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用装出来的蹩脚英文说了两个字,把馕塞到她手里。
身上的影子投在脸上,挡住了强光,注意力转了过来,把馕放到旁边的地方,蜷起腿,把脸埋了进去。
方舟退回去,看着清真寺前的小路,没再说话。
庄非很饿了,可一直静静听着,除了虫草的声音,地面传来某种震动,熟悉的感觉,像是和让一起在清真寺经历过的一样。求救的方式还没有想好,但是首先要有人。
注意车远远的开过来,不是普通的长途车,方舟急忙起身,掩好头纱唤伙伴起来,架着庄非往清真寺后的土坡走。
眨眼工夫,车开近了,刺耳的刹车声,躲在墙后也能听到。
车门撞开,砰的又甩上。
朝纲跟在后面赶了一步,怕他莽撞。看着清真寺破旧的外墙,余光扫了眼让的后腰。
表情从阴沉转为平静,外套一掀,盖住了不该暴露的东西,压低了声音。
“进去吧。”
不知是查找的第几个村子,跟着长途车的路线,一村一村的走。两天了,还是没什么消息。
赶回耶路撒冷,朝纲已经在饭店等。看过那组照片,一句话没说,回办公室开了保险柜就出发。
角度光线都不太理想,是在晚上拍的,一辆破旧的长途车。车厢里十几个人,席地而躺,身边是行李。角落的人醒着,蜷着身子靠在车厢旁。
下一张镜头拉伸,照到巴勒斯坦老人的睡脸,头枕着破旧的行李卷,手在胸口做成礼拜的样子,几根枯瘦的手指纠结在一起。
她的侧脸不算清晰,但能认出来。卷卷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衣服是传统的穆斯林女人样式,只是把头巾扯下来,一手支着额,另一手抓在草垫的边缘。跪坐的样子很萎顿,脸也瘦了。
握着照片的边缘,手有些抖,刺痛的感觉搅得心里乱糟糟的,比这更可怕的也看过了,脑子里清醒得很,可还是很难受。
“在那儿拍的?什么时候!”
“两三天前,约旦河西岸的一个村子。”
在整组照片的最后看到一张长途车远去的影像,显然是下车后拍的,车牌在夜色里模糊不清。
刚要问,朝纲递过来纸条,写着数字和一行字。
“欠你一次,她回来再还。”说着话,已经转钥匙启动了车子。半夜车从巷子里猛地窜到街上,巡逻的士兵停下来,端着枪扫了一眼,看到使馆的车牌,又把枪挎到背上,继续向前巡逻。
怕精力不够,过哨所直接把使馆的应急函件递过去,换到后座睡了一会儿,朝纲提了事前准备的食物和瓶装水扔到后面。
“天亮了换。”
“没问题。”
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开出耶路撒冷天刚亮,朝纲没有叫他,已经醒过来,两个小时,没有梦到她,睁眼的第一个念头是无论如何要找回来。
坐起身,查看窗外的路况,因为沿着长途车的路线走,路面逐渐坎坷。在第一个停靠站的村子里打听消息,走了几户人家,然后是每一站重复同样的事情,一转眼两天过去了。
因为都是小地方,村民会注意到生面孔,超过了几辆长途车,上车没找到,到了终点又失去了方向,只能在整个山区的村子间一个个找。大镇上的医院都去过了,警局里也提交了使馆的文件。
从开始的振奋转而慢慢急躁起来,离出事时间越长担忧越厉害,一直没有任何进展,虽然想在天黑前赶到另一个村子,还是听了朝纲的建议在清真寺前停了一下。
不大的院子,阿訇就在门口的房子里抽烟袋,见生人进来,灭了烟缓缓起身。
因为都会讲阿拉伯语,交流没有什么困难。主要是朝纲在问,阿訇听了,偶尔点点头,说话不多。
让站在门口观察着中庭的一个晒经男人,阳光很足,经卷扑在走道边的石台上,卷皱的边缘有些破损,男人仔细的一张张分开,铺在地上压好镇石。
头巾盘在发顶,露出满是胡子的侧脸。经书展完,才关上盒子走回到讲经的房子里。
见过很多激进的巴勒斯坦年轻人,但是眼前的人面像很平和,就是普通百姓的样子,照片里那些睡着的人应该也是。
转念想,又不对!
她醒着,把她从大学带到车上的人呢?从爆炸现场到长途车,总要有什么原因!
快步出了清真寺回到车上,翻出那些照片,一张张的找。都是卧在车里的村民,睡姿不同,面貌也不很明显。
翻照片的动作终于停下来,是张之前一直忽略的照片,她不在照片上,但角落里躺的两个人都睁着眼睛,年轻的阿拉伯男人没戴头巾,枕在胳膊上望着车顶。身边躺的女人裹着严严的长袍,眼睛正看向庄非的方向,似乎要起身。
昏暗的车厢,摄影师抓住了这个瞬间。是哪一个?在所有人都睡着时还在监视她,或者两个都是?
