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之前,有没有交代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史蔚琪愣了几秒:而尹震根本连头也没转,漠然的态度仍如坚石般冷硬。
史蔚琪很清楚,尹震口里的“她”不会有别人,怔忡片刻,小心翼翼地拣选着用字:“小静她……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到我家来找我,要我替她保管一些重要东西,说是过一阵子才来找我拿。我问过她要去哪里,她只说,妈妈答应她要重新做人,要带着她到外地生活,要我不用担心,因为到时哥哥一定会照顾好她……”鼻问开始泛出酸涩。那时的邱静,是这么一心一意地相信着即将到来的幸福安稳哪。
尹震整理着墓地环境的动作缓了缓,濡湿的黑发依旧如帘幕一般掩住他眼底最真实的痛楚:“是她的错。”
史蔚琪错愕地望向尹震,却见后者仍兀自低头扫开地上的枯叶残枝。
“她没办法保护自己的生命,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资格抱怨。”
尹震说这话的口气冷峻严苛,明明不含一丝温情,史蔚琪却敏锐地察觉话间透露的深刻悲哀与无奈。不忍心深究尹震丧妹的悲恸,望一眼邱静维护得整洁清爽的墓地,她避重就轻地换了个话题--
“你常来看小静吗?”光看那些修剪得齐整的草坪,就能推测得出照料墓地者的付出与用心。
“如果我人在台湾的话。”
尹震淡淡应着,态度有些许和缓的迹象。搁下手上的什物,他突然回头、猝不及防地伸手握住史蔚琪的手腕,不容抵抗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拖。
史蔚琪被扯得险险一头栽往地面,又在仆倒前一刻由尹震扶住自己的身躯。她莫名其妙地转头瞪视行事总是突然得不顾人感受的尹震,却意外瞅见那张总是霜冻冰冷的刚毅脸庞,此刻抹上一层柔和的色泽,眉梢眼角不再是杀意重重的冷酷,而是满溢情感的温暖……
“小静,记不记得蔚琪?妳们好久不见了,今天我特地带她来看妳,高不高兴?”
眼眶一阵热意袭来,瞥见尹震放软声音对着墓碑喁喁细语的模样,史蔚琪再也不能压抑欲哭的冲动,任由泪水潸然落下。
已经分不清楚是为了早逝的儿时故友而哭泣,或是因着尹震那深沉得无法言喻的悲伤而落泪。她只知道,此刻光是望着尹震与往昔相较起来变化太多的模样,以及他无情决绝的冷然态度,她便觉得不舍,深深为了这个不断被命运捉弄的灵魂,心疼逾恒……
回到台北,已是华灯初上的向晚时分。
驾着黑色的四轮驱动RV,尹震将史蔚琪送回家门口。
为了前往邱静安息的墓园,一去一回光是路程便耗了将近十个小时。为了避免家人挂心,史蔚琪早在南下的路上拨了电话向家人报备一声,说好了会在外地过夜。
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的同时,史蔚琪回头望了望尹震,却突然发现--
“尹震,你的项链怎么不见了?”
还记得当时认出尹震,有几分理由便是来自那条耀眼而不俗丽的金项链。这年头,已鲜少有年轻人戴着金饰,多半配戴白金或纯银的饰品。况且尹震的项链与邱静身上的金炼一式一样,只是粗细有别,是他们的父母为他俩一起订做的礼物。
先前她脑中惦念着其它纷乱的事情,居然粗心得没注意到尹震身上配件的改变……
被史蔚琪这么一问,尹震先是顿了顿,这才下意识伸手碰了碰早已空无一物的颈子,眼神显得有些闪烁:“忘心了。”
怎么可能会忘了?明明是份重要的纪念物,还这么惦念着妹妹的他,不该有理由随便遗落向来视若珍宝的金项链……史蔚琪不解地想着,[奇+书+网]脸上却没动分毫声色,明知道尹震的内心世界与她无关,也不愿多问。
跳下车,史蔚琪抬头看着发动引擎准备离开的尹震,凝望那张阳刚而英俊的侧脸,她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与尹震见面了。
说全然不在意是骗人的,毕竟,这是她曾经偷偷爱恋过的人啊。
“尹震。”再唤他一次,她毫不意外地瞅见他愈来愈不耐烦的脸色。不舍地注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没等他应声,她轻声开口:“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就像是……连同邱静的份一起活下去。”
她看得出来,尹震无情得几乎残忍的个性,多多少少根源自骤失亲人的伤痛。倘若邱静还活着,怎么可能忍心目睹自己的哥哥天天冒着生命危险从事毫无保障的边缘工作?
