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为家的眼瞧着火势一起,便立马带着小厮和婆子们回齐国公府复命。
杜嬷嬷赏了她一支金钗,叮嘱她道:"这几日你去庄子上躲躲,虽只是件小事,可到底是家庙起了火,总要避避风头。"
瞧着杜嬷嬷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杜为家的心中遗存的后怕也淡去了不少,笑着接过了那支金钗道:“多谢嬷嬷。”
杜嬷嬷料想着婉竹这一次必死无疑,心中一派安定,忙不迭地回正屋去给杜丹萝复命。一进屋恰见杜丹萝背靠在锦枕上,手里拿着那一块四分五裂的羊脂玉兰环佩,正在微微出神。
她心中的安宁变为了深深的怜惜,立时走上前温声劝哄杜丹萝道:“夫人,杜为家的说了,世子爷并不在家庙里,约莫也并不怎么把那外室放在心上,您大可放心了。"
杜丹萝神思怔愣,听得这话后也只是慢慢地转过头来,泪盈盈地向杜嬷嬷袒露了她心里的伤口, "嬷嬷,我与世子爷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及笄时的鹿鸣花宴上,经荣氏的筹谋与安排,她靠着一首庶妹所作的《桃花吟》名噪京城,妍丽烂漫的桃花丛中,她是最高雅出尘的贵女。
后来,齐国公便领着齐衡玉登了辽恩公府,诚心诚意地求娶她。
本以为是一桩情投意合的金玉良缘,谁成想成婚三载,她却与齐衡玉闹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杜嬷嬷本就把杜丹萝视若亲女,如今见她这副倔强着不肯落下泪来的可怜模样,心中既疼惜又酸楚,边替她拢了拢登边散乱的发丝,边道:"嬷嬷早就告诉过夫人,夫妻之间相处不可如此赌气胡闹,这些年嬷嬷知晓夫人心里的苦处,不能与世子爷圆房也是有苦衷,可世子爷不知道,夫人也不愿意与他说。"
“成婚三年不曾圆房,若是换了寻常人家的纨绔子弟,只怕后院里早已塞满了妾室通房,再不济就是上花楼、养粉头,世子爷已是格外清正的人了。"
这些话若放在从前,杜丹萝仍是有恃无恐,听不进去杜嬷嬷的忠言逆耳,可如今齐衡玉俨然是一副对她冷了心的态势,她才真真切切地害怕了起来。
"嬷嬷。"一滴泪随着浓浓的哭腔一起滴落在杜嬷嬷的手背之上,直把杜嬷嬷心疼得叹息了好几遭,才劝道:“好在如今那
外室已除,夫人是世子爷的正妻,只有您生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齐国公府,世子爷总有一日会来松柏院瞧您,到时您小意温柔地说些软和话,世子爷总会回心转意的。"
她娓娓道来的劝哄声带着几分笃定的意味,声声悠长,徐徐地平复了杜丹萝心里的不安与焦躁。
她手里仍攥着那碎得不成模样的环佩,反复地告诉自己,齐衡玉总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思及此,杜丹萝黯淡的眉眼里便也染上了两分光亮,她忙对杜嬷嬷说:“嬷嬷快去把神医开的药拿来,我要喝。"
松柏院的厨灶间里不缺人手,这药时常温在炉子上,连同着清口的玫瑰饮子也搁在一旁。
采月与采薇拿着纯银鎏金刻盆与软帕进了屋,双菱则端着托盘里的苦药,三人鱼贯而入,先与杜嬷嬷一起服侍杜丹萝起身,在炉鼎里点了花石香,才将苦药端到了杜丹萝身前。
若换作以往,她必然是不愿这么痛快地喝下这药,可今日却是端着药碗一口气将这浓郁的苦药喝
了下肚,喝罢,连采薇递过来的玫瑰饮子也不服。
杜嬷嬷在一旁笑道:"再喝几日,夫人的心疾就都解了。"
许是她的雀跃带动了杜丹萝的情绪,她望着前头不远的石榴多子插屏,心里也祈祷着能如杜嬷嬷所说一般早日解了心疾,与齐衡玉做真正的夫妻。
绵延子嗣、长相厮守。
采薇、采月与双菱退出正屋后,杜嬷嬷便重将杜丹萝扶上了床榻, "夫人早些睡吧,嬷嬷今夜守着您。"
话音甫落,方才退回去的双菱却又重返正屋,在挂帘处探头探脑,不住地给杜嬷嬷使了眼色。
杜嬷嬷全副心神都放在杜丹萝身上,不曾瞧见双菱的小动作,倒是杜丹萝偏头时瞧见了双菱的青红褂子,只唤道:"双菱。"
双菱这才畏畏缩缩地撩开软帘走进了内室,杜嬷嬷替杜丹萝盖好锦被,便回身问她, "怎么了?"
