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神不理,佛脚还抱错。
孔让顺着那本高举小说的方向轻易照过来。
手里的书被抽走,一本文件塞了过来,身边的座椅一陷,庄非那点小心愿最终磨灭,某人落座,刚好就在她身边。上帝,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空姐走过使团那排位子,看着过道上一本小说,捡起来刚要递给让,看他示意,转身离开了。
拿出PDA,戴上耳机,起飞前把邮箱清空,疲倦得闭上眼睛。又该飞了,已经是第三次去那里了,依然期待。
侧头看了眼盯着窗外的女人,眼睛水汪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还不知道具体任务,如果知道了,以她的心性,难以想象会作何反应。
随着飞机滑行,看着跑到两翼闪过的灯光,为穿越小说哀悼的庄非,耳边突然幻听,“你手里是上次叙以的和平协议详本,到特拉维夫之前翻译完给我!”
从一团安乐奔赴战场,大概就是这样。这个职业难以有长久的稳定生活,总是奔波操劳,比如身处南美的父母,北欧的大哥,还有此刻的自己,带着一群年轻人,飞到写满不确定的地方。
是老了吗?也只是33岁而已,却苍凉了很多。期待再到那里,不管记忆如何,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吗?
进入平稳飞行之后,大部分乘客关闭了小灯,要来寝具休息。使团的成员大部分还没有休息,有些需要交接的工作,到了特拉维夫就要展开。
后排牧递过来几张照片,看过不禁振奋许多,那是四年前在特拉维夫本耶胡达大街222号前的合影,那幢楼是驻以大使馆,每每觉得神圣光荣的地方。五星红旗下的他们,一脸爽朗的笑容,身上沐浴着中东的暖阳。
一张张看着,却突然停在某个地方,被一席绿色刺入眼中。
“方舟,阿拉伯语真的很棒!”
“方舟,撤到安曼以后再联系。”
“我在贝鲁特,你和大家要保重。”
每个人眼里都有个方舟那样的女孩,但他那个最后淹没在浩瀚的沙海里,什么也没来得及开始……“孔融大使,这个词我没见过!”女人小声地询问,赶紧放下照片,看庄非一脸认真递上文件,圈点处是叙利亚和黎巴嫩交界的地名,把中文的译名写在纸上,还给她。
“我不叫孔融,我叫孔让,孔融让梨的让。我哥叫孔谦,所以我叫孔让!”看庄非睁圆了眼睛傻在位子上,口气越发严厉起来。
“而且,我也不是大使,只是领事部的参赞。外交人员条例背熟了应该很清楚,大使和参赞差几个衔级,不要随便说话是最起码的规矩!驻以大使馆一共只有一位大使,三位公使衔参赞,我是领事部参赞,明白了吗!”刻意压低了,还是藏着怒气。
庄非拿着手里的和平协议,只会点头,脸丢大了不说,当头棒喝被批了一顿。
没来得及伤心,下意识瞟了眼他手上的照片,一群年轻人站在一座挂着国旗的老房子前,他刚刚看了好久,自己偷瞄的时候就发现了。照片里是谁?
挨批不算什么,导师老爸每天都批,也习惯了,可他刚刚那样的表情,真的和人前的不一样,淡淡的伤感吗?
“那是……大使馆的样子吗?”也没多想该不该问,指了指最上面的照片。
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态,让把照片收好没有回答,看了看表冷静开口,“到特拉维夫一共十小时,这本协议一共243条!”
举在面前的腕表就算答案了,庄非皱着脸又埋回自己的小桌板上,内心苦闷,挨批的刺痛也来了。太伪善了,是人就会伤心,怎么了!小说被他没收了,她的伤心就从来没有掩饰过。
还跟她提这个破协议,当然知道有多少条,他翻译试试,会死人的,让孟子看看,会心疼坏的!
庄非揉揉眼睛。都酸了,折腾一天又接连译文件。看着留白处他的字迹,只是小小名字还那么廖若指掌,他对中东很了解吧?不禁又有些好奇。
听到暗示的咳嗽,立马支着脑袋继续和希伯来字母决战,并不喜欢这样熬夜苦干,到了十一点抱着小说乖乖睡觉,以后看来不可能了。
捂着嘴巴小心打了个哈欠,怕挨说,努力拍拍自己,昨晚就没睡好忙着背书,现在面前字母都是重叠的,脑袋里有催眠的咒语。
“庄非!”又是冰冷的声音,精神马上矍铄,坐直身子,看孔让把咖啡放到小桌上,“喝了再译!”
