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搀着青冥下车,给付了车钱,看着马车掉头离开。
“坐下。”青冥冷冷道,他摸出一个黑色小丸,随手一抛,那东西在高空炸开,化作一团红色烟雾,缓缓升空。
信号弹?这地方也有他的救兵么?
原来却不是援兵,他说他是鬼域的天护法,他回鬼山便是回家。鬼山是鬼教总坛所在地,我不知道,鬼域与鬼教有着怎样的牵连,也不知道青冥在鬼教中又有着怎样的身份和地位。我只知道眼前的这几间竹林小屋让我有了种回家的感觉。一种仿佛沉睡在理想国度的温馨感觉在我看见小屋的瞬间觉醒了。
我的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惊喜。我把小屋逛了一遍,这里俨然世外桃源的仙家遗所,远离尘世牵绊,红尘烦扰,美得像是一首词,上阕是深山竹林,下阕是神仙逍遥。
这雅所周围野竹攒石生,翠色落波深,任我这般的闲人自如穿梭,别有一番闲情雅趣在其中。
踏着一脚的翠色,我从屋外回来,见到青冥的时候,他正盘腿调息,送他来的十几个鬼使已不见了踪影。他闭着双目也不看我。我觉得腹中空空,便折回厨房,厨房里有米,有腊肉,有锅碗瓢盆,有油盐酱醋,只是似乎许久没有人做过饭了,都落上了一层灰。
但我的心情却出奇的好,颇有兴致的收拾厨房,洗米,切肉,准备做一锅腊肉粥。只是该如何生火?厨房中有许多干柴火,那么火折子呢?我在厨房中四下翻找。
猛然一声怒吼,“你在做什么?”吓得我从垫脚的小木凳上摔了下来,幸好摔得不重。看到青冥紧握着双手站在门口,我小声应道:“我想煮粥,在找火折子。”
青冥走进厨房看了一眼,冷道:“不用做了,我叫人送来。”
“可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青冥没看我,转身要走,我急忙问道:“厨房的火折子搁哪儿了?”青冥回看我一眼,我的声音越发小了,“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我以为青冥会递给我一只火折子,谁知他弯腰拾起地上一根柴火,随意拍了一掌,柴火居然就燃了,看得我目瞪口呆,他把柴火递到我手上,转身出了厨房。
结果我与木柴酣战了近两个小时,一锅腊肉粥终于做好了,我尝了尝,味道居然还不错。我盛了一碗,高兴的端着粥去找青冥,看见他时,他还在盘腿调息。
“粥可以吃了。”我得意地将粥递给青冥,青冥伸手接过粥,放在嘴边闻了很久,难道怕我下毒害他?接着,他却一口将粥全喝了下去。
“好吃吗?”
“哟,我们天护法何时也开始金屋藏娇了?”我正欲伸手接过空碗,却见门口进来了一个束高发的黑衣清丽女子,一身英气,身上有股奇特的味道,像是久与药草打交道沾上的药味。她意有所指、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管?”青冥平静无波的看着黑衣女子,“鬼医大驾光临,不是专门来看我这里有没有女人吧。”
鬼医?
女子冷笑,“我听说护法受伤回山,本想看看有没有用得着小妹的地方,”她冷看我一眼,看得我发寒,“看来是小妹多事,反倒打扰了护法与佳人亲热。”听这女子的言谈就知道定然不是善类。
青冥“哈哈”冷笑道:“怎么几日不见,堂堂鬼教的神医不喝药酒,改喝醋了?”喝醋?莫非这黑衣女子喜欢青冥?难怪会用那种厌恨的眼神看我。而青冥显然也知道这女子喜欢他,只是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黑衣女子稍显窘迫,冷道:“小妹只想好心提醒护法,护法练的是绝情绝义的‘天鬼神功’,”她又意味不明的看我一眼,“神功未成之前若妄动真情的话,只怕小妹的‘回魂丹’也救不了护法。”
青冥冷哼一声,“就凭你也配提‘神功’二字?你若没有别的事,可以请了,恕不远送。”
“你!”女子冷喝一声,停顿片刻语气忽然转柔,“这是鬼教的地方,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此刻我并不想走。”
“你最好搞清楚,”青冥冷笑道:“这是我的地方!我留在鬼教并不受任何人差遣,包括你当教主的大姐,我这地方不是鬼教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我若不召唤,擅入者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从青冥口中蹦出的“死”字,听起来狠绝之极。
女子微微晃了晃,脸上既有愤怒也有畏惧,表情无比凶狠,这场面剑拔弩张,我动都不敢动,但对峙到最后,紧张的情景在女子叹息之后都化成了死一样的平静。青冥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良久,女子突然开口道:“我二哥被阴寻杀了,”她轻叹,“大姐已经召集了鬼众要去‘雪盟’找阴寻复仇,让我来通知……”
“我说过,我不接受鬼教的调遣。凭你大姐也请不动我。”青冥冷漠的插话。
“可我二哥死了……”
“是吗?”青冥冷笑,打断女子的话,“还真是可惜,本来倒想看看你们姐弟妹的春秋大梦何时破灭,谁知鬼魅竟然英年早逝,看来你们要想一统江湖更没指望了,哈哈哈哈——”
“青冥,你!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女子握拳喝道。
“你也知道忍耐有极限?那还不快滚!”青冥的语气陡然变厉,“我今日虽有伤在身,但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那模样,青冥真是动了杀心了。
女子不再说话,狠命的咬咬牙,面部表情极为丰富,随后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摔袖离开。
青冥赶她,她瞪我作何?这女子可真会转移发泄目标。
她是鬼医,称鬼魅为二哥,那不就是……“你杀了他哥哥?”我心中想到,一不留神口中居然说了出来。青冥阴森的转向我,把手中的碗狠狠一砸,碎片四溅,“你说什么?”他吼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听你说我杀鬼魅的事。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他挡着我收复鬼教,重振鬼域,一统江湖。凡是妨碍我大业的人都该死!”
