挑了一块浅灰色的棉布,准备让她做一件长袖衬衫穿。
序瑜想买双皮鞋,俩人买完布,就到了皮鞋柜台那边,不想竟碰到了姜蓉蓉,沈爱立正准备打招呼,发现她旁边的俩人是姜瑶和彭南之,一时愣在那里。
忽然想起来,姜蓉蓉和姜瑶都姓姜,不会是姐妹吧?忙问序瑜道:“那俩个你认不认识?”
序瑜点头道:“算认识吧,姜家的姐妹,年纪大些的是姜靳川后面娶的老婆。”
“姜蓉蓉和姜瑶真是姐妹?”沈爱立有些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她不会还要和姜瑶扯上什么关系吧?想想都让人头大。
序瑜纠正道:“是堂姐妹,姜蓉蓉是跟着奶奶在乡下长大的,姜瑶倒一直跟在父母身边。”
沈爱立也没觉得好多少,到底都是姜家人,将上次彭南之砸她钱,让她离叶骁华远点的事,说了一遍。
就听序瑜道:“这听着,也像是彭南之能做出来的事情,这几年姜靳川仕途比较顺利,彭南之也是越来越傲慢,收礼也是越来越不手软,就是这四百块,委实有点少,你没同意吧?”
爱立不由一头黑线,“姐妹,重点是四百块吗?重点是……”忽然想起来,自己没和序瑜提过姜蓉蓉,“我和你说吧,姜蓉蓉大概是看上我哥了,我妈和我哥对她似乎也挺满意,这就可能是我准嫂子了,她和姜瑶是堂姐妹。”
序瑜皱眉道:“那确实有点头疼。”
姜瑶也看见了沈爱立,怕妈妈看到了又要给她出气,忙拉着堂姐挡住了妈妈的视线,她现在被爸爸逼得半年内出嫁,可没有心气,再找沈爱立的麻烦。
姜蓉蓉还奇怪了一下,“怎么了,瑶瑶?”
姜瑶笑道:“没事,就是看到了一个以前追求过我的男同志,不想他过来烦人。”
彭南之笑道:“瑶瑶自小就受男孩子喜欢,长大了比小时候还好看,妈妈有时候看瑶瑶,都看得有些晃神。”
姜蓉蓉有些不自在地笑笑,瑶瑶却是从小就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一样,不像她,是在泥地里摔大的,也就是后来读书成绩好,奶奶要求她叔把她接到城里来上学。
对瑶瑶,姜蓉蓉一直都是包容和退让的大姐姐,此时听婶子夸瑶瑶,也附和道:“是,瑶瑶自小就好看,长大了,这挑对象怕是都要挑花眼。”不像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还被人家拒绝了。
沈爱立这边,一直到家,都为姜瑶和姜蓉蓉是姐妹的事而闷闷不乐,想着,自己大概就是命里注定要和嫂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沈俊平现在已经能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了,见她心情好像不好,以为她是工作上的事,问道:“小妹,最近梳棉机的进展怎么样?”
爱立打起精神道:“大家准备学习半个月再说,哦,哥,我今天在友谊商场见到姜蓉蓉了,你和她最近怎么样啊?”
沈俊平笑道:“什么怎么样,我们不过是同事,”顿了一下又道:“我已经和她说了我的想法,这两年我都没有找对象的打算,她这个年纪,应该也等不了那么久。”
这就是没有可能的意思了。
沈爱立试探着问道:“哥,你不会还惦记着前头那一个吧?”
沈俊平摇摇头,“怎么会,我还是睁眼瞎不成,都知道是什么人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我就是想着,我可能对感情还没有开窍,为了找对象而找对象,不过是自找烦恼,等哪天,我知道自己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结婚,再找也不迟。”
沈爱立怕哥哥只是口头上说说,心里仍旧没有放下,想了一下,将樊多美的来信说了。
“哥,杨冬青二婚的对象,和樊多美在一个军区呢!”
沈俊平淡淡笑道:“那怕是没有什么安生日子了,樊多美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他和樊多美同级过,中学时候樊多美就是出了名的烈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