刚要去寺里找朝纲,看他一脸失望从门口走出来,做了个没希望的手势。以为已经习惯了无果而终,还是气馁的一拳捶在车盖上。
热烫的铁皮燎过手掌,疼一闪而过,找不到的挫败却堆积起来。
“下面怎么办?”
照片放到一边,拄在方向盘上,攥着拳又看了眼斑驳的清真寺外墙,“去下一个村子吧,争取天黑前赶到,也许会在下一个。”
即使自欺欺人,还是不放弃希望,掉头开回到土路上。车速很快,绕过几棵树上了宽一些的车道,也因为着急,错过了从寺后走出来的黑影。
因为没听见对方说什么,车开的声音远了,方舟就探出身子想看看。还没迈步,觉得背后一沉。
庄非一直站在墙边,不知道在躲什么。车声近了,嘴被捂上。女人的手上有土腥味,之后在她嘴上又蒙了一层头巾,有些憋气,想喝水。
本来就不怎么吃东西,晒了一会儿,头晕起来,被堵在山墙旁边撑着。身前的人一动,没了力气,身子整个往墙角滑。
年轻人一臂插到腋下接住了,还是止不住浑身瘫软,坐倒在地上。
躺在墙边,脸色很白,嘴唇打哆嗦,失明的眼睛微微煽动,没有说话。
方舟结开水囊,扶起庄非灌了两口,松开裹紧的领口透了透气。年轻人也把剩下的馕掰碎送过来。
“吃点吧。”
庄非知道是吃的,可没力气张嘴,喝了水好了些,扶着墙勉强坐起来。
“算了,勉强也没用。”
“可……”
太疲倦坐不直,歪歪的撑住地瘫在土墙上。脸很烫,后脖子都是汗,有点太累了,抬手挡住眼前的亮光。
很快被抬进清真寺,在阴凉的土屋里平躺下来,有人用湿布盖在额头上,又擦了擦了脸和露在外面的皮肤。
温度降下来,更觉得乏力,听到几个人在旁边用阿拉伯语谈话,翻身趴到草席上,蜷起了身子。
“刚刚的两个外国人就在找人,这年月不要到处跑,以军要是搜索的时候更不能老在边境待。村头那家愿意,一包盐和两袋面粉,大袋的。”
“谢谢您,我一定尽快回来接她,不超过两天。”方舟跪下,亲吻着阿訇长袍的下摆。
阿訇摸着她的头,看了眼地上躺的女孩,握着烟袋出了土屋,回讲经房准备做礼拜。
太阳落山后,结束了宵礼的村民Ali家里迎来了三个人。
年轻巴勒斯坦男孩抱着一个睡着的女人近来,放在女孩们睡觉的房间,盖上了一条毯子。
转身出屋交待了细节,送另一个戴面纱的女人离开。
清晨,在一只小手的触摸下醒过来,她是这家最小的女孩,开始虽然有些认生,但后来每早会到她睡的铺边轻轻摸她的长头发。
小手很温暖,身上的伤好了,总会和她玩一会儿。
没有焦距,对着某个地方笑了笑,拢好头发,披上女主人找来的围毯。
放开那只小手,摸到枕头下面,把石子数了一遍,又从另一侧的布包里摸出一颗放到一起。
已经二十六天了,带自己离开耶路撒冷的女人没有回来,那个照顾了几天的男孩也离开了。
被以军封锁进入第三个星期,局势越来越紧张,在村里会说简单英文的年轻人那里听来的。
“Zusa!Zusa!”后面的话还是听不懂,但是明白她要什么。撑着床沿站起来,扶着墙,找到小女孩的手。
走十二步右转是大门,再走七步左转是桌子。一臂多长,扶着迈过去,数十步跨过台阶就是外面了。
因为光感越来越强,信心也强了很多,每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屋外有羊圈的腥臊味,小女孩会一直拉着她的手,避开羊圈,走出围栏。走的很慢,但在太阳照到窗口之前,伸手会触到坚硬的水泥墙,每隔三米会有段缺口,然后走下去,从一数到一百。
跨半步,在第一百零一块隔离墙的水泥板下找到微微凹陷的地面,坐下,暖暖的光正好照到脸上。把小女孩抱过来,一起摸索寻找着计数的小石子,从左手扔到右手,又扔回来。
这三个星期,身体好多了,虽然巴勒斯坦家里粗茶淡饭,但是从排斥进食到慢慢放下戒心,用手和他们一起抓着吃。
凭听觉,家里有五个孩子,父母带着他们,最大的女孩应该有十几岁了。每天在家照顾的工作,往往是最大的女孩在做,父母操持更重的活儿。
两个男孩会放羊,一早就出发,太阳落山前才回来。再小点的女孩在家做家事,怀里这个,还不及她的腰,每天就是陪她出来散散步,不用参加五次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