看着青冥抓狂般的怒吼,我瑟缩着,不敢回话,不敢动弹,直到青冥拂袖离开,我才长长舒了口气,我并不担心他会杀我,可他发怒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他说他要收复鬼教,重振鬼域,一统江湖。
这野心,这狂妄,这自负……真真骇人!
接下来几天我因为害怕,一直有意躲着青冥,想待他心平气和的时候,再找个时机请他助我出醉城,再去和国找寻水墨宇。青冥似乎也不大想见我,每日早出晚归,但我特意留给他的饭菜他都会吃,只是不知道何时吃的。木屋这里果然没有人来,每日会有人送些瓜果蔬菜,但从来都是只见东西不见人影。
想来鬼教的鬼使们是十分忌惮青冥的,至于鬼医,那日之后,也没有再来过。不知道是不敢来了,还是终于想明白,不再来自取其辱了。
吃过午膳,我在屋里闲逛,又看了眼那间房——青冥的卧房,我从来没进去过,因为不敢。可是今日,我实在忍不住好奇,趁着青冥不在,终于推开了房门。
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特殊,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但也显得整洁,不像我想象中男子的邋遢房间。一张雕花渡漆的大木床,一张楠木书桌,桌上放着些武功秘籍,不,不是武功秘籍,我随意翻了翻,全是解毒类的医书。
青冥看这些书作什么?难道他中毒了?早出晚归是去找解药?可我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中毒了,一点儿迹象也没有。
呵,墙上还有一幅美女图,桃花树下,玉池边上,一个绝色女子展颜一笑,仙姿绰约,顾盼流转,眉目浓情,令人痴醉,莫非这个就是青冥的意中人?怪不得他看不上鬼医,我要是男人也定然会为这个画中女子倾倒,谁还看鬼医一眼?
情不自禁,我伸出手想触摸这个美如天仙的神秘画中人,却只是轻轻触了触,我站的地板竟然开始剧烈晃动,地震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地面已经露出一段往下延伸的阶梯,地下室?里面有光,难道还有人住?
我思忖了半响终于止不住好奇的走了下去。灯光很亮,下面像是一个房间,家具齐备,而且布置考究,显示出主人是一位高贵典雅之人。
我轻轻的走着,这里有梳妆台,上面还有胭脂水粉,应该是一个女人的房间。想到上面的那张画,难道这里住着那位美貌的画中人?可是青冥为什么要让她住在地下,不见天日?
“你是谁?”猛然间一个苍老憔悴的声音传来,像是地狱里的呐喊,我心中一怔,莫非是撞了鬼?
我战战兢兢地循声瞥去,不是鬼,不过也差不多了。一个油尽灯枯的白发老人从我右手边的雕花床上坐起,他全身干枯,像是所有的精血都被恶鬼吸食干净,只剩下一层起皱的人皮,或者说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不过他的眸子像黑夜中的星辰,特别亮也特别绿,仿佛他所有的生命力就只在这对眸子里了。
“我是青冥的朋友。”我低声回道,不确定他是否在听我说话,他一直死命的看着我,就像要把我看进他绿色的眸子中去。他象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似乎也要看到地老天荒。
随后,他淡淡地笑了笑,那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难看最狰狞的笑,我却知道他是在笑,笑得诡异,似了然,似得意,似惋惜,似无奈。而后他又开始哭,嚎啕大哭,没有一滴眼泪,他仍旧在哭,整张脸更加扭曲狰狞,仿佛悲痛至极,又像得意之极。
真是个矛盾的人。似乎连他自己也是在这种矛盾中挣扎,欲罢不能,欲停不止。树欲静,而风不止,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或哭或笑,笑中有哭,哭中有笑,哭笑中既有忘形的得意,又有难控的悲戚。
我不敢上前安慰,他是个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疯子,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哭了很久,像是终于哭累了,风雨停歇,他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只是一个苍老的老人,平静的坐在床上,幽幽的望着我,忽然招手要我过去,我害怕已极,哪敢妄动,他又看看我,用地狱传来的苍老嗓音柔声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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