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一到就给你打电话。”
“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不是想去接我吧?”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要问你哪天回来。”
“你想来接我就承认吧!”
……
第二天清晨,他不到五点就出门了。窗外天还有点灰,天边一层层的云彩被高楼和树木遮挡住半截。很奇怪,我从
来没有很想念某个人的感觉,也不会因为马上有八千公里的距离隔在我们之间而觉得太远。感情对我而言是稳定的状
态,所有衡量时间和距离的单位在对“永远”的期待下都变得很微小,很微小。
我并没有刻意等他跟我联系,他却一上MSN就向我道歉:“对不起,刚刚到的时候时差倒不过来,又忙又困,我还
忘记了带转换插头,只好跟酒店借,到今天才充好电……”接着发过来一个脸颊变青的“生病”表情。
“没关系。在埃因霍芬感觉怎么样?”
“ DDW(Dutch-Design-Week,荷兰设计周的缩写)不是一般的精彩,但埃因霍芬真让人失望。工业城市,建筑没什
么美感又有点脏,据说火车站附近还有人随地小便……”
“没关系啊,本来你就不是去逛街的嘛。”
“你真是好人,什么都无所谓。不过,没我陪你过周末会不会很孤单?”他在这句话末尾添上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不用担心,周末约了米澜。你还是早点睡吧,你那边现在都快两点了吧?”电
脑右下角显示着北京时间早上九点,我催他去休息。
“好吧,那你们玩得愉快!晚安!”他的头像灰了下去。
很久没有人隔着好几个小时的时差聊天,这边天已经大亮,他刚刚跟我道晚安。
周末米澜的确约了我。一家颇有影响力的杂志创刊六周年,周五的慈善晚会米澜作为客户受邀,她约我一起去。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活动,从穿衣服到化妆都不得要领。米澜在电话另一边说:“只要不穿睡衣来就行,放心
吧,那么多名人,那么大会场,根本没人会注意到我们。就当一起去吃个饭好了!”
而当我进到北京饭店金色大厅,看见米澜穿着一件Stelis McCartney的白色半透明深V吊带坐在桌前跟人聊天,鬓
发垂在裸露的背上。见我进来,她侧过身体朝我招手示意。
“你还说只要不穿睡衣就行,怎么穿得这么隆重?”我坐下,小声问她。
她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我:“我平常上班也会这么穿啊,很普通。”她椅背上搭着一件黑色小西装,看样子是刚
刚脱下来。
“上班也这么香艳?”
“去你的,我整天见到的不是时尚杂志编辑、Sales就是公关公司的PR Consultant,更可怕的是经纪公司和一人,
不穿妖孽一点,谁理我?”
“那我跟你坐在一起,造型是不是有点太朴实了?”
“其实你完全没关系,我们这个位置根本没人注意。我是怕有熟人会来打招呼。”她边说边抬起头东张西望,我们
的位置已经很接近大厅边了,这一桌还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空位。
前面厅中央已经完全满座,周围驾着一圈相机,舞台的灯光照着主持人的脸。舞台一侧有块巨大的签名板,背景印
着巨大的杂志LOGO和赞助商的标识,只见不停有人走过,相机每停几秒钟就闪成一片。距离太远,我们只能看到黑压压
的后脑勺。
有礼仪小姐过来给我们发粉红丝带,桌上撤掉了绢花,开始上头盘。
前面在热闹地发言和慈善拍卖艺术品,同桌的女人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护肤聊衣服鞋包首饰,邻桌是一圈正在休息
的模特。
礼仪小姐捧着透明的捐款箱一桌一桌走过来,却唯独绕过了我们这几桌往前走去。
“我们这边属于纯蹭吃的自己人。”米澜小声告诉我。
“那你不是客户吗?”
“是啊,所以我们公司亚太区的CMO在前边跟他们一起抛头露面捐银子。我们小的只管蹭吃了。”她话音刚落,就
听见背后有人叫她的英文名字。
随着说话声而来的还有尖细的高跟鞋声:“Miranda!我还以为你没来呢,怎么没到前面去坐?”
