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面包吗?”
他回头看看那扁平的面团,她第一次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她骄傲的丈夫完全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于是她提议帮忙,心想或许可以说服他让她变出什么东西来。
“啊,妳会烹饪。”他的声音中隐含着释然,尽管她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现在,柯梅喜儿──贝尔摩公爵夫人、部分苏格兰部分英格兰人及部分女巫──可不笨,她绝不会放过一个令他刮目相看的大好机会的。她只希望自己的表情不会泄漏实情。她不会烹饪,但却通常可以变出一桌好菜。她深吸一口气后,睁大双眼说道:“是的。”
“太好了。”
他显然没法很快地摆脱那条围裙,喜儿忍笑望着他。他瞥她一眼,她努力想表现合宜的庄重,但他的表情告诉她她失败了。他站得更直了些──十足的公爵架势,然后将围裙丢在工作桌上,抓起一阵面粉白雾。“我负责看火。”
喜儿看着厨房壁炉内态态燃烧的火,他也跟着看过去。
“大厅里的火。”他像军人般地转过身离开厨房,不一会儿她便听见木头刮过铁栅的声音。
她转身走向那一团混乱及少得可怜的材料,看来他们只有蔬菜汤这道菜了。如果她能使用魔法就好了,但她丈夫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她走到桌边穿上围裙。到处都是面粉。她四下看看,看见一支柳条扫帚就站在一个角落里。
她该那么做吗?她已经好多了,而且也终于在去年完全学会控制扫帚。她引颈瞧瞧亚力,他正在拨弄火堆。
她连忙瞇眼看着扫帚说:“来。”扫帚摇晃地跳两下在她面前停下,自行直立着。再近些,她想道,同时又瞄一下亚力那边,放低声音道:“来!”
那支扫帚冲向她并撞上桌子。
“妳还好吗?”
亚力的声音令她惊跳一下,赶紧回头看看他。他仍在火堆前,但头正看着她这边。
“我弄掉了东西。”
他点点头又回头继续工作。
她看着扫帚露齿而笑,弯身低声道:“把散落的面粉扫成一堆,不出任何声音地做你的工作,但亚力一转过头就得停止。”
扫帚把桌上的面粉扫下来,再绕着桌子跳舞似地将之扫作一个小山。喜儿微笑地把蔬菜拿到桌上亚力的面团旁边,看看它又看看壁炉上方的烤炉,遂动手想拿起面团,结果它却有一半从她手上往下掉。她把它放下,指着它并动动手指,面团像尺蠖般朝桌缘蠕动着。大概是太重了,她想道,继而改以抬起一手说:“起!”
“天杀的!”
噢,不别又来了!她皱皱眉望向大厅,以为会看见她丈夫浮在半空中,结果亚力还好好站在地面,正弯身瞧着壁炉旁的那一小堆柴。
“这该死的木材点不着,一定是太青了。”
喜儿松了口气,接着看见面团仍浮在桌子上方,于是她指向璧炉并轻声道:“去!”
面团飞进砖造烤炉,铁铸炉门铿地合上。她听见亚力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扫帚停止动作立在房间中央,她连忙在他经过走向楼梯之前握住扫把。“一切都还好吧?”他问道。
她点头并给他一个她希望是纯真的微笑。
“我得到楼上去拿些干木头,”说着他在楼梯底下停下,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了吗?”
她试着笑得更加灿烂。“没有啊。”她摇头。“只是在打扫一下。”她举起扫帚。
他点点头上楼。她望着他划开大口子的靴子消失,才吁口气倚向桌沿,听着他在楼上走路的声音。动作得快,她想道,看看那堆面粉后一弹手指。“消失!”
面粉一眨眼便不见踪影。她骄傲地微笑着搓搓双手,正想出一个咒语要试用在蔬菜上时,亚力却下楼来了。
他站在楼梯中间探出头来,不解地望着她。“柴火不见了。”
她抬头看着他,一种不安的感觉像团面团似地梗在她胃里。她瞪着她头上的天花板。
他眼中出现一丝怀疑的神色。“妳醒来的时候在楼上有没有看见一堆木头?”
“我不记得了。”她脑中充满了楼上壁炉前那堆好柴火的形影。“你知道这里面哪儿有刀子吗?”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他问道:“不,妳要刀子做什么?”
“剥皮呀。”她说着,四处开关着橱柜抽屉,就是不面对他疑问的目光。
“剥?”他低声喃喃道。“谁会想到还得剥皮?”
