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凤凰台上游
十年一梦今方醒,
回首已是百年身。
传说在天都皇城神阙的锁凰台上,困锁着一个九指妖女。
昔年三国盛世因她而乱,有人说她本是醒月国迦兰神女转世,亦有人说她是妖孽临凡降祸人间。
大正国史本册记载,东皋,醒月,栎炀三国逐鹿征战历经数载,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醒月蓥帝因此女命殒绝命十三峰,东皋王都风莲城美若仙境,却在一夕陷入火海,化作人间炼狱,其时天降血雨,惨绝人寰,据传此女亦是祸首。
北窗外的玉兰花开了,晨光透过窗棂投洒下斑驳的碎痕,我附趴在窗框上,听着身畔的宫妇一边织绣戏水红莲,一边闲谈大正国的创国史。
“听说当年风莲城被火烧的时候,全城的百姓没有一个逃出来,全都葬身在那场火里,史书上写那场面惨的……”
一瓣红莲渐显在绢布上,红线的花瓣,金线的轮廓,彩丝上下翩飞,闪烁着斑斓灼华。
和暖的微风拂过脸颊,带起阵阵花香,我惬意地叹了口气。尘封多年的记忆,随着那一声叹息,蓦然涌上脑海。
妖女!她是妖女!!
耳边一遍遍地回响起尖利的嘶叫,眼前是一片焚天灭地的火海,曾经繁华富庶的风莲城,再不复见一丝风流潋滟。天幕被惊雷劈开,滚滚铅云在夜空中咆啸,雨点自万丈高空坠下,溅在脸上竟是一股腥臭的味道。渐渐的雨势滂沱起来,一场惨烈的血雨洗刷了风莲,我站在雨中望着焚烧的东皋王都,从头到脚被浇注成臭不可闻的血人。
水云泽中洁白的莲花,变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血莲,最终化作焦臭的灰烬,汉玉石桥断折成几段,断壁残桓漂浮在满是油垢的江水中。
不会再有女儿节放河灯时的喧嚣烂漫,不再有美丽的少女们娇羞着脸庞,等待情郎在河岸边捞取自己放置的荷灯,也不再有穿梭在两岸沿河十八坊的檀板吴音,飞纱帘幕。
踏过焦黑的街道,仿佛每一步走过,都能够听到人们垂死前挣扎的哀号,依着记忆寻去紫宸府,惟有门首的几根断柱,尚透出昔日的势派。
城外驻守着醒月栎炀的数十万大军,同我一起观看着这场人间浩劫。为了覆灭东皋,我一次次地进谏爹爹与栎炀合作。风莲城跨水而建,水云泽穿过王都脏腑,沿江水上游倾倒下万斤烈油,再以麻袋横木堵塞住河道下游,顷刻间就将风莲变作流火炼狱。
那一夜,绯红的荷花伫立在火中,美丽的风莲成为记忆中的风景,东皋自史册中彻底消逝。
一只山椒鸟立在枝头啼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窜入长空,玉兰花枝兀自微微地颤动。
“据说那东皋帝君最后为栎炀国主生擒,死时惨不忍睹,听旧日这宫里的老人们说,那国君是被妖女一剑刺死的。”
宫妇绣完绢布上的红莲,忽而抬头故作神秘地一笑,几个女子彼此推搡着笑成一团。
我躺倒在锦榻上,翻个身,看着她们婀娜的剪影,鬓畔簪饰的珠花随着脖颈的转动一闪一闪,九重珠华的光晕掠过眼底。
犹自记得踏进那间漆黑狭小的密室中,看到了久违的故人万分狼狈的惨状,我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意。
他俊美的脸庞已被损毁,纵横交错的伤痕显示着曾有多少种酷刑施加在他的身上。听到脚步声,他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窝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阿荻,桃花般美丽的阿荻,真的是你吗?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走上前几步,密室的角落里坐着那个艳若烬阳的栎炀国君。
“如何,看到你的仇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不是很痛快?”他笑着问我,笑得分外艳丽。
我摇了摇头,慢慢走到简荻的身边,他侧头聆听我的脚步声,在我开口前的一刹那,他裂开嘴笑了,露出残缺的牙床。
“……丫头,是你吗?”
我点头,突然想起他已什么都看不到,轻轻地恩了声,透出沉重的鼻音。
“你肯原谅我了?以前……是我对你不好,你肯……原谅阿荻了吗?”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带着粗重的喘息,他的嗓音嘶哑,像被砂纸挫过。他不再是我记忆中的简荻,眼前的他,孱弱颓败,像一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生命的火光。
简荻,从你决定与我背道而驰的那一刻起,有没有预想过此刻这样的重逢?我是该恨你,亦或怜悯你?
这样的你,还值得我恨吗?
