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铎匀见俩人回来, 和序瑜微微点头,就和爱立道:“今天江珩说想见见你,跟着我一起过来了。”
沈爱立左右看了一眼, 奇道:“哦,在哪呢?没看到啊?”
“他说去国营饭店加俩个菜, 估计一会就能回来,你和章同志先休息下, 我这边炒两个素菜就好了。”
沈爱立忙应下, 转身给序瑜倒了一杯水, 笑道:“我去给他打打下手, 序瑜你自己坐会儿,困了就去我房里睡会。”
序瑜挥挥手道:“你去, 我刚好想一个人静静, 想想事儿, 最近我家里闹得很。”等爱立走了, 序瑜长长叹了口气,她没说假话,最近家里确实闹得很, 为了她和季泽修的事。奶奶想再缓缓,姥姥那边不同意,吵得她头都大, 她有时候都觉得, 自己好像不是她们的孙女、外孙女, 而是一件筹码。
她们都试图将她打出一副最大的牌面来。
还是爱立这里清静些。
爱立一进厨房,见晚饭都准备得差不多,问樊铎匀道:“你今天回来的像是挺早?”
樊铎匀随口回道:“三点多,今天叶骁华家热闹吗?”
“还好, 徐姨家的婶子和堂妹也来了,那堂妹看着有些不好说话的样子,”觑了一眼他的神色,试探着道:“我这有个笑话的续集,你要不要听?”
樊铎匀听她这口气,就猜这笑话怕是和她有关,一边切菜一边道:“当然,洗耳恭听。”
沈爱立就将姜家上次事的后续说了,又道:“今天徐姨的堂妹,像是为姜瑶打抱不平的样子,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心里正想着,樊铎匀不知道会不会介意这种事,让她以后少和王家那边来往?
不妨就听他语气沉缓地道:“傻姑娘,这件事怎么是个笑话?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爱立愣了一下,低头道:“一开始是有一点,也不是砸钱的事,就是彭南之威胁我,让我一家在医院那边难做人的话,我当时还挺气,就跑去找叶骁华了。不过,后面叶骁华他爸也算是给我出了一口气。”
樊铎匀望着她,缓声道:“你当时应该把钱往她脸上砸。你和王家,和叶骁华本来就是正常的来往,没有占他们分厘的便宜,用不着顾忌什么情面,她们威胁你,你也用不着怕。”
想了想,又道:“我平时不在这边,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可以和江珩说一声。”他这次见江珩,一是感谢前次秦绵绵的事,再者就是想托他后面稍微帮忙看顾下爱立。
沈爱立微微叹气道:“我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我身边总是有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
樊铎匀温声道:“没有,生活就是这样,逆境总是多于顺境。不是你的问题,是别人觉得你碍了道,你越往前走,这样的事总是难免的。”
沈爱立轻轻点头,樊铎匀像是看出她先前的顾虑,和她道:“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认为我会怎么想,我们既然已经在处对象,自然也要负担和参与对方的生活。我唯一可能有的想法是,我希望我能够共担你的喜怒哀乐。”
樊铎匀话音一落,就见爱立苦着脸道:“樊铎匀,怎么办,我觉得我被你感动到了,心里都潮潮的。”
准备过来帮忙的章序瑜听到这里,又轻轻挪了步子回去坐着,给她俩人充分的空间。顺道琢磨自家小姐妹“潮潮的”这个词,是否可以放在现在的语境中?
忽然听到敲门声,序瑜朝厨房里俩人道:“我去开吧!”
等打开门,外面站着的人,竟让她觉得有两分面熟,不由思索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江珩见是一位女同志,笑问道:“是沈同志吗?我是樊铎匀的朋友,江珩。”
序瑜摇头道:“江同志好,我是沈爱立的朋友,章序瑜。”顿了一下问道:“你认识陶新民吗?”
江珩一愣,“认识,认识,我们以前是战友。”
序瑜微微一笑,“陶新民是我表哥,我刚看到江同志觉得有些眼熟,应该是在我表哥那边看过你们的照片。”
“章同志的记忆可真好!”
樊铎匀听到动静,出来道:“珩哥,这位章同志是爱立的朋友。”
江珩笑道:“真是巧,章同志的表哥和我转业前是一个部队的。”
后来经樊铎匀介绍,沈爱立和章序瑜才知道,原来江珩以前在部队里待了有些年,后来在边境受了伤,转业到汉城来,任这边的公安局副局长。
江珩笑道:“沈同志不认识我,我倒是对沈同志早有耳闻,我手上经过关于沈同志的两个案子,一个儿童拐卖案,一个黑分子案。”
前一个,沈爱立并不意外,后面一个,不知怎么地,她就忽然想通,为什么秦绵绵最后会攀咬出王元莉来,可能是樊铎匀一早和人打了招呼,问询秦绵绵犯罪事迹的时候,多提了一句王元莉这边。
沈爱立忙举杯和江珩道谢,江珩也没有否认,笑道:“我和铎匀可认识好些年了,以前在部队里,他和郭景泰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小沈同志不用客气。我都听铎匀说了,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来局里找我,能帮的我肯定帮。”
事实上,江珩以前是樊铎匀父亲的部下,转业来汉城以后,就和樊多美联系上,所以这回樊铎匀想找人帮忙解决王元莉那边的问题,就想到了他。在申城的时候,就给江珩写了一封信,说了大抵的情况。
等汉城国棉一厂举报秦绵绵放高利贷和剥削、欺诈厂里工人的时候,他就稍微注意了一下其中的细节问题,抽藤摸瓜地带出了王元莉。
晚饭后,俩人站在门口面含笑意地送走了客人,等关了院门,沈爱立就变了脸色,狠狠地瞪了樊铎匀一眼,问他道:“小樊同志,我今天真是白感动了,王元莉这边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见你和我说,原来你说的分享我的喜怒哀乐,就是单纯分享我的,你的事就能对我瞒个一干一净?你说你亏不亏心?”