两道探究的目光凿在双菱身上,既让她无所适从,也让她无所遁形,惊惧之下,双菱便道:“门房那儿的婆子说,世子爷回府了。"
杜丹萝美眸里的光亮更盛几分,听得齐衡玉回府之后靥边都染上了两
分生机,她问:“世子爷回府后去了何处?"
双菱的头埋的更低了些,说话时的声量微若蚊蝇, "世子爷去了外书房。"
杜嬷嬷听得此话后候地眉开眼笑着转过头,温声对杜丹萝说:“老奴说的没错吧,世子爷并不怎么把那外室放在心上,这不就回府了?"
杜丹萝嘴角微扬,人也多了两分暖色。
"世子爷还……还带了个女子回来。"双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语调说道。
★
齐衡玉的外书房高悬着“宁静致远”这四个大字。
婉竹陷入齐衡玉宽阔暖融的胸膛之中,墨狐皮大氅将她清瘦单薄的身躯团团包围,只露出了一双似秋水剪瞳似的明眸。
齐衡玉边抱着她往外书房里走,边时不时地低头去瞧她的面色,清辉般的月色洒落在她素白的脸蛋上,衬得那双水凌凌的眸子愈发惹眼。
“疼吗?”齐衡玉哑声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婉竹虽摇了摇头,可拧在一块儿的柳眉却出卖了她的心思,齐衡玉迈的步伐愈发快了些,一进书房便让静双去开私库,把御赐的舒容膏寻出来。
又让小舟去烧水喊人,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金玉和容碧两人不在近前,外书房也没有丫鬟伺候她,不得已齐衡玉只能让落英去惊涛院将百花
和百蝶两姐妹传唤过来。
一时外书房内便有些兵荒马乱,小厮仆人们各司其职,让习惯了被冷待的婉竹颇为不自在。
她被齐衡玉放在了梨木镌花椅里,瞧着外书房内外灯火通明的景象,便伸出手轻轻扯了扯齐衡玉的衣袖,迎着他讳莫如深的目光,说道:"爷,我手臂上的伤……不疼,不用这么劳师动众。"
谁曾想往日里对她疑心重重的齐衡玉却瞥了她额角的细汗,也不戳破她的乖巧,只把语气放的更慢柔两分, "劳师动众。最近还学了什么字,都说与我听听?"
