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也没有等来回复,可能在睡觉,也可能是去上课。不清楚。在一起将近五个月,比起他现实里的课表安排,游戏里的装备倒是要更了解些。叹一口气,我合上手机的翻盖。越发觉得无聊起来。其实我也没指望能收到怎样的回复。之所以会发短信给他,本质上就和我换屏保打游戏一样,纯粹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像这种远在天边的抱怨,换作是我,除了一个“哦”,大概也给不出什么更多的反应。但他不回我。他不回我,等于我也不能再回他,等于我想用短信打发时间的计划破产了。我意识到这是个恶性循环,心中难免有些憋屈。所幸这个时候郑启脉发话了。“那个,现在几点了?”他朝我探过头,一边晃晃手中黑屏了的手机,“我手机没电了,又没戴表……”此时我们依旧并排坐在先前的长凳上,唯一的区别,只是向旁边移了两个位子。初春空气里的潮气,混进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待久了几乎能把人熏出抑郁症来。而我之所以能努力压制住回家的欲望,继续在这儿和抑郁症搏斗,除却“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不能浪费挂号费”的原因外,剩余的一点儿,虽然只有一点儿,但我自己清楚:我希望,郑启脉能把我重新认出来。尽管我朝他撒了谎,但我依旧希望他能把我认出来。我希望他能突然发出“啊”的声音,然后朝我露出恍然的脸。我想到这样的场景,自觉有些尴尬,却又盼着它能真的到来。就算因此被他认为我是个不诚实的人也没关系。比起诚实却毫不起眼,我宁愿做不诚实但至少不会被忽略的人。这多少关乎到女性的尊严。而出于女性的尊严,我也不愿意主动说明身份,只是对郑启脉说:“哦,2 点 56 分了。”
“啊。都快 3 点了?”他似乎有些惊讶,“你前面还有几个人?”“……好像还有三个吧?”“还有三个啊——”“怎么了?”我看出他眉间的焦急,想想决定八卦一下,“……约了人?”“唔——”他点点头。片刻后,又像是想纠正似的摆了摆手,“是比赛……等会儿,4 点的时候。”“啊,比赛?”我的脑海里飞快浮现出他们当天的练习景象,却还是明知故问,“什么比赛啊?”“篮球。”“下雨天也比赛?”这倒是真的疑惑。“嗯,室内场。之前订好了。”“迟到的话蛮麻烦吧?”“是挺不好的。不过,嗯,无所谓——”郑启脉朝我笑笑,“反正我也不用上场。”“哎?”我有些吃惊,费了番力气才把那句跳至唇边的“可你打得很好吧!?”的反问,置换成单纯的一句“为什么?”。“腿。”“……腿?”我下意识看过去。他穿了一条军绿色的长裤,线条松松垮垮地收到裤脚,盖住大半边鞋帮。基本上,除了“腿很长”和“裤脚更长”外,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我将视线转回郑启脉的脸。“受伤了?”“嗯,之前有次练习撞到了。没太管,结果现在老是痛。”他在自己左腿靠近膝盖的地方拍了拍,“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风湿病了。哈哈。”对哦,最近天天下雨。“我附和着笑。笑完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努力补上安慰,”没事啦,反正看完医生,该吃药就吃药,该按摩就按摩。应该很快就好了。“——说了跟没说一样。郑启脉或许也觉得没有回复的必要,”是啊“地客套了一句后,他将视线移回前方,重新展开的谈话,便又一次沉寂进了空气。我偷偷地看他。他有一张好看的侧脸,肩颈间延下的线条干净利落,让人想到”清洌“的形容。我想到第一次见面的夏天,那个只能从身后看着他的背脊的自己,眼下却坐到了他身边。觉得这是个进步。”按这样的进度,下次见面的话,就该是面对面了吧。“完全没有意义的想法。它会这样无厘头地冒出来,十有八九是因为医院走廊的空气污染。有什么意义呢。即使面对面,也只是他眼中的路人甲罢了。他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他在短暂的闲聊后就迅速撇回了头,连”那你来医院看什么病?“的疑惑也吝于给予——我甚至都作好了回答的准备。他的手机里没有我,记忆里也没有我。即使我在他身边坐一百年,他也不会如我想象中的场景那般,突然发出”啊“的叫声,然后朝我露出恍然的脸。”向晴——“半小时后我终于从护士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哦“地应回去。我站起来,一边朝门诊室走去,一边将滑到胳膊的挎包往肩膀上方提了提——挎包是大学开学第一天领到的赠品,美名其曰为”学校周边“。除了固定的 logo 和校名外,据说每个系都有各自的设计。质地用了防水的帆布料,没什么装饰性,但在这种天气里,倒是颇具备实用性的。然后我听到身后男生的声音,掺了点犹豫和疑惑的语调,”啊——“”嗯?“我转过头。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终于因听到这名字而记起了我。我转过头。看到郑启脉正看着我,确切地说,是看着我的挎袋。两秒后他抬起眼,朝我露出恍然的脸。”你是 S 大……艺术系的学生?"他朝着我的肩膀指了指,问。这是他在这一天里,朝我问的,倒数第二个问题。