如果不是江珩今天说漏了嘴,她怕还被蒙在鼓里,想想就有些来气。这人动不动就这样,做什么事都自己闷在心里,他出手给她帮了忙,竟然都能一句不提。
樊铎匀解释道:“这事信上不好说,所以我一直没和你说,”见她还气咻咻的,老实认错道:“确实是我不对,不会有下次。”
沈爱立却不相信,他这话一听就没诚意。上次在申城和蒋帆打架的事是这样,这次又这样,这还是她的事,以后怕是他自己出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难处,都能给她瞒得死死的。
她觉得有必要让他长长记性。
顺手就“咚咚”地在他胸口上狠拍了两下,拍完自己都觉得手震得麻,“小樊同志,你摸摸自己还有没有良心,不要动不动就想瞒着小沈同志,小沈同志是会生气的,希望你以后坦诚做人!”
说着,也不待他开口,又道:“今天晚上你自己反省一下,不要和我说话,我先去洗洗睡了。不要打扰我!”
一直到第一天早上起来,樊铎匀跟她打招呼,沈爱立第一句就是:“反省好没?”
见樊铎匀点头,沈爱立才认真地道:“小樊同志,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为我立一个避风港,但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躲在这脆弱、易碎的泡沫里,我希望自己能够有坚硬的外壳、锋利的爪子,足以抵挡外界的风雨。”
又退一步道:“以后我俩真结婚了,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要是提前摔下去了,那我日子还过不过?”特别是后面十年,保不准,他们中间的谁会出事,他现在把这些事瞒的死死的,到时候出事了,自己怕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退一步道:“你觉得,谁还能像你一样这么仔细地为我思虑、谋划?我再拖着一个娃或是俩个娃一婚?母子三人瞅着人家的脸色过日子?”
她越说越不像样,樊铎匀听得头皮都发麻,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爱立,是我不对,我没有做到坦诚,我没有顾虑你的想法,是我狭隘了。”这一次,樊铎匀确然是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自己不应该将她放在被保护者的位置上,而应该放在盟友的位置。
爱立说得很对,除了他自己,将她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俩人说开了,沈爱立就暂时抛下了这事,和樊铎匀一起回家。
沈玉兰见到俩人回来,面上不觉就带了笑意,“我一早就盼着了,今天包了一点粽子,回头你们带一些走。”
沈爱立将她昨天见叶骁华奶奶的事,简单地和妈妈提了几句,最后问道:“妈,我们俩家有什么渊源吗?”王奶奶昨天的意思,和她妈妈很熟的样子,她想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干爸的原因。
沈玉兰压根没想到,叶骁华的奶奶是曾湘秀大姐,坐在椅子上,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望着爱立道:“是你干爸那边的表姑,以前帮了我很多,我这两天得去看看她。”
爱立劝道:“妈,也不急这一两天,王奶奶精神还挺好的。”
沈玉兰又坐了回去,心里一时情绪有些复杂,当年那一段艰苦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一样,意识到樊铎匀今个也在,忙将思绪压了下去。
笑呵呵地和女儿道:“妈妈今天还买了一条桂鱼,做松鼠桂鱼好不好,你不是馋了好久吗?”
沈爱立高兴道:“妈,真好,我上次在申城都没吃到,人家饭店做的是松鼠黄鱼,就是申城老饭店。”
沈玉兰淡淡笑道:“那家还挺出名,以前我在那边读护校的时候,跟几位同学也去尝过。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你小姨来信了,说预备元旦的时候一家来看看我们。”
“真的啊,我还挺想小姨的,那我最近可得好好攒点钱票,到时候好好招呼小伊利。”
沈玉兰笑道:“到时候妈妈给你们做几道江省那边的菜。”
沈爱立想起来上次林亚伦给她的一小包干丝,自己今天还带过来了,忙拿出来给妈妈看,“妈,你看看这是什么?”
沈玉兰一愣,“这不是我们江省的干丝吗?还是老手工做的呢!这可不容易买到,哪来的啊?”