璨若曜石的眸子里藏着不加遮掩的揶揄之意,再配上那柔意似水的语调,直让婉竹羞红了双靥。静双小跑着将舒容膏取了过来,百花、百蝶两姐妹未曾现身,齐衡玉便亲自替婉竹上了药。
活到这般年岁,这也是他头一回给女子上药,手掌触及那莹白滑腻如绸缎的皓腕之后,无端地便让他心口一颤。
好在婉竹忍性极佳,纵然皓腕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齐衡玉上药的动作也不算轻柔,她还是生生忍住了那抹痛意,只朝着齐衡玉粲然一笑着。
可齐衡玉却是停下了动作,脸色沉沉郁郁的好似是在恼怒着笨拙的动作。
婉竹乖顺地不声不响,甚至还朝着他盈盈一笑,可额角愈来愈多的汗珠却暴露了她此刻的痛意。分明是他笨手笨脚地弄疼了她,她反倒还要装出不疼的模样来安慰自己。可见这外室是当真心悦极了他。
齐衡玉心里闷闷的提不上来劲,便把舒容膏搁在了松红林木宫凳上,瞪了一眼身前发愣的静双。
静双福至心灵,忙跑到廊道上去瞧百花和百蝶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廊角觑见了这两姐妹的身影,立时小跑着上前道:“快,爷在外书房等你们呢。”
百花和百蝶两人本都已睡熟了,如今却硬生生地被喊了起来,正疑惑的时候又听静双说:"小心些伺候,咱们府里可要多一位姨娘了。"
两姐妹正不解其意的时候,便瞧见了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坐在梨花镌木椅里的婉竹,正惊讶之时,齐衡玉冰冷的眼风已经扫了过来, "愣着做什么,快给她上药。"
百蝶这才上前拿起了那舒容膏,又让静双取了个小银勺来,挖出一小抿子膏体,小心翼翼地覆到婉竹的伤处。
半个时辰后,等那触目惊心的伤心都覆上了膏药,百蝶和百花才将玉容糕递还给了静双。
齐衡玉从袖带里扔了一袋银钱给她们,并道:"明日让朱嬷嬷挑几个得用的丫鬟来外书房,要家生子,不要外头采买来的。"
这话一出口,书房里立着的人俱是一震,婉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伤处,面色有多么地平静无波,心里便有多么地波澜壮阔。
百蝶与百花面面相觑了一番,应了齐衡玉的话后便对婉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才与静双一起悄然退出了外书房。
回惊涛院的路上,百蝶先忍不住话头,说道:"这不就是上回在碧纱橱里的那一位?"
"嘘。”百花觑了眼周围漫无边际的夜色,见四下无人后方才说道:“你没瞧见刚才你
给她上药的时候,那外室一蹙眉,世子爷盯着你的模样都像快要把你吃了一样,少说些吧,松柏院那一位可不好对付。"
★
上完药后。
金玉和容碧被张游他们送来了齐国公府,齐衡玉的外书房内器具一应俱全,便由这两个丫鬟伺候婉竹洗漱换衣。
外书房的内室里放着一架玉刻湖光山色插屏,插屏后则摆着红木雕云纹罗汉榻,榻边的博古架上挂着男子的衣衫。
一瞧便知齐衡玉时常宿在外书房里。
金玉将婉竹扶到了罗汉榻边,转身攥住了容碧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外书房。
不多时,沐浴好的齐衡玉便换上了素色的寝衣,一径走向了罗汉榻旁,婉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罗汉榻的里侧,清亮的明眸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无措地望向他。
四目相对间,书房内又再度氤氲起了旖旎、缱绻的氛围。
入目一抹白腻,齐衡玉只觉得才沐浴过的凉气又升腾成了难以言喻的热切,引得他口干舌燥,心口跳的极快。
他撩开衣袍,动作自然地往罗汉榻上一坐,故作轻松地问:"还疼吗?"
单单就这一个时辰,他便问了婉竹数十句“还疼吗”,婉竹知是她这苦肉计见了效,也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便回道:“敷了舒容膏之后就不疼了。”
齐衡玉凝望着她柔静的面容,只是瞧着她莞尔的笑意,本就软成了一滩春水的心泛起了潺潺的涟漪。
顿了好半晌,他才说:"刺客和这场火灾,都让你受苦了。"
他比谁都清楚,幕后之人不是荣氏就是杜丹萝,她们仗着与婉竹有云泥之别的权势和地位,不遗余力地戕害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
在瞧见婉竹伤势的那一刻起,齐衡玉便下定了决心要带婉竹进齐国公府,给她名分,给她遮风挡雨的住所,给她一世安宁的日子。