他不困吗?看起来精神奕奕,手上满满的文件。
“看什么?快喝!”这女人确实脑子不灵光,喝咖啡还会呆,刚刚不是叫她,恐怕已经睡着了。
端着杯子一口就喝干了,也不知道烫。见她放下杯子对着脑门狠狠拍了两下,笑着说了声谢谢,依然像个孩子,很快埋头做功课去了。孔让叹了口气,喜忧参半,是有的。
十个小时的飞行,窗外只有夜色,舱里一片平静。
“累了就睡会儿再翻,还来得及。”阖上笔记本电脑,看着身旁的女人依然奋笔疾书,亢奋异常。翻好的稿子乱乱堆在身上,不知何时冬衣也脱了,开身小毛衣的袖子高高卷着,露出一段白皙小臂,手腕处悬了个粉色招财猫,随着运笔摇摇晃晃。
“不用,不困!”庄非头也不抬,完全忘我了。鲜少晚上喝咖啡,一杯下肚什么困意都没了,眼睛瞪得溜圆。越翻越顺,一些不熟悉的地名也找到了规律。干劲高昂,谁劝也不行,就算孔融大使……猪脑吧庄非,拍了自己一掌,人家刚刚才说叫孔让,参赞衔!
让看了眼莫名其妙的女人,回头专注自己的文件。之后的几个小时,累了她就对着桌板敲脑袋,困了就掐耳朵揪头发,总之没有睡过,就是让休息的那段时间,庄非也一直高度清醒,直到翻完两个缔约国,在纸上写好签约人的姓名,才伸了个懒腰。
拉开窗板,天蒙蒙亮了,不知飞到哪了,手表上还是祖国时间,黎明时分。
“翻完了,孔参赞。”把稿子整理好,放到他的桌子上,晨光里,看他带血丝的眼里投来不可思议。
庄非笑了,绝对得意的笑,欢欣鼓舞的笑,眼睛眯得像个小姑娘。
低头看她译好的稿件,工整严谨,是难得的笔译文稿,看得出每个字句推敲斟酌都下足了功夫。
他没看错,真是没看错!
“庄……”满意抬头却只能噤声。袖子还高高卷着,眼下是熬夜的青色,就旁若无人的靠着窗睡着了。这个庄非!
在微白的光亮里,盯着她唇角的笑,让竟然转不开视线。
关了灯,按键叫来乘务员要了毯子,收起桌板时,她歪歪的靠回位子里,满意地嘟囔了什么,睡得很熟。关上隔光板,毯子给她盖好,动作尽量轻缓些,看在她熬了一夜的份上。
本想把座椅再调低能舒服点,她睡得不老实,往自己的方向靠过来。扶了半天也坐得没个端正样子,索性随着她的意思不管了。拿起她翻好的文件仔细阅读。
翻译的很好,字迹娟秀漂亮。条款行文严谨,她对应的翻译用词也很考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翻好,确实不容易。尤其还是高质量的笔译。其实很早就看过她译的东西,觉得留在部里可惜了。
那是一篇并不起眼的难民报道,看惯了平铺直叙,她却用了更人性有感染的散文体。虽然没登在什么重要的报纸上,但是短小的文章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笔者是感性的,用心在写,不只是机械的翻译。
她的可贵,并不是因为最出色,而是并不张扬的自然,性格也随意真诚,容易约束。比起已经太过鲜明的候选人,她的没棱角反而更容易雕琢。
早餐来时,睡姿不好的庄非正抱着毯子在梦里笑,她梦到自己和孔融抢梨,孔融让给她,却又教训了一番,还逼她学成语。她最恨古文了,人人都知道!
梦里的孔融,怎么看,怎么和一个人相似,又想不起来了,脑细胞死太多了。
不妙!有坏人和自己抢梨!像是荀子墨子能干出的事情,死死抱住自己的梨决不放手,孔融快来伸张正义!这是孔融给她的梨,不许弟弟们抢,是她的!
“庄非!庄非!”
孔让推推梦里的女人,她力气还真是大,抓着自己的胳膊整个扯过去,他几乎歪在她身上,能听见含混不清的声音,“……梨!还我!”说完脸都赖上来,像是要和这条胳膊同归于尽,睡得特别痛苦。
“庄非!”
梦突然吓醒了,一时还回不了神,只是把怀里好不容易抢来的梨藏好。
一抬眼,正看见漂亮的空勤大姐姐把几盒东西交给身边的孔融,他只抬起一只手,好像拿不住……嗯?自己的枕头又硬又长,也没有香甜的梨子在怀。
男人幽黑的眸子,竟然蒙着淡淡咖啡色,梦里的脸孔无数倍放大。
“能放开一下吗?我要吃饭了。” 好像变声之后的赠梨少年。
第一反应是拍拍脸,梦没醒嘛。
不对,不是梦!一时无所遁形,几万米高空啊!
小脸涨红,几乎是扔开他的胳膊,死了,真的死了。睡相有没有很差,会不会流口水了,摸摸自己又想拍拍他的外套,手僵在半空。
孔让看着庄非魂不守舍的撩开毯子把头埋进去,也不是睡觉,只是在位子上翻来覆去的,像闹窝的小猫。乱乱的短发露出来,一阵乱七八糟的中文,根本听不清。
地中海上空,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发疯,尤其又是使团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