“就是我们七人小组里,那个纺织工业局的林亚伦给的,他老家也是江省,家里最近给他寄来的,那天我们吃了一点,他说下回还给我带些。”
沈玉兰忙道:“那你下回也得带点东西给人家,”见女儿应下,又接着道:“以前在江省老家,有个邻居姓贺的,他奶奶就会做一手很好的干丝,今天妈妈也做一道给你们尝尝。”
此时包括沈玉兰和沈爱立,都没有想到这一包小小的干丝,牵扯出一段故事来。
***
徐学琳昨天被妈妈一顿耳提面命,又想着徐学凤这回可能不会帮她,心里烦躁的很,却又不敢和丈夫说,导致一夜都没睡好,等起床发现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出门了,干脆也拿了包出门去找彭南之。
彭南之见到她来,忙笑问道:“学琳,你不是说今天去王家那边吗?怎么还有空过来?”
徐学琳皱眉道:“南之姐,别提了,遇到了你说的那个穷鬼,惹得一肚子气。”
彭南之眼睛一闪,“到我这儿,就别气了,我刚炖了一点银耳,你也喝一碗甜甜嘴,润润嗓子。”
说着,就起身给徐学琳盛了一碗过来。
徐学琳问道:“瑶瑶呢?怎么没见到?”
“和方家的丫头去逛商场了,一放假人影都见不到一个,也就是家里条件稍微好些,不然哪经得住她这么三天两头往商场跑。”
徐学琳听了都有些羡慕,“也是咱们瑶瑶命好,投胎在姐你肚子里,这换作别人家,就是条件好,也未必像你们家这样疼女儿。”
彭南之笑笑,“话说回来,你这回能调回来吧?学凤怎么说啊?”
徐学琳叹道:“能怎么说,还不是一贯的说辞,说会帮我问问看,让我自己这边也再想想法子,我要是能想到法子,还登她家的门,去求她吗?我姐就是嫁得好,这么几年,官腔越来越重,都见不到别人的疾苦了。”
彭南之劝道:“到底是一家子的姐妹,你和她说两句软和话,她不会不帮你的,你这问题,在她那里不算个事,她和教育局那边熟着呢!”
徐学琳闷闷地点头,又道:“他们一家倒很喜欢那姓沈的,她家老太太这次还特地喊了那沈爱立进去聊天,叶骁华陪着。我都替咱们瑶瑶不值,长得好,家境又好,你和姜同志都是明事理的人,他叶骁华真是被蒙昏头了,竟然看不见咱们瑶瑶的好来。”
彭南之也有些气闷,但是想到丈夫的态度,没有接这个话茬,苦笑道:“这话咱们就不提了,回头给瑶瑶听见,心里又要过一阵。”
俩个人正聊着,听到有人敲门,彭南之起身去开门,见是姜蓉蓉,微微笑道:“蓉蓉,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单位放假了吗?”
“是,婶婶,过来看下你们。”
徐学琳瞟了眼她手上提着的东西,笑道:“蓉蓉出落的一年比一年好,谈对象没有啊?”
姜蓉蓉微微低头,笑道:“琳姨,还没有。”她没有工作之前,一直都住在这里,对于常来往的徐学琳也是认识的,称呼都是跟着姜瑶喊的。
徐学琳朝彭南之道:“你家风水还真养人,看看这瑶瑶和蓉蓉,一个个都出落得像花儿一样好看,人也大方得体,站在那里娴娴静静的,说气话来也温温柔柔,一看就是家教好的姑娘,那些大杂院里、筒子楼里出身的,真是完全比不了。”
彭南之笑道:“蓉蓉也有出息,在汉城出版社工作,单位还分了个三十平的小房子,她一个人住是够了的。”
“那还不是你和姜同志培养得好,蓉蓉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你婶子,我就没有见过比她心肠还好的人。”
姜蓉蓉笑道:“是,婶子对我很好,我读书、工作,婶子都费了很多心。”
费了很多心吗?也算吧!她毕竟只是侄女儿,彭南之夫妇帮她出学费、给她一个住的地方,让她能够从乡里到城里来读书,她前十几年的人生,确实得益于彭南之很多,所以即便她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并不是很愉快,每个月还是会提着点东西过来。
聊了几句以后,姜蓉蓉笑问道:“今天瑶瑶不在吗?我想着约她一起去逛商场的。”
彭南之笑道:“早去了,我在家待着也闷得慌,我看我们一起也去逛逛吧!蓉蓉,你也该买两身新衣裳了,身上这件看着都旧了,婶子不是和你说了好些次了,你爸妈在老家,难免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有什么难处就来找婶子。这买衣服的钱啊,是万万省不得的,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得不体面些,不仅单位里的同事在背后笑话你寒伧,就是出去对接工作,人家也会轻视你两分。”
姜蓉蓉面上依旧浅笑道:“婶婶说得是,我都没注意到,谢谢婶子提醒。”却忍不住轻轻握紧了手心,她身上这件裙子不说九成,七八成新总是有的,她工作以后,婶婶总是时不时的言语上说下有困难找她们的话,实际却更像是在敲打她,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不要忘记她们的恩惠。
姜蓉蓉想,她怎么敢忘呢?没有婶子和叔叔,她压根就没有来城里生活的机会,更别说读大学了。这恩惠,大概是一辈子都还不完的了。
心里又有些苦笑,还好那天沈俊平没有同意她的表白,不然就她这样的处境,怕是也拖累他跟着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