齐衡玉不知晓这是否就是话本子上所说的怜爱之意,他也无暇去想清楚这些弯弯绕绕,此刻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他不想与婉竹钱货两讫,不想让婉竹去江南开那间脂粉铺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齐衡玉便抬起了锃亮的漆眸,一字一句地对婉竹说:“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他
没有说清楚是什么样的事,只是这般笃定、真挚地向婉竹许了诺。
婉竹也顺势点了点头,明眸里流转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动,不过顷刻间又添了一句, "等我养好了伤,再让金玉去买些脂粉。"
话音甫落。
齐衡玉已蹙起了眉宇,伸出手攥住了婉竹未曾受伤的皓腕,使了力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不由分说地断了她去江南开脂粉铺子的念头, "不用再买了,往后你就待在齐国公府里。"
亲耳听齐衡玉说出了这一句期盼了许久的话语,婉竹霎时只觉得心跳如擂,连喘息都放慢了许多,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似是在分辨着齐衡玉这句话的含义。
灼灼的目光汇聚在婉竹素白的面容上,她不堪其扰,扬起眸子望向了齐衡玉, “我……出身太低,配不上世子爷。"
许是她此刻的神色太过自苦与哀伤,也让齐衡玉的心揪在了一块儿,不合时宜地忆起碧纱橱里对婉竹恶语相向的荣氏和……他自己。
愧疚再度覆上心头。他说:“无妨,我不在意。”
听了这一句,婉竹才鼓起些勇气将自己脆弱不堪的内心展露给齐衡玉看, "世子爷在我眼里便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您有名门贵妻,我只是个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的货品,能替世子爷解忧,婉竹心里已万分高兴,并不敢奢求更多。若是因婉竹而让爷与夫人生了出路,婉竹宁可死在那场大火里。"
若换了旁人泪意涟涟地说说这一番“不愿做妾”的话,齐衡玉只会嗤笑她假清高、真心机。
可此刻的婉竹历经了一场险些夺了她性命的大火,还负了伤,怯懦乖顺的连大声呼痛都不敢,又怎么能与“欲擒故纵”、 “心机叵测”这样的词混到一起去?
以防她说出更多妄自菲薄的话语,齐衡玉欺身上前攫住了她的唇,将她余下的话统统堵了回去。
起初只是浅尝辄止,可吻着吻着便变了味,一个无力承受,一个被欲.念左右,清明的神智不复存在,只余想把眼前之人拆吞入腹的念头。
可婉竹还病着,且手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齐衡玉只能在自己能掌控神智的前夕离开了她的唇,改而去翘头案上饮下了一杯冷茶,这才抑住了满腔的热切。
这一吻过后,齐衡玉
索性便明明白白地告诉婉竹, "往后齐国公府就是你的家,你不必再害怕,也不必再想着去江南开脂粉铺子,只要你安分守己,恪守做妾的本分,我会护住你一世安危,不让任何人欺负到你头上来。"
婉竹呆呆愣愣地望向齐衡玉,待明白了他这是要给她妾室的位份后,眸中划过了喜形于色的欢愉,再是能常伴在心上人左右的庆幸。
如此柔顺、如此乖巧,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暗合着齐衡玉的心意。
两人和衣躺在罗汉榻上,齐衡玉揽过了婉竹,克制着不去触碰她受了伤的手臂,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
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亮时,得了信的李氏便赶来了外书房,翘首以盼地等着齐衡玉的现身。
可不巧的是,素来不睡懒觉的齐衡玉今日却是睡到了日上三竿,坐在耳房候着的李氏也不恼,只笑盈盈地与百灵说:“昨夜玉哥儿定是闹累了,说不准下月里就有孙儿的影儿了。”
百灵端了一碗茶给她,只说:“太太定会心想事成。”
半个时辰后,外书房里终于传出了些起身的动静,李氏忙让朱嬷嬷把今早挑件来的丫鬟们带来外书房,个个笔挺地立在庭院里,并不敢乱瞧多看。
等齐衡玉衣束一新地走出外书房时,李氏已带着丫鬟们出了耳房,着急忙慌地凑到他身前,问:"我儿可是想通了,决心纳婉竹做妾了?"
