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脸孔板得再严,动作也是轻柔的。
他话不多,昨日的气焰好像也下去了,还是同样的路线,只是走得快些。路上给她买了一杯热饮,暖着手。
从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不,应该说从飞机上,就觉得他是个心细的人。路上再多新奇也没心思看,一直偷偷观察他的侧脸。线条有点硬,不像秦牧那么随和。
“我不带你,能记住这条路吗?”手上用力,她被拉的一震。
“呃……能吧。”毕竟是第二次走,很多路口印象模糊。
“没事,下周天天走就熟悉了,之后就要自己走了。”握紧她的手,注意力却在四周。大学门口还有一段路,街上有些学生情侣,各样的面孔,也有几个青年围着阿拉伯头巾。
“春节之后就是犹太普弥节,狂欢的时候街上会比较乱,自己要小心。”看着她低头认真听,过了路口转了个方向。“每个安息日都要留在饭店里,以后独自外出也要告诉我,必要的时候天放会接你。无论做什么,安全第一。昨晚那样的事,以后不许再犯!”
他一说,额头就疼了。交待这些到底什么意思?好像以后不管她似的,比写检查的感觉还难过。
“参赞,我要去大学工作了吗?”她问的很认真,甚至停下来不肯走了。
想着刚刚换药时龇牙咧嘴的喊疼,给了零食就乖了,让她去大学工作太不实际。在身边站定,放开捂暖的手,拍拍她的头。
“你要去上学!”
“嗯?”
“你要去东亚系学习,手续下周就办好。不久,就能认识Bluma了。”
“不是不知道她在哪个校区吗?”
“你会找到答案的。”
“那……我学什么?”
“日语!”
“我不喜欢日语,我讨厌日本和日本人!”
“没办法,东亚系只有两个专业,中文和日文,总不能让你学中文吧!”
“能学别的吗?”
“不能!”
“那能去作助教或打杂吗?我不学日语!”
“不学也得学,这是工作!”
“我讨厌日本!”
“我知道。”那样爱憎分明的脑瓜,喜好都挂在脸上。“记得吗,面试时你说过存在有理,那个国家那种语言存在,也是有道理的。学了,不妨碍你讨厌他们。必须学,一定要学!”
没话了,他下了命令就是最后决定,低着头踢路上的小石子,嘴噘得能挂灯笼。他再要拉着手往前走,怎么也不给,背在身后,不言不语的。
那天,就这样一直闷着回到饭店。晚饭时,一桌子菜,没心思扒拉了两口,就上楼了。因为安息日不能熄灯,就把枕头盖在头上装睡。
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床上鼓成一团,她生气了谁都看得出来。Samir晚饭叫了那么多声Zusa她也不理。学日语真的这么痛苦吗?
放下一本小说,拍拍被子里团成一球的身子,没说话就出去了。
第二天下午才见着她,明显熬夜看书了,看起来疲倦。脸上虽然还有不开心,但是吃饭香了。安息日结束后,自己走到小院子里看星星,蹲在花池子旁边,仰着小脸。
“Zusa,干吗不理我啊!”Samir跟到院子里,走到花池旁边看着庄非。
“没有,就是头有点疼。”随便找了个借口,脑子里还在想上学的事。昨晚从枕头里爬出来,看见他放在床头的小说,本来开心了一下,可看了一会儿,很快又放下了。
想到很快要开始的任务,对自己一点信心没有。趁着没人从办公室把那些文章拿回来,研究了整整一夜。
开始以为他要她去教中文,显然是过高估计了情形。如果自己也是去学习,为什么又要准备这些呢?
他什么也说得不明不白,想到被安排学日语就头疼。那天摔傻了反而好,遣送回国算了。
“好点吗?我看看。”Samir走过来,就着月光拨开庄非头上的碎发,额角的创可贴揭下来,还有一道挺长的血痕,虽然结痂了,当初一定没少流血。
“没事,不很疼。”
“在办公室怎么就砸到你了呢,他太不小心了。”有些同情的看着伤口,帮她贴好创可贴。“平时让挺小心的。”
没有搭话,任Samir看完伤口。原来他没告诉大家真实情况,还算有良心!