“Juliette!你用的是我们家唇蜜吧,一看就看出来了!”米澜站起来,接过她伸来的手。不过这种状况下女人通
常不只是握一握就松开,还要拉着对方的手聊几句,仿佛彼此之间的熟悉程度迅速超过了“亲爱的”,直朝亲姐妹奔过
去。
“你还说呢,上次帮你们做活动把所有的产品都送出去了,一个小样都没剩,我自己这支都是跑去专柜买的,特意
支持你们。哎,原老师?”穿着抹胸小黑裙、梳着盘发的Juliette说着说着看到了我。
这个世界真小。
她就是Jacqueline的妈妈,亦卓的前女友。她自己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关公司,因为先生是法国人,她也取了个法
文名字。
我只好起来跟她打招呼:“这么巧。”话一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老套又无趣。
她倒不以为意,反而像发现意外惊喜一样:“你们俩认识?不是真的这么巧吧?”
“那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米澜把手搁在我肩膀上,“你们又怎么认识的?你也在学琴?”
“我哪有那个时间,是我们家Jacqueline喜欢学。可惜原老师最近忙不过来,都很久没见了。”她说话的声音不高
不低,身上隐约散发着轻盈的玫瑰香,小黑裙只搭配了一条纯白的珍珠项链,浑身充满成熟女人的魅力。
“是啊,很久没见了。替我问候Chauffier先生和Jacqueline。”在她面前我空前地有压力,只好装作淑女妆没话
找话。
“谢谢。我先生这几天去了荷兰,不然今天他一定会带女儿来的。”
Chauffier先生也去荷兰?我记得他好像是一本杂志的市场运营总监。我忍不住联想,有一边安慰自己:事情应该
不会有这么巧,那么多人因为DDW去埃因霍芬,并不代表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这时,米澜问她:“你老公的杂志叫什么名字来着?哎呀对不起,我是真忘了。”
“我就知道你记不住,你就记得女性杂志。我那有一本,一会儿拿来送你,”Juliette亲密地拍拍米澜的胳膊,又
转向我,“我先过去了,一会儿再聊!”
她有伴随着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翩然走开,米澜对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感叹:“才几天不见,又买了一串
Mikimoto!”
“你说她的项链?”
“是啊。人跟人到底不一样,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就是包装,人家是真的喜欢,爱买。”
“你知不知道她用的什么香水?”我忍不住打听她身上的香味,那种骄傲的名媛的味道。
“Coco Mademoiselle,就是Keira Knightley代言的那一款。”米澜随口回答我,端起面前的玻璃杯一口气喝了半
杯水。她面前的餐具还是干干净净。
见我在看她的餐具,她笑笑,拿起筷子准备吃东西。刚刚抬手就又听见有人在背后叫“Miranda”!
米澜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跟对方打招呼聊天……
我往她的小碗里盛了一勺银鳕鱼。等她再坐下,端起杯子喝完剩下半杯水,小瓷碗里的银鳕鱼已经凉了。
她倒是不挑剔,拿起勺子把碗里那点东西消灭干净,放下碗就说:“这鱼蒸得不太行啊。” “都凉了,能有
多好吃。”
“你说,好好的鱼蒸成这样还真不如干脆香煎了……”她话刚说半截,细尖的高跟鞋声又由远及近响起来。不用回
过头就知道来的还是那个穿小黑裙戴珍珠项链的女人。
香水味跟她的声音一起飘过来:“Miranda,我拿杂志过来给你。这本拆封了不要紧吧?我手边都没有新的了了,这
还是刚从我们策划小姑娘那抢来的。”
“太感谢了,我带回家看。”
“好,你们聊,我还过去有点事。有空一起逛街!”Juliette用手指指自己来的方向,表示不能停下来聊天。
“没问题,你是大忙人你说了算,有空电话联系!”她们又亲密地互相拍拍胳膊,Juliette才转身走开。
米澜总算坐下来开始吃东西,把杂志放在身旁的空位上。
那本杂志的封面我太熟悉了,几天之前亦卓曾经拉我到报亭,拿下它给我看:“你看看改版后的第一期封面怎么
样?是不是比以往有冲击力?你那个表情代表什么?看你样子一定是想表达对我的崇拜了?”
他故意眼睛瞪圆,两条眉毛向眉心中间一缩又复原,逗得我忍不住笑出来。
他那个表情还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再见到这本杂志却是在他前女友手上——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我,她先生是他的
老板。我没有理由介意他跟前女友之间微妙的关联,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只对我坦白一半。
“觉得很无聊?”米澜忽然对我说话,把正在发呆的我下一跳。