自得了镜音大师的卦语之后,李氏便把婉竹当做了这世上最灵验的送子观音,只恨不得齐衡玉夜夜与她共宿,早日把她抱上个孙子才是。
李氏嗓门嘹亮,喜意从上扬的语调中倾吐而出,让整个外书房都洋溢着浓浓的喜色。
听得李氏的说话声后,婉竹也不敢托大,挽了个素暨后便走出了外书房,朝着满身绫罗、体态雍容的李氏敛衽一礼。
她的礼数不全,李氏一时爱屋及乌也不计较这些,只笑着让她起身,还道:“待我回去让朱嬷嬷挑个好日子,置两桌席面,也好生热闹热闹。"
纵然婉竹不懂后宅里的规矩,可若当家主母愿意为儿子的妾室置办两桌席面,便已是在为妾室做脸,于她而言倒是件天大的好事。
“多谢太太。”婉竹柔声说道。
齐衡玉回身瞧着婉竹不盈一握
的清瘦身躯,又见廊角处站着金玉和容碧两人,忙道:"扶着你们姨娘回屋,她还病着,别让她吹风。"
"姨娘"一词如秋日里呼啸作乱的秋风一般拂进了在场诸人的耳中,围立在外院里的仆妇丫鬟们俱都瞪大了眼睛,再没想到这个词会从他们家世子爷嘴里说出来。
李氏也喜意洋洋地说:“是了,快进屋去吧,一会儿我让朱嬷嬷替她挑丫鬟。”婉竹这便被金玉和容碧两人重又扶回了外书房。
大
短短一个时辰内,齐衡玉要纳婉竹为姨娘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齐国公府。
松柏院寂静无比,往常在廊下闲聊说笑的采月、采薇、采荷都躲进了厢房里,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杜丹萝的霉头。
杜嬷嬷因办事不力而被罚跪在正屋的明堂内,杜丹萝将手边所有能触碰得到的器具统统砸往了地上,她双眸通红,登发散乱,再不复往昔清雅高贵的模样。
"夫人,当心别伤了您自己。"杜嬷嬷跪得双膝酸麻无比,却仍是不忘担心着杜丹萝的身子。
可此刻的杜丹萝已形若癫狂,引以为傲的信念一夕崩塌,惨遭反噬的便是这三年里所有的欢喜与憎恨。
京城里哪个出了阁的大家闺秀不艳羡她嫁了个好夫君?即便她进门三年无子,对他也不算热络,可他仍是洁身自好,不仅不纳妾,更是连个通房丫袅都没有收用。
那时的她笃定着齐衡玉对她一往情深,便心安理得地维持着高傲,直到三月前齐衡玉在竹苑留宿了一夜,她才开始害怕了起来。
高傲惯了的人要低头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的事,即便杜丹萝有心想要缓和她与齐衡玉之间的关系,做出来的事却反而把他越推越远。
今日,更是从下人的嘴里听闻了他要纳那外室为妾的消息。
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里滑落,险些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步伐不稳时,还是杜嬷嬷飞扑过来抱住了心如死灰的她,让她不至于跌进那碎了一地的瓷片堆里。
“夫人,您是正妻,那不过是个妾室,说到底也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何足挂齿?”杜嬷嬷红了眼道。
这些道理她又如何不明白?只是从前她对齐衡玉冷待至此,齐衡玉仍是不肯纳妾,骗的她以为齐衡玉爱她至深,所以不愿纳
妾。
可今日婉竹的存在,却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把杜丹萝扇的脸颊红肿无比。
眼瞧着杜丹萝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只知落泪,杜嬷嬷便泣着泪道:“京城里哪家爷们身边没个通房妾室的?夫人您是高门贵女,那外室身份低微,若比权利、比人手、比心机,比手段,哪一个是您的对手?"
“嬷嬷。”杜丹萝哽咽着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齐衡玉为何要迫不及待地把她纳进门?”杜嬷嬷一愣,望进了杜丹萝蓄满泪意的眸子里,一个糟透了的猜测浮上她的心头。
"若那个外室怀了身孕呢?等她生下齐衡玉的长子,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杜嬷嬷自然知晓子嗣对于长房而言意味着什么,若是那外室当真生下了庶长子,杜丹萝这里又久久无子,下一任世子爷的位置会落在谁头上简直不言而喻。
齐衡玉纳不纳妾只是小事,怕的是这外室已怀了身孕。那便有些棘手了。
眼瞧着杜嬷嬷也没了言语,杜丹萝的心更是如坠寒窟,万念俱灰之际便只能让人去给辽恩公府送信,总要让荣氏来给她出个主意才是。
一个时辰后,荣氏身边的段嬷嬷备了厚礼登门,先去朱鎏堂拜见了齐老太太,而后才改道去了松柏院。
一进门,她便把伺候着的丫鬟们统统撵了出去,只留杜嬷嬷一人陪在杜丹萝身侧。
段嬷嬷朝杜丹萝行了礼,而后才说:“老奴奉了太太的令,要好生数落姑奶奶一番,多有得罪,还请姑奶奶见谅。"
说罢,她便横眉竖目地怒骂起了杜嬷嬷:"你这老货,想的什么阴损招数,烧了齐国公府的家庙,齐老太太怎么看你?国公夫人怎么看姑奶奶?收拾那外室有的是法子,偏偏挑了个最蠢笨的法子,你把她受罚的家庙都烧了,她还能待在哪儿?略使一使苦肉计,姑爷不就把她带回府里了?"