两个人一起站起来看着天。远处灯光点点,毕竟是新城的样子,看不到那些古代遗存。出去两次了,他没带她去任何名胜,只是温习一条路,嘱咐注意安全的话。
整整一天,饭店关门很冷清。这的人,都有点不平常,只有Samir总是友好的笑笑,关心一下。Itzhak冷淡很多,常常看见了也一言不发。牧和雅丽似乎格外忙,总是外出,晚饭时才匆匆回来。
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四十多岁依然单身的阮家兄弟,眼前的阿拉伯女孩。表面上太平的小饭店,一定藏了好多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孔融从来没提过,只说这是最信得过、最安全的地方。
“你,来耶路撒冷多久了?”望着星空,突然想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吧。
“够久了。”Samir笑笑,从她身边走开。
楼口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让来了……听着走近的脚步,故意把身子转开。学日语的事情是定了,她的情绪还没扭正过来。来了之后,就没完没了受他指使,也不给个正当说法,就算是领导也不能这样。
手机不让使,怒气不敢发,跺脚,外交新星快陨落了。
“Itzhak也去,他去日语系,为了保护你。”看来还带着小脾气,只好告诉她实情。
终于转过来了,还是不高兴,休息不好眼睛都没有神。对视良久也不说话,撇撇嘴,就要往楼里走。
唉,哪个随员敢给参赞脸色看!这么多年过来了,她还是第一个!算是重写外交人员手册的壮举了!看在任务的份上,只好纵容她。跟上去,看着一甩一甩的胳膊,还是带着情绪。
自从听了学日语的安排,她心里就不痛快,再不说清楚,工作不好开展。更重要,不能任她这么走了,脑袋上还有伤口。
“我也去,到中文系!”几乎是喊给她听的。
没两步,终于停下来,回头不相信的看着他。是幻听吗?他去干吗!昨天还说以后要自己记着路,他不带她了的话呢。
看着一步步上前的人,夜色里觉得更迷惑了,难不成他抛下领事部的工作,也去保护她吗?
“我去学日语,就能认识Bluma吗?要是找不到她怎么办?日语学不好怎么办?我也没经验,要是被发现是使馆的人怎么办?还有,我也……”
所有的话瞬间消失在他胸口,突兀的如同开始,心里有些慌乱,身上都僵着,可又那么真实。稳健的心跳声,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像是回到了哭墙广场,包容的怀抱,让人觉得安全温暖。即使要面对的是冰冷的枪林弹雨,他在,就觉得不害怕。
不自觉抓着他的外套,背后有紧拥的大手,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安。这个拥抱也是工作吗?公然在院子里搂抱被大家看见怎么办?可顾不得那么多,自己也不愿放手。
想抬头,感觉腰上的手臂更用力了,不容她动弹。额头上被粗糙的胡子刮得很疼。只好把脸埋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用担心,会很安全的!”微微擦过额角的伤口,她被安置在最坚实的胸口,两个人都沉默了。
牧没有走出小楼,只是在门口点上一只烟,紧闭的铁门外,是慢慢热络起来的街道。安息日结束了,新的工作又要开始。
Itzhak走到他身后,一起看着外面院子里的两个人,也点上了烟。
“你也去?刚刚听他安排的。”
“是。”
“你去也好,比较保险。”
“他也去,你不知道吗?”
听了,只是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复了自在的笑意,其实早该想到的。
“当初那个方舟,真的死了吗?”Itzhak的声音蒙着一丝犹豫,但还是问了。
回身看了眼柜台里的阮家兄弟,牧拍拍Itzhak的肩膀,“也许吧,你应该去问朝纲。至少在让那,她死了。现在只有Zusa。”
一时无语,Itzhak还是看着门外的空场。
“方舟在的时候,他也没这样过。这个Zusa,不简单啊!”很多话不需言明,牧最多只是旁观的笑笑。
让抬着头,注视着楼口的人影,微微示意,两个小红点很快熄灭了。
怀里终于安静的没有一丝动静,信赖的靠在那。她还拉着衣角没有放开,紧紧拉着,他能感觉到。
缓缓的呼吸,有发上淡淡的香气,春天就要来了。朦胧的星空普照这片多舛的土地,其实,永无真正的安息,四年,甚至更久都不会到来。
可为什么,想就这样一直下去,停在这一刻。
那是什么?
收紧怀抱,微微低头,看着她额角的伤,不忍放开了。
……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七天,以色列的一切生活,在安息日后恢复如初,他们的也是。很早,天放和明放会起来张罗生意,Samir和雅丽会在楼道里说话。
坐起身看着卡通表,时间还不到七点。躺回去,不久又要坐起来。床头放的小说一直没有看,枕头边是他给的各种文件。早晨要在小花园跑三圈,然后有Samir准备的中式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