只可惜,史蔚琪心底也明白,她的话对尹震而言,比羽毛还轻。
一抹夹带嘲讽的笑意在尹震嘴边浮起,目光在史蔚琪身上轻忽扫过,他倾过身子拉上乘客座的车门,朝她抛去了无诚意的微笑:“保重。”
油门被紧踩,车子绝尘而去;来去之间,都霸气得不容人拒绝,突然得教人难以防备。
怔怔地望着消失在转角的黑色RV,史蔚琪耗去数分钟的时间,将自从遇见尹震后便浮躁不定的心境沉淀下来,深呼吸几次后,这才转身移步走向家门口的方向--
没想到,才一抬头,眼神便与一个意外的身影对上。
“崔绍祈?”瞠视那位不过才一天不见的先生,史蔚琪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怎么跑来我家了?”而且还一副看来失魂落魄的颓废样?
崔绍祈一声不吭臭着脸回视她的打量。
他双手插着口袋,一头金发像是枯槁已久的杂草般东倒西歪,完全不似往常昂扬得非常张狂的直竖貌,连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地,仔细一看--哎呀,这不是昨天他与她在夜市里头一起卖鸡排时,他原本就穿着的那一套吗?
“你看起来很糟。”漠视崔绍祈刻意板给她看的死鱼脸,史蔚琪中肯地评论道。
崔绍祈一向是很讲究形象的家伙,衣着、鞋子、发型都一定要弄到酷帅有型才肯出现在公众场所,难得他现在却一副置外型于度外的放弃样,恐怕是碰上了什么极大的打击--
“妳跟尹震去哪里了?”板了半天的臭脸没人搭理,崔绍祈终于口气欠佳地发表本日第一句对白,醋味冲天:“妳知不知道,我找妳找得要疯掉?怕妳出事情,狂打妳手机又一直接不通,后来只好跑来妳家打听,才知道妳早就打电话回家报备过,只有我一个人像白痴一样干着急……”气呼呼地碎碎念个没完,咬得死紧的牙根都要擦出火花了。
“那个,这位先生在我们家已经等了一天一夜,昨天晚上他坚持不肯回去,只好睡在客厅地板上。”推开大门、现身插花说明的史蔚宗解释着。
可不是他们史家坏心眼不让客人好歹睡个沙发,而是崔绍祈手长脚长,恐怕要折迭过后才能塞入沙发,只好委屈不速之客躺地板了。
“他今天一大清早就搬了张椅子到门口坐着,好说歹说都劝不回去,老妈只好中午买了一个便当让他捧着吃;他吃饱之后,又继续坐在门口,一直坐到妳回来才起身……”这种坐法,不怕长痔疮吗?不愧是奇怪的二姊,身边的朋友也都诡异得很。
史蔚琪听得眉心揉成一团。
“你这么拼命干嘛?怕我被杀人灭口吗?”不过她事前也多少猜到崔绍祈可能会有的夸张举措,于是相当明智地先把手机给关了,要不恐怕会被崔绍祈的来电吵得精神衰弱。
眼见史蔚琪将他急如星火的关心当成不好笑的笑话看待,崔绍祈早已燃烧了一天一夜的怒火更显炽烈。
自从昨天傍晚目睹她莫名其妙被尹震劫走,他便焦急得连生意都顾不上,转身便想骑机车尾随尹震的行踪,却在车潮汹涌的十字路口,被连开车也极霸道蛮横的尹震远远甩开,徒留他在车阵中懊悔得想暴冲。
只怪自己没一开始便拉住尹震将事情问个清楚,被对方气势压得死死地,居然连女朋友--好吧,他承认他渴望着这么称呼她,即使他显然还没机会得逞--被拖走也没能阻止。
气自己随随便便就被撇下,更气的是,一旦与尹震面对面,他的渺小完全被突显出来,相较于尹震的成熟魅力,他简直像个还在吸奶的娃儿般幼稚……
完全是自惭形秽的悲惨状态。
他不是呆子,很清楚尹震对女人造成的必杀级魅力;他没有乱视,也很确定瞧见了史蔚琪在与尹震四目交接时,她眼中的迷乱与脸颊的绯红--可恶,她居然脸红了!这哪像是平时冷静得几乎冷感的史蔚琪?见、见鬼了!
她为了别的男人脸红,而且还是为了一个他自知望尘莫及的男人而脸红……
“你到底是气完了没?”
史蔚琪在一旁叹气。刚刚冷眼瞅他半天,光是瞧他那忽青忽白的脸色,就知道他心情肯定极差;本来想等他情绪稍微平静点再开口,却发现这位大爷的表情愈来愈扭曲,只好赶紧打断他酝酿得愈来愈凶猛的怒气。
“还没!”
崔绍祈双眼瞇起,忽然往前跨出一步,伸手扣住史蔚琪的手腕,将她的身躯往自己一扯,瞬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至最短。趁着史蔚琪来不及反应的当儿,他更进一步揽住她的腰肢,俯下脸、定定凝视着她的脸蛋。
这下可吓坏史蔚琪了。
“崔绍祈你干什么--”话还没说完,原先在她视线上方的那张大脸陡地凑近,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然后--
嘴唇就俯贴在她微张的唇瓣上。
原先在一旁看热闹的史蔚宗霎时惊得手足无措。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如此的局面,看到自己的姊姊被男人强吻,这……他到底该怎么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