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风物宜人的草长莺飞时节,江南野村在青烟细雨中宛若泼墨山水,春风轻拂湖畔柳,顽童倒骑老黄牛。远望山峦隐隐群峰如黛,让人见了便觉心底清新,再有那沾衣欲湿的雨丝亲吻着脸庞,更是让人乐而忘返。行走于这尚未被现代文明所污染的地方,方正好心旷神怡,只恨不得也化身春雨,融入这充满灵秀的天地之间。
方正好,男,今生年纪十二岁。
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脸上偶尔会露出与实际年纪不相称的老成,甚至可以说是沧桑,但在人前,他与其余十来岁的少年没有两样,顽皮、好动,甚至有些逆反。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他不太合群,同龄的男孩里,几乎没有和他玩得好的。
这倒不奇怪,从小时候起,他便喜欢与女孩们一起玩,从抓石子到跳皮筋再到扔沙包跳房子,女孩子玩的游戏他样样精通。而因为读书较早的缘故,他的身体在男孩子中便显得瘦小,与男孩儿玩总是受欺侮,渐渐的他便被从男孩圈子里排挤出去了。这使得他更爱同女孩子呆在一起,有的时候,大个头的男孩子欺侮他时,是女生出面帮他赶走。
所以男孩子都瞧不起他,女孩子也只是将他当作小弟看待,甚至当他是“小妹”。他对此不以为意,就是别人嘲笑,他也一笑度之,这可能是他与同龄男孩的最大差别,总是冷静,冷静得几乎没有主动和人打过架,别人欺侮他他也只是一昧躲闪避让。
这一切是因为表面上为孩童的身躯里,隐藏着一个拥有千百年记忆的老鬼而矣。
说是老鬼其实有些不合适,方正好还记得当时的古人们称自己为“仙长”,还记得那时天地之间灵气充沛,万物皆可有灵,只不过象这样的记忆已经成为无数碎片,只在偶然间会不经意地跳出来。
比如说这次旅行,就是这种不经意中跳出来的记忆促成的。
这是靠近江西鹰潭龙虎山的一处偏僻山村,对于古代的“仙长”们而言,龙虎山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不唯有“张天师”,更因为这里是道家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一,确切地说,是第十五小洞天第三十二福地。一山同兼洞天与福地,而且排名不算低,这可不常见。
普通人对洞天福地的理解可能只是山川秀美灵气充蕴,但方正好知道,洞天福地远不只于此。所谓洞天,是指别有洞天,三十六洞天处处都通往某个常理难以认识的所在,那儿空间广阔灵气充足,而且安全,正是闭关苦修的好所在,七十二福地也是如此。只不过自天地通绝之后,洞天福地更重要的效能渐渐消失,现今放在普通人面前的,无非就是旅游胜地而矣。
但愿自己当年留下的东西还在!
方正好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揪起路旁的一片树叶,在手中揉来揉去。
他要寻找的东西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来,是因为看电视新闻中有关某座古墓出土的消息,而他所要寻找的东西,便与这座古墓有关。
“正好,正好,你还在磨蹭什么呢!”
一个清亮明快的女声传了过来,方正好再次叹气,他将那片树叶扔掉,快步向喊他的女声跑去。
那个女生打着小花伞,背着一个小巧的背包——装着大多数东西的大包理所当然背在方正好的背上。她神采飞扬,与一脸消极的方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处于萝莉与少女之间,兼有二者之长,童稚的神态与青春的光彩,在她的身上完美融合。
陈爽,女,年纪十三岁,方正好的死党。
说是死党,实际上是青梅竹马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两家家长在同一个单位上班,同一时间下岗,又一起合作创业,齐心协力办了家包装厂。虽然谈不上赚大钱,但比起其余下岗之后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前同事们,他们两家就要宽裕得多了。生意上的紧密联系让两家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而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长大,也常成为双方父母开玩笑的话题,事实上,这也并非玩笑,如果方正好与陈爽在未来能够相爱结婚,双方父母都乐见其成。
不过现在这个年纪,在少在陈爽心里,还没有什么恋爱结婚之类的观念。她只是习惯了有方正好的生活,所以无论方正好要做什么,她也总是要插上一脚,比如说,这次旅行。
方正好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家里让他一个人来龙虎山旅游的,不过,在得知这一情况后,陈爽立刻成了他同行的伙伴,而且还是美名其曰“照顾他”,于是在方正好万般不情愿的情况下,原本应是一个人的旅游变成了两个人。
这其实也是家长奖励他们两个考上重点初中的一种方式,虽然国家搞义务教育,表面上不允许初中分快慢班,但在现实操作中却截然相反。对于这两个孩子,特别是对于方正好,两家家长都是极为满意的,这小男孩自幼就好学,不但自己好学,而且还带着陈爽一起学,在两家人创业初期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甚至于他既要学习还要做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扫除样样能干,就连陈爽,也是天天跟着他混饭吃。有的时候,双方家长甚至怀疑他们的性别是不是弄反了,方正好才应该是一个女生。
或许正是从小自立的缘故,他们的父母才放心地让二人出来旅游。
“快点,正好,你怎么磨磨蹭蹭的象个小老头?”陈爽拉住方正好的手,方正好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由着他了。
“是你象个男人婆吧……”方正好嘟囔了一声,当然声音很小,没有被陈爽听见。
“真不明白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人家都是去山上往,你偏要往山下跑!”陈爽虽然没听清他说什么,但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也知道那不会是夸赞的话语,她白了方正好一眼:“来了就来了吧,为什么还要磨磨蹭蹭的?”