杜嬷嬷被骂的双颊通红,垂着头好半天都不敢应话,只敢不停地点头,一副知错了的模样。
骂完杜嬷嬷,段嬷嬷矍铄的目光便落在了失魂落魄的杜丹萝身上, “姑奶奶您也是,出阁前太太也没少教您怎么把持夫君的心、怎么执掌中馈、怎么耍心机、使手段。您可倒好,连个身份低微,无半分倚仗的外室都处置不了,和婆母、齐老太太的关系也僵得很,更别提进门三年无
嗣的事儿,太太总也有老去的一天,您还是要自己想想法子怎么料理那个外室才是,您身后有辽恩公府,又是姑爷三媒六聘正经娶进来的正妻,阖该弹压的那外室连个喘息的余地都没有才是。"
一席话如炮仗般炸开在杜丹萝的脑海里,她知晓段嬷嬷的数落皆言之有理,可被一个奴仆怠慢至此,她的神色也十分难堪。
好在有杜嬷嬷出言打圆场, "嬷嬷您说的在理,夫人也下了决定要笼络回姑爷的心,只是怕这外室有了身孕,倒时她心一野,不好管教。"
段嬷嬷嘴角微扬,仍是那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如今她还只是个外室,并不是府里正经的姨娘。纳妾的礼也得挑个好日子,即便有了好日子,可又不知晓这外室的生辰八字会不会和齐老太太犯冲。"
这话点到即止,杜嬷嬷霎时眉开眼笑,连杜丹萝也望向了段嬷嬷,眼神中难掩恍然。
"后宅里多的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一句话,一件器具,一件物什,就能让那外室死无葬身之
地,再不济也有去母留子这法子。"段嬷嬷又道。
"太太还有最后一句吩咐,您与婆母相看两厌便罢了,可齐老太太那儿却不能松懈,她才是这府里说一不二的人。"
等杜嬷嬷毕恭毕敬地把段嬷嬷送出齐国公府后,松柏院才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杜丹萝让采月为她梳妆打扮,换上了样式最华美的钗环,挑了件花素绫缠枝月华裙,由仆妇丫鬟们簇拥着去了惊涛院。
★
李氏为婉竹挑了个四个丫鬟,取名为碧白、碧霜、碧红、碧珠,并把在竹苑里伺候过的关嬷嬷与张嬷嬷匀给她做管事嬷嬷。
邓厨娘也被安排进了齐国公府,不过做些粗使活计。
至于婉竹的院落,则被李氏安排在离外书房最近的碧桐院,这院子离外书房只有一道抄手游廊的距离。
碧白等人皆是家生子,在齐国公府里的人脉关系也是错落纵横,攀亲带故地扯出了不少相熟的人。
婉竹——见过伺候她的丫鬟,挑了一个看起来最为机灵的碧白,细细地问她府中的人事。
碧白口齿清晰,人也生的有几分姿色,瞧着便是有几分野心的丫鬟,只听她道:“大房统共只有一子两女,两个庶女一个排行第
三,一个排行第八,皆是洛姨娘所出。二房有三子四女,其中二爷齐伯玉和四小姐齐容枝乃是二太太嫡出,其余皆是姨娘们所出。"
"洛姨娘?"婉竹不解地问:"月姨娘没有生养过吗?"
