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什伯恩笑起米,一副苦脸开朗了许多,“罗克和斯特克一直在谋划,一旦飞船上赖不住,他们就乘‘贝塔’号逃命。现在车上已经装满了他们的私人物品。”说到这里,里芭得意地起来,“你们要是把车开走,我正求之不得呢。”
突然,舱面震荡起来,紧接着,上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里玛吓得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一切又安静下来。里玛出了—口长气,心神不安地对卡洛斯笑了笑。
“我能不让你们走呢?”沃什伯恩一边摸索皮带上的钥匙,一边又嘀咕道,“没了车,活该罗克倒霉!”
她把钥匙插在身后控制台的某个地方,扭了一下,气密室的门便徐徐开了。里玛朝沃什伯恩挥挥手,急忙跟上卡洛斯,穿过门,钻进黑暗里。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嘶——砰!气阀门在身后相继关上。灯亮了。冷,里玛直哆嗦。一抬头,看见登陆车。那车蜷缩着,蹲在几条高高的弹簧一样的金属腿上,巨大而粗陋,陌生而怪异,正如脚下的这颗冰星。里玛被一种深深的恐惧慑服了,一种对来自冰和黑暗的怪物的恐惧。
“里玛?维拉莉博士?”
卡洛斯的轻呼声打破里玛的惊恐。他已经爬上了踏梯。里玛急忙跟上去,进到车里。她站在卡洛斯身后,见他按动控制台上的键钮,关了气密室的门。跟着,气泵轻轻地轰响起来,把囊状舱里的空气尽数抽出,瘪气的帆布搭托下来,挂在支撑架上。宽大的出口打开了,一下子涌进一片星光。
“好啦,一切正常。”
卡洛斯坐在方向盘前,回头朝里玛笑了笑。接着,她听见涡轮机嗡嗡地响起来。里玛感到有些冷,又有点怕,缩着脖子。卡洛斯却显得熟练、自如,驾着车,轻轻地驶下去,来到海滩上。里玛望着他,一种多日不见的安稳与舒适感重新在她身体里弥漫开来。
她在卡洛斯身后久久地站立着,不忍离开。后来,她独自爬上了气泡室。在那里,她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冰面泛着星光,穹庐形的天空群星灿烂。后面,银色的飞船远远退去,融入一片黑暗中;前头,惨淡的冰面没完没了地延伸着,平坦得乏味,看久了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卡洛斯像知道方向似的,轻快地开着车,急速前进。
“贝塔!斯特克呼叫贝塔!”突然,电台里传来呼叫声,里玛一惊,“蒙德拉贡!维拉莉!你们犯了反叛罪。盗窃!背叛!立即驾驶‘贝塔’号返回,接受死罪惩罚……”
斯特克挂断了。片刻的沉默后,又传来杰姆·郑嘶哑紧张的声音。
“里玛!卡洛斯!请听我说,机长通知,他抵挡住了叛乱者的进攻,可我们的处境极其困难。你们没有危险……至少我们不会以你们为敌。可是,你们的出走却让我们处于绝境,完全被困在飞船上了。两辆登陆车都没有了,我们下不了船,什么也干不了。你们在自取火亡。请把‘贝塔’号开回来,我们不予追究……
“啊,上帝呀!”
一声惊呼。接着,又是枪声,又是咒骂声。郑的声音又响起来:“格伦葛什电话。”郑在叫嚷,声音十分慌乱,“叛乱者正在猛攻斯特克卧舱,他就要引爆炸弹……”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信号中断了,只剩沙沙的杂音。
卡洛斯来到气泡室,指点着,与里玛一道回首来路。只见远方,大约是飞船所在的地方,一个红色火球突然升起,膨胀开来,火光映红了冰面,映红了顶着冰盖的岸边悬岩,转瞬间,火光消退,熄灭, 一切又都归于永恒的黑夜。
里玛揉揉眼,眨巴着,望着卡洛斯。
“感澍上帝!”卡洛斯划着十字,低声说道,“我们走得正及时。”
“可格伦葛什还在里面,”里玛说道,两腿发软,跌坐在观测台前,“还有杰姆·郑,里芭,所有的人。”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卡洛斯,这下孤单单就剩我们两人了。”
“不,还有’阿尔法’号。”卡洛斯耸耸肩,说道,“还有孩子们,我们还可以去找他们。”他认真地望着她,“这儿有斯特克的威士忌,要来一点儿吗?”