“还不都是因为你在身边!”方正好又嘀咕了一句。
“快走快走,到底去哪儿你带路!”陈爽催促道。
方正好第三次叹气,陈爽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他怎么能脱身去把当年藏下的东西取出来?总不可能把陈爽带到那地方去吧,陈爽如果问起来,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就知道叹气,比小老头还烦呢!”陈爽伸手扯了一把他的耳朵。
这是两人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了,当陈爽对方正好不满意的时候,就会揪他耳朵,这据说是跟方正好的母亲学的。方正好叫着痛痛,脸上却带着笑,倒不是他是受虐狂,而是因为陈爽的手根本没有用力。
她从来没有用力过,每次都只是轻轻地夹着方正好的耳朵,给方正好的感觉,更象是温柔的抚mo。
但一刹那间,方正好的脸色变了。
并非陈爽手上加力,而是因为他看到了两个人。这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拿着数码像机,象普通游客一样从他们身后超了过去,那个稍矮的还回过头来朝二人笑了笑。
在普通人眼中,这只是两个到处乱窜的外国游客而矣,但方正好却觉察到不对。这两个白人身上透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可以说它是杀气,也可以说是怨气,或者说是戾气,总之绝非常人所应有。
陈爽捻他耳朵的动作很好地掩饰了他脸色的异样,谁都会以为他是被拧痛了才会变得神情诡异。只有方正好自己知道,他完全是被两人身上的气息所震慑了。
放在被称为仙长的前生,这样的人在他眼中只是小角色而矣,可是此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遇以有如此气息的人。这十二年来有几个问题让他一直难以理解,一直诸天神仙所护佑的炎黄后裔为何会有近代的悲剧,原本为蛮夷的欧洲各国为何能崛起,古时那些灵气充盈的人们怎么会变成现在一身浊气的庸才?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那些记忆碎片是否完全荒诞不经,根本就是精神分裂症的前兆,但见到这两个白人后,他明白那些记忆碎片并非妄想,而是事实。以一个人的“气”来观察一个人的本质,这原本就是“仙长”们特有的本领,在现在却成了某些神棍大师相面算命的理论依据。
这两个外国人杀过人,而且杀过很多人!
心中隐隐产生一丝不安,方正好觉这这两家伙肯定和自己此行会有关系,如今最正确的选择是掉头回家。可是最正确的选择却未必就是最终选,自己此行可是有不得不来的原因。
轻轻吸了口气,将自己不安的情绪平定下来,方正好向陈爽笑了笑:“爽姐,快点走吧。”
陈爽轻轻扬着眉,有些疑虑地看着方正好,今天的方正好有些异样,她一开始就发觉了。
两人的目的地是一个叫“桃林”的小村,电视新闻上说,这里发现了宋朝末年的古墓,距今已经有八百年历史。古墓的主人是一个叫“张景政”的道士,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就是方正好的记忆碎片里,对这个人也是毫无印象。将他吸引来的,是电视中播的一件随葬文物,一枚类似于佛指舍利的玉石。
自佛教东传以来,道释两家或争或和,以争为主,一个道士的墓中,出现和尚的舍利,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因此电视新闻中将这一点作为观注点反复播报,最终是请了两个所谓专家胡猜乱扯。唯有方正好一眼就认出,这并不是佛家的舍利子,而是属于自己前生的某样物品。
这样物品是如何落入那位张景政道士手中,想来还有一段故事,从那个道士的名字来看,他应是张天师族人,辈份比自己还略低,应当是他的某个长辈无意中得到这个,然后转交给他的吧。
张景政墓中的文物都被保管在当地文物部门的临时展馆里,说是展馆,其实就是一座古老道观,两个老人负责守护,对外来的人免费开放。方正好一路打听过来,他人长得漂亮,口中又乖巧,所问的对象无一例外是女性,所以很顺利地找到了这座道观。让他意外的是,在道观大门前,他再度遇上了那两个白人。
与这两个白人相对而立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女子约莫二十岁左右,长得极有韵味,看到她时,方正好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种韵味,不是那种胸大没脑的蛋白质女生所能拥有的,也不是染花头发扣鼻环的不良少女所能拥有的。即使是美人胚子的陈爽,在目前也无法与这个女子相比。
这女子给人的感觉,仿佛就是雪山脚下冰泉之畔的一处竹林,清冷幽静。
“看看看看什么,色狼!”
方正好盯着那女子看的时候,陈爽却在注意他,见他这种神情,陈爽心中没来由地不舒服,伸手便轻轻拧住了方正好的耳朵。
“痛痛,爽姐,你今天拧了我多少次耳朵了!”方正好一边挣扎一边抗议道。
“谁让你色眯眯地盯着别人了!”陈爽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吃醋,在方正好面前也谈不上害羞,直截了当地把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大姐,你别不讲理好不好,你能看,我就不能看了?”方正好嘟嘟囔囔地抗议,眼睛仍然不时瞟向道观门口。那个女子与两个白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因为相隔还有段距离,所以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不过看口形,他们似乎说的是中文。
两个白人听得懂而且能说中文?
这么一个美丽而又气质不凡的女孩?
不同的疑问交织在方正好的脑子里,而解决这些疑问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眼前的道观。
那么就进道观寻找答案吧,方正好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