“没有。月姨娘自进门以后便没有生养过,洛姨娘也是福薄,生下八小姐后便香消玉殒了。”碧白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问了这一番后,碧白还提到了二房的太太胡氏,她母家不显,不过是个末流文官家的嫡女,可因管家理事极为妥帖,被齐老太太看中后求娶进门。
胡氏也果真十分贤惠,入门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子一女,之后便把心思放在了管家理事上,从不去管二老爷房里的莺莺燕燕。
至于齐老太太,碧白则说的愈发简洁明了, "老太太是当今太后的表姐,母家虽已不如从前鼎盛,可在陛下和太后的心里却是骨肉至亲,地位超然。"
婉竹一点就透,顿时从碧白的话里明白了在齐国公府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只是她这样的身份,若贸然去讨好齐老太太,只怕反倒会惹得齐老太太不喜,还是要徐徐图之才好。
“你说的很好。”婉竹笑着边给金玉使了个眼色,金玉也不含糊,从妆奁盒里拿了张五两的银票,递给了碧白。
碧白大大方方地收下,眼瞧着婉竹没有其余的吩咐,便悄然退出了正屋。
婉竹坐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里,张目四望地打量着独属于她的碧桐院,小巧的梨花木桌上摆着樱桃酒酿、龙眼山药糕,并一壶珊瑚红描金暖酒。
这只是大厨房送来解闷用的糕点,因贺她搬进了新院子里,便多送了盏暖酒。
再往里一寸,便是被日光照的无比亮堂的内室,月白色缠枝花帘帐后供着青蜡貔貅辟邪兽,而后再是婉竹从没有见过的山石架子,高耸地摆着一对青釉双耳屏,架子后是一座粉彩花卉画屏风。
满屋内的陈设摆件皆非凡品。
本以为在竹苑里过的已是富贵奢靡到了极点的日子,可如今坐在出自西域的水兰锦毛毯里,享着絮絮和风铺面,将这偌大开阔的碧桐院尽收眼底。
婉竹才明白,这些贵人们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只怕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罢。
金玉见她
如此高兴,便也上前凑趣道:“姨娘这回可是因祸得福,往后有了名分,再为世子爷添个子嗣,母凭子贵,再无人能随意欺负您了。"
婉竹也不过放纵这么一遭,她竭力敛起自己嘴角的笑意,不让自己过分地喜形于色,而后才说:“她们想杀我两次,我没死,反而还光明正大地进了府。我想,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只是她这样的人,来这世上历经了这么多的苦险与磨难,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甜头,绝无可能放手。
难走也罢,艰险也罢,她总要走出一条路来。
★
惊涛院内。
李氏正与齐衡玉说着齐容燕的婚事,她虽只是庶女,却因她姨娘安分守己,且难产而死的缘故得了李氏几分怜惜,便做主替她挑了大理寺少卿家长子做夫婿。
那长子去岁下场,如今已得了个进士的位份,再由齐国公与齐衡玉为他疏通一番,将来兴许也能平步青云。
"你三妹妹秉性柔顺,待我这个嫡母也是十分孝顺,嫁妆便加厚两分,也算全了我与她的母女情谊。”李氏如此说道。
齐衡玉点点头,长房内子嗣不丰,故他对齐容燕这个妹妹也十分疼惜,也从自己私库里拿出五百两银子来给她添妆。
“老太太还有体己补贴燕姐儿,如今想来,嫁妆也是够了。”李氏说完这话后便将百灵端来的燕窝粥递给了齐衡玉。
齐衡玉却摆了摆手道:"方才刚从婉竹的院子里来,吃了好些龙眼糕。"
李氏笑道:“嗯,大师都说了你的子嗣缘在她身上,闲来无事便多去她院里坐坐。”话音甫落。
杜丹萝已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丫鬟仆妇们进了惊涛院,不等廊道上的丫鬟们通传,便一径闯了进去。
齐衡玉一见她便蹙了眉,方才的笑意不见了踪影。
杜丹萝不以为意,只紧盯着李氏道:"纳妾这样的事,母亲和夫君怎么都不告诉我?幸而我让大师给夫君算了一卦,那婉竹与夫君八字相冲,进门后只怕会对夫君有所妨碍。"
堂中寂静无声。
“倒不如让我身边的采薇服侍夫君吧,她可被玄音观的道长批过宜男像,且又不是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的腌媵出身,规矩、道理都是懂得,定能好好伺
候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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