“咖啡。”里玛点点头,感激地说道,“我要咖啡。”
她跟卡洛斯来到主车厢,坐在铺位上,看着他煮斯特克的科纳咖啡,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刚才看见的可怕情景:一团大火球,燃起,熄灭;再燃起,再熄灭……咖啡煮好了,她轻轻地呷了一口。
“结束了。”卡洛斯喝完了咖啡,站起身来,“上帝有眼,没让炸弹把我们炸死。”他一边说,一边划着十字,“让上帝继续为我们引路吧。”
卡洛斯又坐回驾驶室,涡轮发动机重新新嗡嗡地响起来,登陆车又开动起来,向前滑去。
里玛在桌边多坐了一会儿,又喝了一杯咖啡。想着自己拥有卡洛斯的忠诚,不觉心下踏实起来,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重新发射、返回太空的梦想破灭了;炸弹爆炸了,可没伤到他们一根毫毛;以后,他们再也不受它的威胁了。里玛决心面对她必须面对的现实。她把杯子放到洗碗池清洁液里,又回到气泡室。
有一阵,里玛的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思乡情愫,不能自已。恍恍惚惚中,什么也看不见。真想地球呀!过了好久,她才清醒过来,又见冰面,又见黑太阳。在这里,惟一可以确定方位的,只有天上的星座。她看见它们忽而右,忽而左,忽而又转回右方去了。那是因为,卡洛斯在循着“阿尔法”号留在冰面上的车辙驾车前进。终于,黑太阳悬在左方的天空不动了;由星群组成的那个金色箭头出现在正南方的天空。登陆车沿着那个方向飞速向南驶去。里玛走下气泡室,来到卡洛斯身后,看他驾车。只见他一双褐色瘦削的手稳稳当当地放在方向盘上,头不时俯下去,查看冰面上的车辙。那车辙太模糊了,里玛根本看不见。
“你能找到那车辙?”里玛问道,“告诉我,怎么找到的?”
“我当年放过羊,知道怎么分辨羊的脚印。”
里玛从她的肩头望过去,除了一成不变的平坦冰面外,什么也没看见。
“凑近些看,”卡洛斯说道,“在霜层上找。那霜层是这颗行星留下的最后的一点大气,已经被冻成一层毛毛状的东西。车轮辗压时,会留下模糊的印记,借着热力灯的光亮,就可以看见。”
里玛皱着眉头,凑近驾驶台前厚厚的石英玻璃挡板,看了又看,仍然不住摇头。
“能学会的。”卡洛斯鼓励道。
“我慢慢学罢。”她又试着看了一会儿,发现车辙实在太模糊,不易辨别出来。
末了,她问道:“你不饿?”
“可以吃一点。厨柜里有东西,你去找吧。”
里玛来到厨柜边,打开一看,里面东西堆得满满的。不少是豆制太空食品,不过,更多的还是斯特克的私货。有油晶晶的火腿和腊肉,有牛排和猪排;更有新鲜水果,鸡蛋,蘑菇,脆嫩芦笋,等等,均用保鲜膜包裹着。嘿!斯持克真会过日子。没有面包,里玛烤了一些大豆饼,又弄了火腿和鸡蛋。拉下折叠式厨柜门,一张小餐桌就做成了。
“卡洛斯,”里玛叫道,“停下车,来吃点东西吧。”
“我闻到咖啡香味儿了。”卡洛斯说道,“给我拿杯咖啡和一块三明治来,我边开边吃。”
里玛走过去,发现他正俯在方向盘上,仔细察看冰面。
“为了救孩了,就是牺牲生命,我也在所不惜。”里玛说道,“可我们首先得保住自己。好啦,停下吧,你需要休息了。”
卡洛斯停了车,回到主车厢,与里玛坐在一起。
尽管既疲乏又担心,但有卡洛斯坐在对面,里玛的心平静下来,一阵阵暖流漫过她的全身。卡洛斯的睑上长满了短短的胡茬,胡茬间点缀着一些小小的雀斑。就是这样的一张脸,挂着开心的微笑,看着她倒咖啡。她觉得,这张脸是那样的生动、耐看。
“里玛——”无意间,卡洛斯竟然叫出里玛这个名字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可以,请便。”里玛疲倦的脸兴奋得放出光来。
他们呆在一起,单独一对,舒适安稳,怀揣着共同的心愿。她在手掌心里摊一块饼,熟练地把斯特克的黄油涂抹在上面。他喜欢那手指的灵活与优雅。抹匀了,她就递给他,然后空着手,盯着他的脸,呆呆地端详着。
“卡洛斯,”她说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多么可怕的经历,我们居然平安地闯了过来,真是幸运。我还以为自己完了,是你救了我的命,让我重新燃起生的希望。真谢谢你。”
“幸运的是我呀。”
听里玛这么一说,不知怎的,卡洛斯的眼里突然要涌出泪水来,他使劲眨眨眼,忍了回去。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刻,即便在那一个个放胆的梦中,他也不曾奢望过:他忙喝口咖啡,掩饰自己的冲动。
“卡洛斯……”里玛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轻轻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她感到坦然了许多,又才说道:“你知道,我们素昧半生,虽然在一起呆了这么久,可谁也不了解谁。谈谈你的情况好吗?”
“当然,只要……只要你愿意听。”
卡洛斯答道,有些迟疑,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
“不介意吧?”里玛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充满了赞许与鼓励,“当然,你要是不愿意……”
“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