第二章 CHAPTER 02
“反正也是打算分手了。”我对自己说。却无法阻止心里某个地方的迅速抽空。这感觉不是悲伤也并非愤怒,情绪像是被一块巨大的海绵囫囵吞噬了,而它沉甸甸的身躯下渗出的,只有一摊湿漉漉的茫然。
01 我所就读的 S 大,是一所综合类的大学。所谓综合类大学,就是没有特定的领域,从中文系到金融系、从计算机系到艺术系,风牛马不相及的科目都能被冶于一炉的学校。和专门学校相比,专业的选择范围有余,细分却相对不足。而 S 大无疑是这类大学的典型,近年来的疯狂合并,它的范围早已扩至市外的分校点。而这样求大不求精的恶果,就是直接导致了整间偌大的学校,几乎没有一个真正拿得出手的专业。所以,尽管报考艺术系的学生,形式上要多个所谓的“绘画基础附加考”,但从像我这种人也能顺利通过的测试结果看,S 大的“附加考”这把筛子的孔,尺寸大概不比中年妇女的腰围来得更小。而像我这种既不会画画,也并没有多么喜欢画画的人,之所以会在第二志愿里选择 S 大艺术系,除了“画画总比背书好”的恶劣原因外,大概就只有更恶劣的“校区位于市中心”了——因为合并和扩大办学的关系,S 大的校区可谓相当之多。远在市外的暂且不提,单单是本市内的就至少有五六个。但真正在市中心的,就只有包含了艺术系的第三校区而已。交通方便的好处,除了能免去和一堆不认识的人过三年同寝同食、隐私全无的生活外,还更多地体现在放学后的打发时间上。从热闹的步行街,到人气的特卖场,只要想逛,随时都可以去那里走上一圈。漂亮的衣饰或是养眼的店员,哪怕什么都不买,心情也总是很好的。但不包括今天。金属制的勺子敲上玻璃杯,发出叮当的响。声音颇悦耳,但出现在安静的泡沫饮茶店里,效果却并不讨好。"喂!别敲了好不好。
别人都在看你啦!“对面的同班好友一脸气急败坏,”想让我们被赶出去啊?“”我郁闷嘛——“我说。勺子在空中停滞片刻,改了去敲纸巾盒。”你够了!“好友干脆一把夺过勺子,”我放着大好的衣服不买陪你来喝茶解闷,你还想怎样,啊?跟男人吵架了不起啊!“”不是吵架……“好友的气势让我有些嗫诺,但想到昨晚和齐要间的不快,喉间便又生出一阵燥热,”是分手!“”……得了吧你。这话你都说多少次了?“”这次是认真的!“我斩钉截铁,”不回短信、不陪逛街也就算了,居然还为了'没有及时给他加 HP'这种 P 事来跟我发火!不就是个打个游戏嘛!脑子有毛病啊?!“”……你跟我吼什么?你去骂他啊!“”在游戏里能骂出什么啊,你以为人人都是他啊!打他手机又关机!反正他有游戏就好了!手机没电了也懒得充……啊越说越气!“”好啦好啦,分手咯。“好友挥挥手,像是要把什么从空气里赶走般,”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样也能在一起半年……“”是五个月!“”……好,五个月,跟半年没什么区别好吧?反正我是觉得莫名其妙——“”我更莫名其妙!“我条件反射地飞快接过话。说完后细想了下,答案却依旧照旧。的确就是莫名其妙。和齐要认识时,正逢我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没有作业和考试的压力,时间充沛得几乎能榨出油来。那段时间也是我游戏玩得最凶的时间。就这样在游戏里认识了齐要——某个公会的老大,对待新手大方耐心。不错的第一印象,外加身处同城的地域便利,会发展出”现实见面“的戏码,简直就像”一加一等于二“的顺理成章。而之后既然能走到一起,齐要自然也不是见光死的类型。长相说英俊有些夸张,却总归是顺眼干净的。平均水平线以上的身高,偏瘦。架一副黑框。话不算多,语速却颇快。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他那天穿的 T 恤,上面印了张奥运福娃的喜庆大脸,让人有些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事实上,从他在游戏里叫我”老婆“的那一天起,直到现在,我都一直搞不大清楚他在想什么。这不奇怪,我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又哪里来的精力琢磨别人?……什么都搞不大清楚,却就快半年了。”好啦好啦!“见我不说话,好友伸手拍拍我的肩,算是打气,”找个新目标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