我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他听不到我的动静,强自挣了下身子。啪一声,一件事物从他的怀里掉下来,落在地上。
幽暗的烛火下,我看到了那只绣着小鸡吃米的荷包,安静地躺在他的脚边,蹩脚的绣图染满血迹,早已斑驳难认。
“丫头,我知道……我知道,阿荻对你做了……许多坏事,你恨我……也恨东皋,你和他们一起……毁了风莲,我只有最后的……最后的一个请求,你成全我吧?成全我吧……”
眼中莫名地有些涨涩,我侧过头,避开那双眼窝的注视,他的嘴裂成奇怪的形状,从唇角淌下血水。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来……帮我解脱,阿荻今生……欠给你的,下辈子一定还,加倍地……还给你,求你,给我解脱……”
他用尽力气向我求恳,就差跪倒在我的脚下,如果他还有那份力气,栎炀的国君从椅中起身,走到我的身边,看着垂挂在刑架上的简荻。
“怎么,你心软了?别忘了,他可是你的杀夫仇人。”美丽的人,连说出口的话都像蛊惑的□□,掀起我心底深藏的恨意。
我拔出冷艳,走到简荻的面前,几乎与他的脸贴在一处地直视着他。记忆中花树下的少年,我曾为他悉心梳理着那一头长发,绾成髻,打上一个同心结。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又□□。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恍惚还是昨日的事,那首出嫁梳头的歌谣,犹响在耳畔。
“阿荻,如有来生,我们再相遇,可好?”
手起剑落,血雾自他的喉间喷涌而出,溅在我的脸上。我亲手终结了与他的半世牵绊,将这一生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在最后的一剑中湮灭……
月儿挂上梢头,我对着菱花镜,卸下只画了半面的残妆。
今夜在大正宫鸾霄殿上,帝君正带领着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们举行宫宴,处处鲜花簇锦,歌舞升平,我披上华贵的锦袍从锁凰台中走出,画着半面妆,出现在大正宫的金殿上。
那一刻,原本繁华热闹的景象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我看着金殿中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讥笑声中转身走开。
锁凰台上,并没有传说中的凤凰,却被帝君困锁着一个妖女。
菱花镜里的容颜浅淡,眼角堆积的痕迹清晰可见,我抬手拂鬓,将垂落的发丝挽回鬓畔。
十年生死如一梦,遥想当年醒月东皋相继覆灭,天下尽归栎炀,年轻的国君猝然薨逝在我的膝头,没有留下关于传位的只言片语。
那一天,我亲手捧起传国玉玺,捧到了君氏一族的面前,君亦清接过玉玺的刹那,我以万里河山偿还了今生对他的全部亏欠。
新帝登基之初,改国号大正,翌年于神阙楼上筑锁凰台,从此以后,锁凰台变成金丝银铸的鸟笼,里面装着遐闻于世的九指妖女。
大正宫中的每个人,都猜不透帝君的心思,他不杀我,亦不宠我,只是困着我,用这个宝石镶嵌的牢笼。
我对着镜中人笑了下,既然是猜不透的心思,何必还要去枉自猜测?
拈起心爱的翠玉杯,斟满梨花白,我悠然地伏在窗下自斟自饮。宫灯摇曳不定,流苏丝拖过殿砖,轻轻地来回摇荡。
琉璃光影洒下满室清辉,酒到酣处,我正欲击节而歌,雕花长窗忽地被晚来的疾风吹开,不停地开阖碰撞,发出碰碰的响动。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分不清是在唱是叫,我拿起翠玉杯走到窗边,手抚上窗棂的瞬间,玉杯落地,溅起一地碎玉。
长窗外伫立着一道修颀的身影,如雪衣袂翩飞在夜风中,一张银色面具遮去了容颜,依稀只能看到漫扬在唇边的笑意。
“记得你曾说过,这个时节的绿川冈地最是秀美,我想和你一道去看看,可好?”
这是……又一场梦吗?如果是梦,为何感觉如此真实?曾经千百次在梦中见到的情景,此刻就在眼前,我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好!”
勉强作答,颤抖的音调泄露了我心底的不安。如果这是一场梦,就不要让我醒来,我愿永远沉睡下去。
“这个时节的绿川冈地,有青山,有绿水,有川原飞花,还有你……和我。”
我伸出手够向那道身影,他的手臂伸来,与我近在指尖的距离。
你是谁?
告诉我,你是谁?
生或死,是道无法跨越的距离,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你说过,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沧海桑田,磐石不移。
一滴泪跌落,惊飞起飞花万朵。
相望的两颗心,情爱炽烈如火。
三生石上结姻缘,不愿在今生幻化蹉跎。
泪,碎了你,醉了我,依旧纷然如昨。
“不语,我来接你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今生今世与你相守到百年。”
眼前,漫过一片又一片飞花,川原花海,想必此时正开得烂漫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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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最终的记忆——《穿越千年的爱恋》
作词:小小维
作曲:菊池一仁
东风吹散潇潇烟雨帘
青石旧弄巷潋滟忆江南
一把紫竹伞撑光阴一段
十里长亭长何时才能还
岁月缱绻前世梦一场
眉间心上朱砂一点成劫
你青丝染霜雪白了从前
向风雪凝望谁忘却的前缘
吟出的旧词一阕信手写下的思念
刻骨铭心的当年他轻许下的诺言
都成云烟
浮生啊 已走远 染红枫叶多少遍
恍然间时光已悄然变迁
天未荒情已灭
你在往事里流连等来飞霜落满天
心事啊 不能解种下红莲早开遍
寂寞千年是谁的情深缘浅
再重逢是何年谁模糊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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