喜儿抬头发现他正皱眉瞪着那堆蔬菜,他的视线遇上她的,双肩立即变得僵直,接着他转身。“我得去多拿些木柴。”说着他便又走了。
她停下来抬头看看天花板,暗自庆幸不是整个楼上都消失了。半晌后,她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两把刀子。拿了较小的那把,她走到桌前望着那堆蔬菜,明白自己必须真正动手做这事,不能再用魔法,因为她有种已遭到怀疑的感觉。她哼着儿时听来的小曲洗好蔬菜,开始剥芜青皮,一面想象着如果她能使用魔法他们将得以享用的美食。
喜儿突然饿了起来。奶油,她想道,他们的面包需要它。他无疑地一定会注意到平空出现的奶油,她蹙眉转向角落的旧搅乳器,思索地以手指轻点下巴,然后过去将搅乳器搬到房间中央。接着她走出去找亚力。“来看我找到什么。”
他放下一堆柴火并给她一个“现在又怎么了”的眼神,她只是微笑,他终于摇摇头随她走进厨房。“看,是个搅乳器呢。”她等着他的反应。
“我想是吧。”他显然不觉得有什么好兴奋的。
“我们可以做奶油了!”她期待地搓搓手。
“我不记得看到过任何牛奶。”
“这不是家客栈吗?外面应该会有谷仓什么的,不是吗?”
“我确定这家客栈与众不同。”
“你看过外面了?”
“我相信该看看外面的是妳。”
喜儿走到窗口擦擦玻璃,放眼只见漫天大雪。她不禁泄气地垮下肩转过身。“我只是想面包若有奶油会好吃些。”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然后感觉他的目光才抬头搜寻他有棱有角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并用一手扒过头发,喃喃念着什么再度冻死。接着他穿过房间拿起斗篷穿上,再走向一扇侧门。
“你要去哪里?”
“院子的另一头有个建筑物,而我在发现这地方时曾听到过牛叫,也许妳的乳牛就在里面。”
“噢,太棒了!”她半跳着跟在他后面。“我的外套呢?”
他突然停下来,转身自他高贵的鼻尖睨视她。“妳留在这里。”
“为什么?”
他的表情说明他正在寻求耐性。“因为积雪很深而妳才刚刚下床而已。”
“但想要奶油的是我,因此我也该跟你去。”
“不。”
“只有几码远呀。”
“不。”
“但是──”
“我不习惯我的命令受到挑战。”傲慢的公爵取代了原先那个怀疑地瞄着面团的男人,他手伸向门钮。
她灵光一现,改变了策略。“你会挤牛奶吗?”
他的动作僵住,手紧握住门钮,似乎过了一辈子才说道:“妳的外套在房间那一头。”
她得意地微笑着把面包自炉内取出,匆匆跑过去穿上外套,急着在他问她会不会挤牛奶之前出门。
他们走出门外,积雪已高过她的腰间,但这么点雪当然阻止不了她,她大步走出去。
他抓住她的手臂,她本待抗议,直到他打横将她抱在他胸前──她最喜欢的位置──才转而心跳怦怦地以双臂绕在他颈间、头栖在他肩上兀自微笑着。
他大错特错了。只要在他怀中,她是绝不可能冻死的。
梦幻似的几分钟后,他们进了湿气颇重的厩房,里面闻起来是发霉、潮湿的干草混合牛粪、鸡屎的刺鼻气味。她皱皱鼻子,听见鸡群微微骚动的声音。“瞧!我们有蛋可吃了。”
他顺着她的手指望向一辆堆满干草的破马车附近几只瘦巴巴的棕色鸡,一头乳牛在叮叮牛铃声中自某个阴暗的角落走出来。
“噢,瞧,牠有个铃铛呢。我喜欢铃铛,你呢?”她梦幻似地微笑着叹口气。
乳牛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眨眨眼,然后哞叫一声。喜儿自幻想中被拉回现实,她转向亚力,后者茫然回望她。乳牛眨眨眼。没人过去给牠挤奶。终于,他脱下外套挂在门边的钩子上,再帮她脱下她的。“告诉我妳需要什么,”他说道。“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
她需要的是知道如何为一头牛挤奶。她迟疑一下,然后伸手摸摸那头牛,心想他们应该先认识一下彼此。半晌后,她下定决心地说道:“我需要一个桶子。”
“好。”亚力开始在厩房内搜寻。
喜儿朝乳牛倾身过去。“我需要你的帮忙。”她低声对那正歪头看着她的乳牛说道。“我想给我丈夫一个好印象,所以要请求你的合作。”说着她拍拍牠宽阔的背,牛动动牠的耳朵。
一阵铿𨱍作响的金属碰撞声。“我找到妳要的桶子了,还有一张矮凳。”
矮凳?“噢,很好。”她说道,然后轻声对那头牛说道:“拜托你。”她又拍牠一下,亚力又走回来时桶子与矮凳都放在她旁边。
喜儿试著作信心十足状地在凳上就座,像她在施某个特别复杂的魔法前般地伸收十指。她看了看鼓鼓的牛腹底下,将桶子置放乳牛乳房下面。
“介意我在旁边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